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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文 / 莊生公子

    未時,聖上的賞賜敲鑼打鼓的送到了徐府。

    得知荷塘鎮的徐員外挺身而出救了朝廷重臣,光宏帝龍顏大悅,賞賜白銀五百輛,珠寶兩箱,良田百畝。除此之外還親自提了牌匾,上書「忠良之家」四個燙金大字。

    護送太監宣完旨意,徐家老小齊齊叩首,大呼:「謝皇上龍恩!」

    接過那精製的黃絹聖旨,徐員外老淚縱橫,感動的無疑言表。目送著那明晃晃的牌匾抬入自家正堂,他差點興奮的昏過去。

    這可是千金不換的東西!

    有了這牌匾,有了這口風,還愁他徐家沒生意?!

    牧容身著玄青色圓領錦袍,正要拱手慶賀,一旁的太監卻從身側的木匣裡取出另一份聖旨,笑吟吟衝他道:「牧指揮使接旨。」

    沒想到還有自己一份,牧容愣了愣,旋即提起袍角跪下,恭敬道:「臣錦衣衛指揮使牧容,接旨。」

    隨行的錦衣衛一道跟他跪下,衛夕俯首趴在地上,還沒有從「被求婚」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神色訥訥的盯著地上的一隻爬蟲從她面前瀟灑走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指揮使牧容恪盡職守,特賞名門滋補兩箱,白銀一千兩,以慰忠心。欽此——」

    太監尖聲尖氣的宣讀完畢,衛夕沒見過大世面,被那數額驚的咂咂嘴。乖乖,賞了白銀一千兩!這皇帝老兒真大方!

    須臾後,她撇撇嘴,在心頭駁斥了自己的想法。

    牧容的命很值錢,江湖中有人肯花黃金白兩要他的頭,這一千兩白銀又算個什麼?這一路的艱辛她有目共睹,也體驗了一次生死攸關的滋味。若牧容可以不再出生入死,這一千兩白銀不要也罷,倒貼一千兩也值得!

    「臣叩謝皇恩。」牧容俯身行了大禮,意態淡然的接了旨,站起身來,臉上掛著客套的笑,「沈公公風塵僕僕,屋裡頭坐坐吧。」

    被喚沈公公之人不過二十出頭,生的白淨如斯,眉眼上吊,乃是大太監劉福的乾兒子。

    「牧大人不必客氣。」他笑著搖搖頭,錦靴往前踏了幾步,壓低聲道:「聖上口諭,著您盡快入宮覲見。」

    ……入宮覲見?

    竟然這麼著急,莫不是他出來幾日宮中有何變故?牧容心下一沉,凝重道:「沈公公,聖上可有說明什麼事?」

    沈公公頷首,鳳眼一瞇道:「福王馬上就要回京了。」

    送走了京城的護送隊,牧容凝著手裡的聖旨陷入沉思,直到衛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回過神來。

    「大人,你怎麼不進去呀?」她看了眼遠方,「那位公公給你嘀咕什麼呢?」

    若在以往,她斷然不敢這麼僭越。如今倒是好,牧容把自己的心意開誠佈公後,她的膽子登時肥了好幾個,有些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沒什麼。」牧容也不在意,衝她和煦的笑笑,曼聲道:「明日一早咱們起程回京,聖上要召見我。」

    「明天就走?」衛夕詫訝道:「這麼急,可是京城出了什麼事?」

    聯想到牧容跟那位公公神秘兮兮地咬耳朵根的樣子,她眉眼裡突然流瀉出擔憂的情愫來,不會又他娘有人要造反吧?

    見她面露異色,牧容摸摸她的發旋,揶揄道:「不用擔心,有錦衣衛坐鎮,京城能出何事?即便是天塌了,還有本官給你頂著,你且放心吧。」

    周圍人很多,許多話在衛夕的舌尖兜了一圈,還是被她不甘心的吞了回去。她不是在怕,一來二往的,膽魄也算磨練出來了。但皇帝老兒丟給錦衣衛的活各個兒都是燙手的山芋,若要有難,牧容身為指揮使,勢必首當其衝。

    不知不覺的,她從未這麼擔心過他。

    剛過午頭,陽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帶著絲寒冬回暖的意味,很是舒服。清風徐徐繞著,兩人並肩朝徐府裡頭走。

    牧容側頭看她,好像在欣賞一件心愛的至寶,眼神在她身上尋睃許久,這才淺淺道:「夕兒,那件事想的如何?」

    這聲「夕兒」喚的千回百轉,傳進耳畔,骨頭都變得酥酥麻麻的。衛夕嚥了咽喉,抬手摸了摸胳膊,想捋平上頭的雞皮疙瘩,面上卻是氣定神閒,「不是說了嗎?給我一天時間想想。這才過了半個時辰,還早呢。」

    方纔她以家世問題推脫了他的求婚,而牧容卻胸有成竹的告訴她,他會為她在朝中尋一個義父,讓她風風光光的嫁入牧家。

    對她來說這是個很大的誘惑,牧容愛上她了,發誓不會再娶旁人,而且還官爵顯赫,又能讓她免除錦衣衛的紛擾。

    做個享清福的官太太也不錯,可她還是踟躕了。

    婚姻大事不得兒戲,她正視內心,發覺自己的確喜歡牧容,但她卻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他。如果輕而易舉的答應他了,總覺得對他不太公平。

    若他們兩個人拋去以往的各圖所需,真要談愛情,那她不想讓自己的愛情參雜進一丁點的雜質。

    以一天為限,她要好好思量一番。

    「好,明日未時,本官等你的答覆。」牧容也不逼她,唇畔的弧度深了深,眸中滿溢著寵溺的情緒。他拉拉她的袖緣,在她看向自己時,眼角一垂道:「你……不要讓我失望,好嗎?」

    徐徐的風裹挾著他祈求的聲音,輕柔曼妙,頗為悅耳。

    衛夕的心波浮浮沉沉,兩人駐足對視許久,她淺淺一笑,還是敗下陣來:「好,我盡量。」

    #

    這天晚上,衛夕幾乎是一宿未眠,翌日臨行時,她被眩目的陽光照得有些暈頭轉向,走路都像踩在棉花套子上。

    在她上馬車時,一旁的君澄搭了把手,擔憂道:「昨夜沒睡好嗎?怎麼感覺你有些精神不濟。」

    衛夕咧嘴笑笑,餘光瞥了眼稍遠處的牧容,搪塞道:「嗯,昨夜做了個旖旎的夢,的確沒睡好。」

    錦衣衛班師回朝,徐員外和唐子擺出十里相送的架勢,直到出了鎮子,才在牧容的制止下停住了腳步。

    「這些時日勞煩徐員外了,留步吧。」牧容立在馬車前朝他倆揖手,俊秀的眉眼英氣逼人,一身飛魚服頗為挺括,在陽光的映射下華光璀璨。

    「大人言重了。」徐員外躬身行禮,語重心長道:「大人下榻,小的府上可謂是蓬蓽生輝,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望大人回京路上多多小心。」

    「員外放心,想必不久之後咱們就會在京城相聚了。」牧容眼含笑意,對面露驚訝的他們視若無睹。他將眼光烙向俊氣的唐子,「你武功不錯,為人又忠肝義膽,我已經向義父彪勇大將軍舉薦了你,他在五軍都督府為你謀了一職,上任書就放在徐府書房裡。」

    「這……」唐子遽然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

    徐員外心裡咯登一聲,矮胖的身材跟著顫了三顫。親娘,他這是不是在做夢?!唐子要去……他木訥的轉頭看向唐子,心裡一遍遍在吶喊:唐子要去京城當大官了?!

    「官位雖然不高,你若是有能力,慢慢做起來也應該是如魚得水。」牧容輕撫了一下織錦袖緣,秀長的眼眸微微瞇起,「你和徐姑娘很快就要大婚了,新婚燕爾就分別兩地斷然不妥。本官在京城有一處閒宅,地契明日便能送到徐府,就當本官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了。」

    唐子愣了許久,這才半跪在地,朗朗道:「謝大人!小人定當竭盡全力,為朝廷和大人盡忠!」

    徐員外也匍匐在地,身體縮成了一顆肉丸子,顫聲吶喊:「謝大人!大人乃是我徐家的真貴人!」

    牧容嫻雅的笑了笑,扭頭看向馬車裡的那一道嬌小身影,「不必多禮,都是應該的,咱們京城再聚吧。」

    #

    趕著入宮覲見,鮮衣怒馬一刻未停,奔馳在平坦的官道之上。這一路走得很順,直到午頭他們才駐足,在官驛裡用膳整頓。

    時限將至,衛夕沒什麼胃口,匆匆扒了幾口飯,藉著如廁的名義溜出了二樓的廂房。她得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讓腦仁最後靜一靜。

    正直用膳的時間,官驛外頭車馬眾多。

    衛夕穿著桃紅色的上襖,下頭配了一條麻香色的馬面裙,漫無目的地遊走著。她垂頭凝著地面,用皂靴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專注的開著小差。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拐彎的地方,和迎面而來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哎呦——」她捂著酸痛的鼻子後退幾步,視線登時沾染了一層模糊的淚霧。察覺到自己的失誤,她穩住踉蹌的身體,扶著牆揉揉眼,這才看向方才被撞的那人。

    年輕的男子約莫二十多歲,衣著深紫色的暗紋錦袍,頭戴鎏金冠,像是個富家公子。此時正半趴在地上,手持一白帕捂嘴,不停地咳嗽著。

    在他指縫中,她看到了殷虹的血點子,格外惹眼。

    壞了,這下找事了!衛夕驚愕的瞪大了眼,趕忙咋呼道:「真是對不住!公子你沒事吧?!」

    她上前幾步,正欲扶起那位公子,餘光中黑影一閃,只聽「啪」一聲脆響,她的手被一柄折扇重重打了一下。

    「嘶——你這是做什麼?」衛夕疼的齜牙咧嘴,捂著發紅的手後退一步。

    「放肆!還不快拿開你的髒手,腦袋不想要了!」呵斥之人身穿皂色交領袍,面容英俊,但是略有青澀,年紀大概和她差不多。

    出了牧容之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叫囂。衛夕沒穿飛魚服,這人斷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不過做錯的事畢竟是她,誰讓她衝撞那位公子呢?

    她揉了揉吃痛的手,正要賠不是,那位倒地的公子卻虛弱的開了口——

    「逸瑄,不得無禮,跟這位姑娘沒關係。」

    那人一發話,被喚作「逸瑄」的男人有些不滿,卻還是放棄了對她眈眈相向。

    忿忿的剜她一眼後,逸瑄將折扇插進腰間玉帶,貓下腰將咳血的公子扶起來,憂心道:「六哥,你沒事吧?」

    「無礙,」那位公子又咳了兩聲,面白如雪,很是病態,「咱們該啟程了。」

    逸瑄應了聲,扶著他往相反的方向走。

    凝著兩人的背影,衛夕這才回過神來,往前追了幾步,「噯,公子——」

    兩人的腳步驀然一頓,逸瑄有些窮凶極惡的回過頭來,不客氣道:「你還有什麼事!」

    衛夕賠著笑,「這位公子貌似傷的不輕,我們隊裡有隨行的大夫,你們需要嗎?」

    「不需要!」逸瑄斬釘截鐵的回絕了,扶著那位公子往驛站外頭走。

    見他們不領情,衛夕沒奈何的歎了口氣。外頭的世界真兇險,她心道一句,踅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潛移默化的,她已經養成了習慣,有牧容在身邊才算踏實。

    在她看不見的方向,那兩位相互攙扶的年輕公子停下了腳步。

    逸瑄看了看衛夕的背影,劍眉一蹙道:「六哥,這女的竟然敢衝撞你,何不讓我殺了她?」

    那位公子乾咳了兩聲,將染血的錦帕挪成一團收進袖闌中,緩聲道:「那女的方才跟在牧容的身邊,你若是殺了她,豈不是跟錦衣衛作對?」

    「嘁,三哥身邊真是一堆蛀蟲。」逸瑄輕蔑的冷嗤,「錦衣衛指揮使出個外差還要隨身帶著女人,委實腐化。」

    「還不快閉嘴。」公子冷眉一掃,「回了京城不得胡言亂語,隔牆有耳是鐵定的,小心你我的項上人頭。」

    #

    衛夕慢吞吞的回到驛站二樓的雅間,牧容早已經等待多時。

    見她進來了,他揮手撤去了屋裡的錦衣衛,待人走乾淨之後,一把將她拽進了懷裡。

    「嘶——」被他攥著手,衛夕嘴角一歪,疼的抽了幾口涼氣。

    牧容一怔,趕忙鬆開了手掌,眼神落到她手背上的紅腫時,眉宇陡然壓低,「方纔還好好的,怎麼受傷了?」他抬眸看她,眼底閃出些許陰厲,嗓音愈發暗啞,「誰欺負你了?」

    「黃天化日之下怎麼會有人欺負我,」衛夕將手掩進琵琶袖,「是我不小心碰到了,沒事的,區區小傷不足掛齒。」

    言罷,她大喇喇笑起來。

    牧容凝著那雙如若琉璃的笑眼,心尖卻如同剜了塊肉,疼的厲害。「怎麼還是如此毛躁。」他瞪她一眼,將她往身側帶了帶,「一會讓陳忠給你抹些藥,綁些棉紗,免得我看著心疼。」

    「……嗯,知道了。」

    灼熱的氣息鋪面而來,撓的她有些發癢。衛夕縮了縮脖子,方纔的不愉快化為一縷青煙從她頭頂消散,耳根子登時變得熱騰騰的。

    頓了頓,牧容的唇畔銜著一抹清雅的笑意,「夕兒,那件事你想好了嗎?」

    末時差不多快到了,他早就迫不及待了。然而對於衛夕來說,該來的還是來了。

    「嗯,我想好了」她緩緩抬起臉,黑玉般的眼珠裡慧黠流轉,「大人,咱們……先談場戀愛吧?」

    「……談戀愛?」牧容聞言錯愕不已,狐疑道:「那是什麼?」他不記得成親還有這麼一道習俗啊!

    衛夕抿了抿唇,白皙的面皮浮出些許小女子的嬌羞意態,忖了片刻,軟聲解釋道:「就是成親前先相處一段時間,卸下所有的偽裝,心貼著心,彼此之間坦誠相待,看看咱們合不合適在一起過日子。若是太著急成親的話,婚後說不准咱們會打架的,過不愉快。」

    牧容愣了愣,旋即輕快的笑起來,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下她的腦殼,「傻丫頭,你就不要多想了,本官從不打女人。」

    「……是嗎?」衛夕哭笑不得,忍了忍,還是駁斥道:「在詔獄裡抽我鞭子的人難道不是你?」

    牧容聞言斂了笑,很認真的搖頭,「你記錯了,那是君澄抽的,不是本官。」

    又在這裡打擦邊球,衛夕翻了個白眼,無奈道:「好好好,你不打女人成了吧?可是我打男人啊!」她擼起琵琶袖,壞壞地扯起嘴角,「而且——從!不!手!軟!」

    若真打起來,衛夕斷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問題來了,她若出手,他壓根不捨的反抗。

    想想那日被醉酒的她一頓暴打,滿臉滿脖子都是血道子。那光景太慘,讓他忍不住在青天白日裡打了個寒戰。

    牧容垂眸睇著勢在必得的衛夕,一陣無語的沉思後,他無力歎氣,「好,我聽你的便是。」

    「大人,你真好。」

    見他真的應了,衛夕墊起腳,主動親了他一口。精緻的面上維持著裝逼的高冷狀態,看起來不顯山不漏水,其實內心早就被蕩漾而出的粉紅泡泡塞滿了。

    她從小蜜成功逆襲上位。

    脫單了,有男票了,真的要在血雨腥風之中來一場曠世絕戀了!

    哎媽——

    還能再幸福點咩!!

    「不過,咱們醜話說前頭。」在她用意念進行慶祝時,牧容輕輕掐住她的下頜,將她的頭掰向自己,「即便咱們是不合適,你也逃不掉。」

    「……」

    衛夕訥訥的瞪圓眼,這就是傳說中的霸道總裁愛上我?

    面對她古怪變幻的神色,牧容彎起笑眼,換上一副親和無害的臉孔,「這個婚,我跟你是成定了。」他俯下身吻了吻那嬌軟的唇瓣,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為兩人鍍上了一層耀眼的白輝,「我受傷時你徹夜守著我,你一定不忍心讓我孤身一人,對嗎?」

    他曼聲細語,磁性的嗓音帶著難以言說的蠱惑。

    衛夕被陽光刺得瞇了瞇眼,只覺得他如此炫目,俊的讓人心頭發醉。掩在袖闌裡的手掙扎般的動了動,她抿唇猜思著,最後抱住了他的腰,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嗯。」她闔起眼,甕聲甕氣的揶揄道:「你這麼冷血無情,我只能犧牲自我,收下你了。」

    錦衣衛這條路委實太過險惡,走過來的就算了,以後的以後,她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孤單承受。

    這個世界上,她煢然孑立,無牽無掛,若她真的愛他——

    生要相守。

    死必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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