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文 / 莊生公子
光宏六年正月十九,牧容蟒袍加身,當庭啟奏吳景瑞通敵叛國,並呈上重要物證書信一封。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光宏帝龍顏大怒,責令錦衣衛即刻開始追查,一個漏網之魚都不許放過。
右丞相蔡昂面色如土,他雖然默許了吳景瑞貪污那一萬兩治河銀,但他從不知曉吳景瑞竟然有向南魏購買火銃的想法。
吳景瑞素來畏手畏腳,一直是個辦小事的狗腿子,斷然不可能做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事。可那封書信分明就是吳景瑞的筆跡,不難猜到,他蔡昂被人將了一軍。
「嘁。」他咬牙輕嗤,斜眸一眼身側的牧容。他和牧慶海斗了這麼多年,沒想到竟然被這毛頭小兒給算計了!
朝野裡人盡皆知,工部尚書吳景瑞是他門下的人。生怕惹火燒身,奈何他心頭有萬千怨言,還是斂眉低首,全程未說一句話。
聖上下旨追查,錦衣衛勢必會順籐摸瓜,不會放過一個跟他又瓜葛的官員。反正吳景瑞早就下黃泉了,死無對證,這把火可能燒去他蔡黨的半張羽翼,但一時半會還燒不到他的身上。
王還在,牧黨算不得贏。
退朝後,牧容跟父親寒暄須臾,正要往內殿御書房走,迎面碰上了一身緋紅官袍的晏清玉。
他膚色黝黑,寬袖一攏對著牧容揖了一禮,凝重道:「牧大人,聽聞前些時日你中了殘黨的奸計,險些喪命,不知現下身體可好?」
在外人看來,晏清玉一派擔憂之象;然而在牧容眼中,這話說的未必有些賊喊抓賊的意味。
牧容笑眼盈盈的凝視晏清玉,「不勞晏大人掛念,牧某命大,鬼門關上兜一圈,誰知閻王不肯收我。」他頓了頓,微瞇的眼角流瀉出些許冷戾,「晏大人大可放心,即便是大理寺再放跑一批殘黨,也未必能取下我這顆腦袋。」
聞言後,晏清玉尷尬的蹙起了眉,「大理寺的確是辦案不利,給牧大人帶來困擾,下官自慚形愧。」
虛偽的言談聽起來讓人極度噁心,牧容不屑的抿了下唇,拱手施禮道:「聖上還等著召見我,先告辭了。」
未等晏清玉說些什麼,他和煦地笑了笑,垂手抖了抖朱紅曳撒,踅身往內殿御書房走去。那張俊秀的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倨傲,彷彿懶得多看晏清玉一眼。
晏清玉斂正神色,側首瞥他一眼。他背影欣長,窄腰寬肩,顯得精壯有力。
末了,晏清玉袖闌一震輕蔑的哼了聲。雖然牧容人沒死,但一切還算按著他的步調走。對他而言,牧蔡兩黨鬥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才算最好,內部瓦解要比武力強攻來的更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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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李源意態懶散的斜靠在軟榻上,手肘撐在炕几上,五指把玩著一枚小巧的白玉童子。
寬敞的房裡擺放著黑漆描金的傢俱,鎏金的四角香爐散發著裊裊白煙,配著明黃氈墊以及多寶格裡頭的玉器古玩,華貴雍容的程度讓人置身仙境一般。
大太監劉福手執拂子從門外走進來,呵腰道:「皇上,牧指揮使來了。」
「快傳。」李源緩緩坐直身,在牧容進來之後揚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開門見山道:「福王和逍王明日進京,朕會大擺筵席招待他們。他倆闊別京城六年有餘,這次回京定然有些不適應的地方,但凡出行,錦衣衛勢務必要隨行兩側,確保他們的周全。」
言罷,李源掂了掂手頭上的白玉瞳子,眸中光影別有洞天。
兩位王爺此番回京,聖上必然會加派貼身侍衛。如此一來,卻還要錦衣衛隨行,裡頭的意思不耐揣測。所謂「周全」也不過是美其名曰,真實的想法不過是讓錦衣衛監視好這兩人。
牧容頃而領會,頷首道:「是,臣心頭有數。」
「你有數便好。」光宏帝站起身來,踱步走到窗前,淡淡道:「你也是知曉的,先皇駕崩前曾留給六弟一份手諭,只要他拿出來,朕必須無條件允他一個願。他得了絕症,朕原本並不在意,沒想到……」他瞇了瞇眼,「這麼多年,六弟竟然還沒死。」
早在光宏帝登基前,太子之位一直高懸。朝中大臣分立兩派,一波支持皇三子李源,一波則支持皇六子李堰。
兩位皇子同為貴妃所出,勢均力敵。但李堰之母家室顯赫,很快就壓下了皇三子的風頭。
就在朝野中都認為皇三子落敗時,宮中又生變故——
六子李堰忽然大病不起,小半月竟咳出了肺癆。
天妒英才,年紀輕輕就患上了不治之症,太子之位沒有懸念的落到了皇三子李源的頭上,而李堰則被封為福王。
沒多久,先帝駕崩,李源登基。
南魏使節進宮拜賀,提出了「互通質子、永修與好」的意向。李源剛剛執政,朝野不穩是自然的,最怕的就是內憂外患,當下便應了。
兩國相約五年為期,南魏那邊派來了贏山王,而大華這邊則愁得沒有頭緒,不知應該派哪位皇子前去。
就在李源一籌莫展時,福王李堰卻主動提出了前去南魏當質子。他已經是風中殘燭,勢必要為大華盡最後一份力道。
光宏帝龍顏大悅,賞賜黃金千兩,美姬眾多,隨福王一同入魏。除此之外,隨行之人還有皇室裡最小的王爺,逍王李逸瑄。
如今福王沒有如願以償的客死他鄉,反而從南魏歸來,自然又成了光宏帝心頭的一大禍患。
牧容心知肚明,垂頭道了聲是:「皇上大可放心,那封手諭一經發現,臣一定帶回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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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城出來,牧容一步未停,直奔指揮使府而去。
轎子停在府門口時,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內那個身穿水綠長襖的女人,情不自禁的抿唇笑了笑。
這府中寂冷了多年,如今總算有個人氣了。打從荷塘鎮離開後,他的心底就被她填得滿噹噹的,這種舒心又暢快的滋味難以言說,卻又讓人欲罷不能。
昨晚鬧騰一夜,衛夕直到日上三竿才起。青翠那丫頭許久不見她,吵吵嚷嚷的要給她梳一個新式髮髻。
她不忍推脫,只得有那丫頭去了。誰知那所謂的新式髮髻完全就像頂著一根朝天蕉,配上黃橙橙的簪子,畫面美的她都不敢多看。
最後的最後,那新式髮髻換成了一個簡單的馬尾。
牧容早起去上朝了,她閒來無事便手持著鐵鏟,吭吭哧哧地給院裡的花壇松土解悶。沒一會,額上便溢出了亮盈盈的薄汗。
就在她專心致志為迎春花奉獻生命時,眼前忽然壓上來一片黑影。徐徐而過的風中裹挾著熟悉的氣味,如蘭似桂。
她忽閃了一下烏亮的眼睫,扔掉鐵鏟站起來,踅身對著身後的人來了一個大大的熊抱。
「大人可算回來了。」她將額頭上的薄汗全都擦在他曳撒的白紗領襟上,「我光等你了,肚子都快餓空了。」
兩人肆無忌憚的在院裡相擁,惹得廊上的婢女們咯咯笑。
牧容摸了摸她腦後的烏髮,一手攬著她的肩,嗓音噙著濃濃的寵溺,「早膳想必又錯過了,活該餓肚子。」
話音一落,他就嘶嘶吸了幾口涼氣。
衛夕重重扭了下他的腰,小嘴一抿,仰頭小聲嗔怪道:「還好意思說,你夜裡若是不折騰,我哪能起不來?」
牧容不急不惱,揉揉腰,牽起一側的唇角壞笑起來,「若你不挑唆我,我能這般毫無節制?」
衛夕:「……」
昨晚她不過是手爪有些犯賤,總愛摸他身上的肌肉,這哪叫挑唆他了?
見她臉色紅暈,欲言又止,牧容滿意的彎起眼眸,得瑟道:「今天多吃點,晚上我會加倍疼你,到時候你可別再犯餓。」
正午時分,臨近春日的陽光甚是明媚。他筆直而站,朱紅蟒袍氣勢不凡,上頭繡鑲的流彩金線熠熠生輝。描金烏紗冠頗為精緻,下面是一張清雅的笑臉,兩廂映襯,美的堪能入畫。
衛夕眼神發滯,好半晌才領會到他話裡裹挾的善意調笑。
「好!」她也不甘示弱,從牧容懷裡掙脫出來,抱著雙臂,痞裡痞氣的反譏道:「今晚咱們就大戰三百回合,你要是當不了一夜七次郎,你就不是男人!」
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