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醉洛陽(一) 文 / 越羅
唐人有詩:「當春天地爭奢華,洛陽園苑尤紛拏。」三人未至洛陽城門,遠遠便已望見森森綠木簇擁中的巍峨城郭。待得走近,更見城門進出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穆青露興致大起,吟道:「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晏采道:「青露妹妹不光武功高,又精詩之道,真令我羨慕不已。」
穆青露笑道:「這些不算甚麼。比我強的可大有人在。」她轉向段崎非:「小非,能拆錦囊兒了麼?」
段崎非正昂頭看城牆上隨風勁揚的大旗,聞言道:「在這裡就拆?」
穆青露道:「拆吧拆吧,我好奇了一路啦。」
段崎非看了晏采一眼,道:「找個人少些的地方吧。」
晏采早已遠遠站到一邊,並不去聽二人說話。穆青露上去挽住她道:「晏姐姐一路同行,是自己人啦,聽到也無妨。」說著催段崎非取出荷綠錦囊,拆開一倒,又一張小紙片兒和一封折疊好的信飄落。
段崎非念道:「到達洛陽後,速將此信交至二師伯處。」
穆青露道:「又要送信?爹爹這次當真神秘到底,不知葫蘆裡賣甚麼藥。」
段崎非沉吟道:「送信倒不打緊,但……二師伯住哪裡呢?信上可沒寫地址。」
穆青露一拍腦袋:「我竟沒想到這茬,還是你細心。」晏采道:「莫急,不如先進城找地方住下,再慢慢打聽。」
三人牽了馬緩緩步入城中,只見洛陽城裡人潮湧動,沿街排滿各種小攤店舖,叫賣喊嚷之聲不絕於耳,比起先前麗的紫騮山莊,卻又有別一番風味。
段崎非道:「這裡有家客棧。我們且將行李放下,再慢慢尋訪。晏姐姐,你也在此休息一下,等我們回來吧。」
晏采乾脆地道:「行。」
二人安頓了行李,復又來到街頭。段崎非向穆青露道:「青露,方才說話不便,這會依你瞧該往哪打聽?」
穆青露道:「二師伯的性子我最瞭解,所到之處必然大呼小叫、轟轟烈烈。爹爹前番在信中說二師伯已在洛陽城裡停留多時,想來很容易打聽到。總之只往最熱鬧的地方找就行。」
段崎非忽指前方道:「那裡熱鬧得很,莫非能有二師伯的消息?」
穆青露順著他望去,見前方沿街密密麻麻張貼了一溜大幅告示,一路綿延出視野外。每張居中都寫著「傅氏講堂」四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行小字。告示前圍滿了人,個個滿面興奮,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二人擠上前去,只見每張的「傅氏講堂」下有小字寫著:「天台山傅大俠二十四日午時於朋來閣開授第七期講堂,專論內功進階與調養,歡迎各位前往觀摩。」每張告示內容相似,字跡卻各有千秋。有些為隸書寫就,蒼勁古樸,有些卻又由行草擬成,飛揚跳脫,乍看之下群英薈萃,便如書法展覽一般。
段崎非看了一會,道:「咦,這有份告示好扎眼。」他徑直來到其中最大的一幅告示前,細細觀看。只見別張告示字跡雖各不同,但均賞心悅目,唯獨這份告示字跡歪七扭八,奇醜無比。偏還獨具匠心地在「傅大俠」三字旁邊添了幅畫像。畫像依稀是個人的腦袋,圓頭圓臉,當中橫了兩道濃濃墨槓,想來應是眉毛;眉毛底下兩團墨圈圈,當為眼睛;眼下再一坨大蒜般的不明圖案,想是鼻子;鼻子下面橫七豎八塗著一根根雜亂線條,整布了半張臉,段崎非心道這定是鬍鬚。
正認真分辨間,穆青露在邊上噗地笑了:「二師伯的字畫依舊這般**哪。」
段崎非問:「這些是二師伯親自擬的麼?」
穆青露指指那張雞立鶴群的告示道:「只有這一張。其餘的想是他各位徒兒撰寫的。」
段崎非驚道:「是麼?!二師伯的字畫當真……當真……」
穆青露笑道:「不必不好意思,我替你說了罷,當真不忍卒睹,對麼?」
段崎非噤了聲不敢多言。穆青露看看天色,興沖沖道:「二師伯果然很好找哎。現在將近午時,我們趕快問問『朋來閣』怎麼走,也好去『傅氏講堂』湊湊熱鬧。」
段崎非瞧瞧「內功進階與調養」幾個字,心想雖然字丑,但內容終究重於形式,於是點頭道:「我對二師伯的武功甚為神往,可不能錯過了如此良機。」
二人探聽了路,原來這「朋來閣」位於洛陽城繁華區,乃城中第一大食府,在整個河洛地區也小有名氣。段穆二人按指點沿街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便已來到「朋來閣」前。但見樓高八層,飛簷彩棟,外牆結了無數大紅燈籠,樓內不住傳出酒香人聲,朱門前無數來客偎紅依翠、摩肩接踵。
穆青露四下瞅瞅,拉住一個門子就問:「敢問大哥,天台山傅大俠的講堂可是在裡頭舉行?」
門子道:「自然!傅大俠五個月來已連續舉行七屆講堂啦!次次都在我們朋來閣哦!姑娘要看就趕緊上八樓,遲了就連加座兒都沒啦!」
當下二人三步並兩步,趕上樓去。甫上八層,已見人聲鼎沸,烏泱泱一片全是腦袋,莫說加座,就連立足都困難。段崎非站在後頭,仗著身形高大向內一瞧,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圈中央擺了張紅木大圓桌,桌上佈了不少酒菜。幾個年輕弟子正在桌邊忙忙碌碌張羅,卻不見有甚麼濃眉圓眼蒜鼻的人物。
穆青露個頭本不矮,但在此地眾多中原大漢之間可全沒了轍。她在段崎非身邊拱了半天,又伸長脖子跳了一會,全然無法看到場內,急得連聲說:「小非,我瞧不到,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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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崎非道:「這裡人擠人,沒多餘凳子,恐怕沒法找墊腳東西。」穆青露大急,攀著他肩膀用力蹦噠張望了十幾下,見不是計,轉頭發現臨街窗台有半人高,大喜過望,嗖的鑽過人群爬上去,站在上頭歡呼道:「能看見了。」
段崎非驚道:「別胡來,小心墜樓!」奮力撥開人群擠過去想抓她下來,穆青露抱著窗框死活不依。段崎非無奈,只得站在她腳邊牢牢圈護住她雙足,不許她亂扭亂動彈。
午時將至。紅木大圓桌旁的年輕弟子們結束了忙碌,紛紛在兩邊分坐下。圍觀人群頓時又激動起來,紛紛交頭接耳:「開始了!要來了!」
段穆二人目不轉睛地望去,見場中踱出一人,約摸二十五、六歲,又高又瘦,身穿青色布袍,戴了頂青布小帽。此人面色甚白,一對小眼睛骨碌碌地轉,唇上留有兩片淡淡的八字短鬚,手中還提了一面小銅鑼。
眾人見到此君,滿場「哄」地笑起來。段崎非抬頭問道:「青露,這是二師伯?不像呀。」
穆青露道:「不是他。我依稀記得前兩年,二師伯來南京玩時說新收了一位得意門生,聽長相描述,想來正是眼前這位。」
正說話間,那青衣弟子左手已高高舉起銅鑼,他並不用槌子,只抬起右手,用食中二指關節緩緩去敲那鑼。
圍觀群眾笑得更起勁了,紛紛喊道:
「金桂子,今天要展示什麼新功夫吶?」
「金桂子莫非能點銅成金?」
說笑間,突聽「光!」「光!」「光!」幾聲,那叫作金桂子的青衣人竟徒手用指節將銅鑼震得山響,其聲渾厚無比,穿透牆壁地板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連樓下食客都聞聲止了言,一時靜謐無比。
眾人一愣,爭先恐後喝起彩來。段崎非低聲道:「此人內力不容小覷!」
青衣人放下銅鑼,笑嘻嘻作了個四方揖:
「各位英雄好漢,父老鄉親!今日講堂內容有關內功修為,所以金桂子雖不才,也斗膽獻醜一把。各位莫要笑話才好。」
人群中一位粗豪大漢高聲道:「怎敢笑話!金少俠,今日洛陽城內外不少武林人士都慕名來了,你趕緊請傅大俠出來展示一下天台派獨門內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哪。」
眾人附和道:「是呀,對呀。」
金桂子笑道:「各位稍安勿躁,家師馬上就到。在此之前,家師囑托我先為各位開個場。」他轉過身,指著紅木圓桌上的幾盤菜道:「各位可看到這些菜餚?」
粗豪大漢道:「自然看到了。不就是道口燒雞、肉絲拳菜、燴鴨四寶、黑三剁和鮮菇魚片麼?看得老子倒有點兒餓了。」說罷嚥了嚥口水。
金桂子道:「這位好漢對河洛美食甚有研究哪。只不過這幾道菜呢,倒不是用來吃的。」
有人問:「那幹啥?」
金桂子道:「是用來給各位演示內功的。」
眾人奇道:「如何練法?」
金桂子道:「在場各位英雄好漢,請試想一下,如果猛拍一下桌子,這五道菜會怎樣呢?」
一位白髮老者道:「還能怎樣?自然被震得湯湯水水飛濺了。」
另一華發老者道:「老劉,就你那三兩力氣,要是去拍,盤子連動都不會動一下。」
老劉怒道:「光棍孟,說話少夾槍帶棒。」眾人一陣哄笑。
粗豪漢子道:「金少俠,我懂你的意思。是說內功修為越深,盤子便被拍得越高吧。」
金桂子笑而不答,作了個請的手勢。粗豪大漢以為他默認了,大是振奮,昂首凸肚來到圓桌前,高聲道:「且讓我鄭州『雷家拳』雷錕先來試試!」
說罷氣沉丹田,暴喝一聲,一掌擊向桌上。只聽「砰」的一記大響,五個盤子全被他震起三四尺高,又光光光光地落回桌面上,如此動靜,菜和湯居然只濺出了幾滴。
雷錕甚為得意,向場周抱拳行禮,口中謙虛道:「獻醜獻醜。」
突聽場中另一人道:「確實挺丑,少獻為妙。」
雷錕大怒,環顧場中道:「誰!出來!」
那人笑道:「出來就出來。」說著越眾而出,走到圓桌邊。眾人一看,卻是個面無四兩肉的瘦小漢子。
雷錕道:「原來是閩南單刀獨行俠皮老四啊。皮老四,你也想獻醜麼?」
那皮老四道:「你方纔那一掌,一半力都用到桌面上了,差點把桌子拍塌,而五個盤子卻受力不均,最高的震起近五尺,最低的卻不到三尺。你且看我的。」說罷捋袖揎拳,「嘿」地一聲出掌,平平擊在桌面上。桌面絲毫未晃,五個盤子卻齊齊飛起,同時蹦到五尺高,整齊劃一,煞是好看。盤子同時彈起,稍後又同時落回桌面,居然毫無湯汁濺出。
眾人齊聲喝彩。粗豪大漢雷錕漲紅了臉,鑽回人群中,不作聲了。
皮老四強掩得意之色,向金桂子拱手道:「請金少俠指點。」
金桂子待大伙聲音平息,笑道:「各位,關大俠和皮大俠剛才向我們展示的,正是內功修為進階中的第一層和第二層,為進階入門必經之路。」
先前的白髮老者老劉道:「甚麼?皮大俠內力如此渾厚勁巧,五個盤子飛得排成整齊一線,這還只是入門麼?」
皮老四面子上也
有些掛不住,板著臉道:「請金少俠作些詳細說明。」
金桂子見眾人嘁嘁喳喳,忙道:「各位莫急。在下馬上為各位演示內功進階第三層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