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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赤衫怨(三) 文 / 越羅

    只見紅衣女躺在地上,緊閉雙眼不發一聲。段崎非見她目中猶有淚珠不住滾落,急道:「師姐,她好像還有氣兒,你去替她推推穴道好麼?」

    穆青露奇怪道:「你先到的,為什麼不推?是了,你怕男女有別。」說著蹲下身將紅衣女扶起。紅衣女低低「啊」了一聲,想是方才摔下時扭到了腰背。

    穆青露喜道:「原來你醒著。」伸手替她推揉了幾處要穴,問:「可好些了麼?」

    紅衣女依舊閉目。良久才輕輕歎息:「為何救我?為何不讓我死去?」

    段崎非也在她面前蹲下:「姑娘,螻蟻尚且偷生,你又為何要想不開?」

    紅衣女道:「我孤苦伶仃,走投無路,不如死了反而乾淨。」

    穆青露在她身後邊推拿邊道:「我聽到你說爹爹去世了。你一定很想念他吧?但為了他,你更應好好活著才是,孤身一人又有甚麼好怕的呢?一個人照樣可以仗劍走江湖。」

    紅衣女道:「仗劍走江湖?原來二位是武林中人,那恐怕更難以領會我們平民百姓的離別悲愁。」

    穆青露道:「武林中人也是人。我從小沒了娘,他從小就成了孤兒,我們還不是一樣努力開開心心活著。」

    段崎非沉聲道:「姑娘,我師姐說的有理。你快打消輕生念頭吧。」

    紅衣女長歎一聲,緩緩睜開雙目,向二人臉上一瞥。段崎非被她一瞧,心中一凜,暗想:這姑娘年紀和青露差不多,眼神為何完全不同?

    紅衣女輕輕推開穆青露,想站起身來。無奈力盡體虛,才起到一半,又嬌呼一聲,踣倒在地。穆青露道:「你何必逞強?」伸手挽住她,扶她站起。

    她二人一個穿紅,一個著白,立在面前。段崎非抬眼看過去,只見紅衣女垂了頭,益發顯得下巴小巧尖俏,鬢髮微亂,猶遮不住纖秀蛾眉,一雙鳳目楚楚含怨,便似隨時要滴下淚來。她半倚在穆青露身上,嬌怯柔弱,若不勝衣,與英氣勃勃、清麗無儔的穆青露當真是截然相反。

    紅衣女喘了一息,又奮力站直身,向段崎非盈盈下拜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二位相救。」

    段崎非見她嬌嬌怯怯,一時倒也不知該如何接話。穆青露在後頭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紅衣女低首答道:「我姓晏,單名一個采字。先父屢試不第,輾轉來到這定遠縣私塾中授學。如今他不在了,學堂換了新的先生,我也被趕了出來。」說著垂下眼簾,兩行珠淚又簌簌滾落。

    穆青露道:「你家鄉在哪?為什麼不回家鄉去?」

    晏采道:「我十多年前便來到這裡,早已把這裡當成故鄉了。可惜此地雖大,卻難以容納我。」

    段崎非此時方開口道:「晏姑娘口口聲聲說無處容身,難道你在此地那麼多年,沒有結交到一些好朋友嗎?」

    穆青露道:「是呀。你長得這麼好看,肯定也有不少男孩子喜歡你,願意接納你、照顧你。」

    晏采霍然抬起雙眼,一掃二人,目中似有流星劃過,轉瞬間,她卻又斂容道:「我雖出身寒微,無依無靠如闊水浮萍,卻長存念想,只願能覓得知心稱意的人,與他歡歡喜喜白首偕老。卻不願隨隨便便為求終身溫飽,而輕率飛入尋常人家。」

    段崎非聞言一震,暗道這姑娘心志好高。又聽晏采說道:「今日既然被二位搭救,可知是上天不願我就此命絕。我見二位談吐氣質不凡,不知可否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穆青露道:「我們是天……」突然住了口,望向段崎非。

    晏采看她一眼:「我絲毫不懂武藝,對江湖中人事也完全不瞭解,姐姐不必有顧慮。」

    穆青露瞅瞅段崎非,使個眼色:「師弟,你來說吧。」

    段崎非知她心中小九九,想是又怕被「師叔伯」怪罪口風不嚴,想想有些好笑,說不得只好開口:「我們是天台派弟子,遵師命北上去洛陽辦事。我姓段,這位是我師姐,姓穆。」

    晏采道:「天台派?我雖然見識淺陋,卻也聽說過天台四俠的名聲。其中有一位彷彿便姓穆,不知……」

    段崎非道:「正是家師。」

    晏采瞧著穆青露:「莫非姐姐和穆大俠有淵源?」

    穆青露清咳一聲,轉頭朝四周作揖:「不是我要主動說的,莫要怪我呀。」這才向晏采正色道:「我叫穆青露,穆大俠是我爹爹。」

    段崎非見她又自豪又擔憂的小模樣兒,終於忍不住「哈」地笑了出來。穆青露鼓起腮幫子,瞪他一眼。

    晏采道:「原來姐姐出身如此矜貴,小妹有禮了。」說罷整頓衣襟,又向她深深一拜。

    穆青露攔住她道:「不必客氣。你喊我姐姐,卻不知你多大了呢?」

    晏采道:「我到六月滿二十歲。」

    穆青露道:「我上月剛過十九歲生辰,得我喊你姐姐才是。」

    晏采將袖輕輕掩口:「那卻是我猜錯了。」轉向段崎非問:「恩人你呢?」

    段崎非道:「我……我和師姐差不多大,也快十九歲啦。」穆青露截口笑道:「前幾天你還才十七歲過半,怎麼突然就和這春草兒似的見風猛長了呢?」

    段崎非臉一紅,不去應她。晏采微笑道:「男孩子總是希望自己早日長大成人的,對麼?」

    穆青露

    問:「晏姐姐,你心情好些了麼?還會不會想要輕生?」

    晏采低低地道:「不了。想來還是順應天意更好些。」

    段崎非道:「那便好。晏姑娘以後請自己保重,我們也該繼續趕路了,就此別過。」

    晏采抬眼道:「你們……要走了麼?」

    穆青露道:「嗯,要走啦。對了,你有沒有錢花?你是不是好久沒吃過東西啦?」

    晏采道:「我……」

    穆青露道:「小非,留點盤纏給晏姐姐吧。」

    段崎非應一聲,便往懷中摸去。突然,晏采向前走了幾步,雙膝一屈,跪在穆青露身前。穆青露驚道:「你怎麼啦?」

    晏采含淚道:「我原以為今天是我的死期,本不甘心就這樣上路,所以特地翻出唯一一套像樣的衣裳穿上,也好在黃泉路上走得體體面面,免得被同行者笑話。」

    段崎非聽得微微蹙眉,在旁道:「如今你不會再尋死了,不必再提這些喪氣話了吧?」

    晏采道:「我說這些,不是哭訴,也不是要討盤纏。我只是想,今日有緣蒙穆妹妹搭救,是我的造化。我不能白白受了救命之恩,又伸手受金帛之恩。我想求妹妹將我帶在身邊,盡心服侍你,以報救命大恩。」

    穆青露失笑道:「我從小自己洗澡洗衣,從沒什麼貼身隨侍。」

    晏采道:「我雖然兩日沒進食,卻也不願白受妹妹金錢救濟。還是請妹妹給我報恩的機會吧。」說罷又俯身下拜。

    穆青露連連擺手:「你別這樣……唉!」她看向段崎非,愁道:「爹爹要知道我膽敢不好好自理,還讓人服侍,不得罵死我?肯定會通不過試煉的。」

    段崎非道:「是啊。晏姑娘,江湖中人風塵勞頓慣了,你跟了我們恐怕會吃不消。」

    晏采垂淚道:「穆妹妹如果堅持不要我報恩,那我也不會接受哪怕一錢。你們自顧自去吧,不必管我了。再次謝謝二位救命大恩。」

    穆青露眉心打了個結:「這可怎麼辦才好?我們一走你不得餓死了?」她求助地瞅瞅段崎非,段崎非無奈地掏出幾張銀票,遞過去。晏采眼都不抬,根本不接。

    段崎非將銀票擺在她面前,用磚石壓著,拉起穆青露道:「走吧。」

    二人走了十幾步,穆青露忍不住扭頭回望,見晏采仍跪在地上,望都不望銀票一眼,不由又急道:「不行,晏姐姐真的會餓死的。」

    段崎非小聲道:「她餓極自然會撿的了。走吧。」

    穆青露低低地道:「我不忍心就這樣一走了之。我從小沒了娘親,幸好還有爹爹疼我。晏姐姐卻連唯一的親人都沒了,實在太可憐啦。」

    段崎非歎道:「是啊。我雖然不記得父母姓甚名誰,長甚麼樣,可是卻幸虧能在天台派中生長,衣食無憂,不必漂泊流浪。」

    穆青露垂了長長的睫毛想了一會,忽然道:「有了!」她奔回晏采面前,說道:「晏姐姐,你不願受我們救濟,可是我卻也不習慣被人侍候。不如這樣吧,你跟我們去洛陽城,我在洛陽有些朋友,到了那裡我將你介紹給他們,或許便能有機會替你在洛陽城尋得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到時你再慢慢報答我,如何?」

    段崎非道:「青露——」晏采已猝然抬頭道:「青露妹妹,你真的願意帶我走麼?」

    穆青露道:「嗯。但一路須騎行,你恐怕得吃不少苦頭了。」

    晏采毅然道:「我能吃得了苦。」她咬緊牙關慢慢立起身,但因跪得太久,嬌軀一晃,差點又摔在穆青露身上。

    段崎非婉言道:「青露,這樣恐怕不妥……」晏采轉頭注視他道:「段兄弟可是嫌棄我會拖累你們麼?」說著眨眨眼,目中又淌下兩行淚來。

    段崎非道:「我……我……哎!」

    穆青露道:「小非,沒事的,晏姐姐這麼可憐,我們幫人幫到底吧。就算路上走得慢些,半個月應該也夠到洛陽了。走吧,找馬兒去。」

    晏采應一聲,彎腰將地上銀票撿起,雙手捧了遞回段崎非跟前。段崎非接過銀票,摸了摸背包中那沓信件,心中終有些不自在,但見穆晏二人已走在前頭,便也只好緊隨其後。

    三人找到了馬兒,穆青露扶晏采上馬,二女合乘一騎。沿路頗為顛簸,但晏采卻全力承受,不發一句怨言。到了夜晚,她與穆青露同宿一屋,穆青露出去和段崎非練武時,她便在房中閉門不出,絕不多看。路人每見段崎非一介少年男子,竟攜兩位美人同行,常禁不住多看幾眼,穆青露渾不在意,晏采卻將裙擺剪下,縫了條頭巾遮住面容。如此這般,竟也沒有多耽誤行程,四月二十四日,三人便已到達了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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