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4 識出 文 / 軒之飛翔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那麼的輕,卻全飄入到了北堂鳴和百里醉耳裡:「我討厭戰爭,討厭血腥。我要將安寧、平和的生活還給天下百姓。」
說完,凌曦站起。
百里醉這時霍然抬起頭,如水一般的月華映照在身旁的她臉上,透出溫婉的光芒,宛若那遠方天際上懸掛著的明月,在茫茫黑夜裡,閃著扣人心弦的亮芒。這樣的女子,老天該賦予她怎樣的絕世姿顏?
美,她一定很美,美得出塵,美得空靈,否則,怎配得上她這一身卓然風華?
看不到了,他看不到了!
百里醉猝然闔上眼,低喃道:「對不起,好多次我都想對你說對不起……」凌曦轉過頭,望向他,沒有說話,但目中的神光卻發生些許改變。
感受到凌曦投來的目光,百里醉的臉上漸漸浮出抹笑,那笑容很淺很淺,半晌後,他對北堂鳴道:「在,在命令那侍衛……」他的氣息已經很虛弱,出口之語斷斷續續,「看到……看到他那樣,我的心……我心裡還是生出了不適。我……我是在乎……」
北堂鳴眼角濕潤,聲音黯啞道:「我知道,別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
「呵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有……我有開心過……」百里醉感到自己越來越冷,「鳴,我好冷……好冷……」北堂鳴看著他胸口的血,像是流水一般的往外流淌,無能為力,他無能為力。
心,好痛,好痛!
唯有緊緊抱住懷中之人,給他溫暖。
別的,他什麼都不能做。
「醉,我們……我們再也不分開,好麼?」
北堂鳴湊近百里醉耳畔,柔聲問道。
「不分開……,永不分……」話沒說完,百里醉的手就從身上滑落了下來。「醉,別睡……別睡……,你別睡啊……」北堂鳴聲音哽咽,一遍遍地喚著百里醉的名字。凌曦將頭別向一邊,沒再看他們。
血,殷紅的血從北堂鳴嘴角緩緩溢出,他眸中淚水滴落,吃力地抱起百里醉,慢慢站起,朝著懸崖邊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淚模糊了他的雙眼,他好後悔,後悔自己不該走到今天這一步。
胞妹因他,屍骨無存;國家因他,即將覆滅;母后,母后……
她若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怕是會,怕是會心痛致死吧!是他,害死了紫鳶,害死了母后喜歡的女兒!
朝霧國都城方向看了眼,他無聲呢喃道:「母后……,孩兒……孩兒不孝。」聲音落下,他癡戀地看了眼懷中的愛人,這才發覺自家已到了懸崖邊上,「醉,我愛你。」在百里醉額頭輕印下一吻,他歎道:「今生無緣相守,來生再續前緣。」凌曦感知到北堂鳴走遠,這才將目光朝他看去,就見那襲襤褸的紅衣,橫抱著百里醉的屍身,縱身躍下了懸崖。
她沒有上前,亦沒有喚出聲,因為她即便喚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呼呼而嘯的風兒在北堂鳴耳邊直響,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嘴裡溢出,他知道自己的生命馬上就要終結。
恐懼麼?
他笑著看向懷中的百里醉,喃喃道:「醉,有你在身邊,死便死了吧!」闔上雙眼,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緊抱著愛人,朝崖底快速墜了下去。
十天前的一個夜裡,雲國皇宮。
君然單膝跪在心蕊公主面前,道:「公主,你別再逼我了!」他眼瞼微垂,面上的神色看起來甚是複雜。
「逼你?我怎就逼你了?」心蕊公主自從被關在晨曦宮,就一直沒出過殿門,每日她都尋思著法子,看如何能離開這座宮殿,奈何任憑她想破腦袋,卻愣是一點法子都想不出,好久了,她離開少璟哥哥好久了,她必須要回到他身邊,而且,以她現在的情況,他一定會對她好,朝微凸起的腹部看了眼,心蕊公主的手中,倏地多出一把剪刀,「君然,你答應我不?」聽到她的聲音不對勁,君然霍然抬起頭,當即嚇得臉上一白。
「公主,你這是做什麼?」他語聲輕顫,目中露出痛色道:「以雲、朝兩國目前的關係,皇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公主再到璟王身邊的。」
心蕊公主決然的目光凝聚在他臉上,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到少璟哥哥身邊。」
「聽說朝國快要打到我國的禹州城了,公主難道就不擔心嗎?」君然默然片刻,錯開話題,問心蕊公主。「那是他活該!」心蕊公主一字字道:「誰讓他沒事要向朝國發起戰爭?」楚御寒親自率兵攻打朝國,以及兩國間的戰爭近況,君然都有告訴心蕊公主。
他的目的不外乎是讓心蕊公主認清事實,別再想著重回璟身邊。
然,沒用,他說的沒用。
心蕊公主依舊每日想著法子,逼他帶著她離開皇宮。
自個皇兄的安危,還有國家危難,她全然不顧,心裡有的,只是她的兒女情長。
「公主,皇上不讓你回璟王身邊,其目的完全是為了你好。算君然求你了,別再這麼……」說到後面,君然張了張嘴,沒再說下去。「別再怎樣?你說啊!」剪刀由腕部移至腹部,心蕊公主冷然道:「答應帶我離開不?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只要你說一個不字,我立刻扎破腹部,一屍兩命在你面前!」
唇角吸動,君然囁嚅道:「那也是公主的孩子。」
「也是我的孩子?」心蕊公主嘴角漾出抹笑,不過,那笑沒有一點兒溫度,「可我對他的到來,並不怎麼歡喜呢,怎麼辦?如果你不答應,我真得會和他立刻死在你面前。」君然緩緩站起,未經心蕊公主允許,他緩緩站起,語聲艱澀道:「若公主能下得去手,請便吧!」頓了頓,他朝窗外的夜色望了眼,「皇后前些時日無緣無故從宮裡失蹤,庸王聞知此事後,宮中,乃至整個京城都加強了安全防衛,如此一來,我就是插上一對翅膀,恐怕也難帶公主離開。」
「我不管,我不管你說的這些!」心蕊公主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只要你答應,總會想出法子帶我回到朝國,回到少璟哥哥身邊!」穆淑敏忽然消失不見,宮裡宮外當時鬧得動靜很大,但,考慮到一國之母不見,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更會令身在戰場上的皇帝分心,楚御楓下了死命令,對外宣稱是宮裡丟失了寶貝,才大張旗鼓的著御林軍在各處極力尋找。
久聽不到君然說話,心蕊公主牙一咬,剪刀果真像腹中慢慢刺下。君然的目光雖看向窗外,然,習武之人的感知力是尤為敏感的,發覺殿內氣氛不對,忙轉頭看向心蕊公主,就見她手中的剪刀已刺破衣裙,正往腹中刺去,立時上前,一把奪過心蕊公主手中的剪刀:「好,好,我答應,我答應想法子帶你離開!」
說完,他朝心蕊公主腹部深望一眼,運起輕功,瞬間消無蹤影。
心蕊公主撫了撫腹部,眸中神光變化,無聲呢喃:「我該早些用你逼他就範的。」
斷崖上。
清涼的夜風拂面而過,凌曦幽幽歎口氣,轉身正準備離去,卻倏地提高警惕:「誰?」
「曦兒……」一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低喃聲,從不遠處傳入她耳裡。登時,凌曦心中一喜,轉身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璟,是你麼?真得是你麼?」他不是正在和雲國交戰嗎?怎突然間出現在這裡?難道他已攻下了雲國?好神速,凌曦唇角掛著暖暖的笑,看著那踩著月色的落落白衣向她一步步走來。
沒錯,她真得是他的曦,他喚她,她的反應是那般的欣喜,是曦沒錯,她是他的曦沒錯!
楚御寒隱忍著心底的情愫,握緊袖中雙拳,朝凌曦慢慢走近。
忽然,他腳下步子一滯,整個人陷入到了傷痛中。
此刻,他不是他,而是那人,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如雪白袍,看了眼肩頭落下的幾縷銀髮,滿心的傷痛,不可抑制地散發而出。
「璟,你怎麼了?」看到愛人不再前行,凌曦提氣飄上前,握住楚御寒的手:「你怎麼了?我感到你很傷心,」她仰起頭,柔聲說著。
「我……我沒事,不用擔心。」回過神,楚御寒攬住凌曦的腰身飛離了斷崖。
她沒認出他不是那人,如果,如果望著真正的他,她的明眸中能流露出這脈脈柔情,該多好!
快了,她很快就會屬於他,永永遠遠的屬於他!
「璟,你帶我去哪裡?雲國攻下來了嗎?」
頭貼在楚御寒胸口,凌曦滿心都是依賴,她感到好幸福。
「等會你就會知道。」
楚御寒的聲音很輕柔,但只要仔細聽,就會發覺在這輕柔中暗隱著濃郁的傷痛。
然而,凌曦這會沉醉在見到愛人的喜悅裡,根本就沒發覺他身上,他眼裡,他話語中流露出的這縷縷揪心的感情。
「璟,雲國沒了,他……」風兒徐徐,他和她宛若仙人一般在山脈中起起伏伏,凌曦突然沒來由的問出這麼一句,她的說雖未說完,卻還是讓楚御寒曉得了她要問什麼,進而不由緊了緊攬住她腰肢的臂彎,道:「他……他墜谷了……」他說的很慢,也說的很輕,凌曦良久才哦了聲。
他能理解她剛問出的那句,是因為心裡還是有他這個人麼?
克制住體內的灼痛,楚御寒呢喃道:「曦兒,我們去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呆幾天好不好?」凌曦沒有立刻出聲,她覺得奇怪,就三國現在的局面,璟怎會對她說出——去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呆上幾天?
她起疑了麼?
楚御寒心中一緊,跟著眸中劃過一抹精芒……
「璟,等一切結束後,咱們想去哪就去哪,現在不行。」凌曦的聲音聽起來甚是輕柔,「再有一會就天亮了,我們該整頓大軍,向霧國進發,這樣戰爭就可早一日結束。」默然半響,她又道:「璟,鳴帝跳崖了……」
鳴帝跳崖?想到唐婉和北堂鳴在他後宮做的事,楚御寒聲音頗為凌厲道:「他死了最好,要不然,我見到他,也會送他一程。」
凌曦雙眼微闔,沒有說話。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楚御寒滿含深情道:「到了,曦兒。」睜開眼,凌曦朝四周看了下,禁不住道:「我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他帶她來到一座山洞裡,山洞,她怎就和山洞這麼有緣,剛離開一個山洞,又到了另一個山洞,最關鍵的是,這個山洞竟在峭壁上,透過洞口,就是雲山霧海,可洞內卻別有洞天,夜明珠照亮,裡面擺放著不少的鮮花和山果,細聽之下,還有潺潺的流水聲,「璟,你怎知有這麼個地方?」
楚御寒微微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在找你時我無意中發現的。」
「找我時發現的?」凌曦訝然道。楚御寒嗯了聲。
凌曦卻在這時抽出手,貌似不經意的與楚御寒拉開了些許距離,道:「璟,我們說好要盡快結束三國間的戰爭,若是在這裡呆上幾天,軍中一定會出亂子的。」楚御寒的目光微微有些躲閃,腳步移動,想重新握住凌曦的手,「沒事,我們就呆幾天而已。」
凌曦退後兩步,清透的眸子似是看到了楚御寒心底深處,「你不是璟,說,你到底是誰?」無論從哪兒看,眼前之人都很像璟,可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為什麼在被他攬著離開斷崖時,沒感覺到呢?楚御寒笑了笑,目光柔和,深情道:「曦兒,你說這話我很傷心。」
難道她發現出了什麼端倪?
在衷情蠱的作用下,他現在的樣貌應該與璟王沒甚兩樣了,再有兩日,無論是哪方面,他都將會完全成為那人,並會比那人還要風姿卓然,隨後,他對她所有的愛與情,會凝結為血淚自眉心滴落。
不能出錯,在這節骨眼上,他絕不能出錯。
袖袍輕輕一拂,洞中一塊大石飛起,接著一聲悶響,那大石堵在了洞口。
「你是楚帝!」凌曦怔了怔,神色一凜,脫口道。
她想到了韓平之兄妹,他們的樣貌發生改變,是通過一種藥物實現的,那麼眼前之人,很有可能也是服下了某種類似的藥物,從而變成了璟。
變成璟,接近她,是煜王嗎?直覺告訴她,不是,眼前之人不是煜王裝扮。
那會是誰?
楚御寒?
會是他嗎?
以他出兵朝國的目的,以及在蒙城戰場上說的話,定是他沒錯!
心中已認定眼前的白衣是楚御寒,凌曦驟時提高了警惕。
「你以為你變成璟的樣子,我就認不出你嗎?」
楚御寒道:「那你認出了嗎?如果你一開始認出,又怎會被我帶到這裡來?」身份既已揭穿,他也沒必要再加以隱瞞,「為了能見到你,我才以他的樣貌出現在你面前,陪我呆上兩天,就兩天,兩天後,我自會放你離去!」
「放我走!」凌曦目光清冷,盯視著他。
卑鄙,沒想到這人現在竟變得如此卑鄙。
「你就這般討厭我麼?連兩天時間也不願和我呆在一起?」楚御寒熾烈的目光緊緊定在了凌曦的臉上,「我什麼都沒有了,因為愛你,因為想要和你重新在一起,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是有錯,不該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可那會我不知自己已然深愛上了你,曦,給我個機會,給我兩天時間,在這兩天裡,我保證不會亂來,好麼?「
「別靠近我,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楚御寒靠近,凌曦催動真氣,打算說不通,就動用武力,說什麼她也不會和這渣男在一起呆上兩天。然,就算她再運力,也沒法催動真氣。
經脈被封?她的經脈不知何時被封住了,別說催動真氣,恐怕要使出現代那些硬功夫,也會有所困難。
楚御寒看著她臉上的神色變化,笑得溫柔道:「我怕你一激動和我動手,那時,我一個控制不住,會傷到你,就在剛才來這兒的途中,封住了你的經脈。」凌曦瞪視著他,半晌後,臉色恢復如常,道:「說,你帶我來這裡究竟為什麼?」
「我都說了啊,我什麼都沒有了,就想和你好好的呆上兩天。」楚御寒好脾氣的說道。
「撒謊!你肯定是另有目的。」
凌曦冷聲道。
楚御寒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我沒有撒謊。至於目的,你說我能有什麼目的?即便有,也就是以璟王的樣貌出現在你面前,就這也被你發現了。知道麼?對於我來說,要扮作他人,那絕對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可為了看到你,為了向你道出我心底的話,我只能拋卻驕傲,捨棄自尊,變成他的樣子來接近你。」
「當年你身中劇毒,死在他懷裡時,不,應該說在聶府靈堂看到你身形單薄,滿是無助的樣子那刻,我的心裡便是有你的,可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與你相處的幾年中,對你生出了感情,我愚蠢的不知道啊!」
「你的無助,你的恨,你摔倒,你吃力的爬起,你一步步艱難地走在雨水中,我看在眼裡,只覺心底刺痛的難受,但我就是不知道那是自己對你有情,才會生出的感覺。我憤恨,憤恨你的背叛,我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不喜歡你,喜歡的是穆氏。直至你嘴裡滑出血絲,躺在璟王懷裡闔上眼,我的心像是被人一片片的撕裂,痛,很痛……」
「隨後,我的後宮不時會有與你樣貌,或是神似的女子出現,我在她們身上找尋著你的影子,希望她們中有一個就是你,沒有,她們都不是你,而我,就在那會仍沒看清自己的感情,認為是你的背叛,致我心有不甘,才會那麼做。我派出很多的暗衛到朝國,想著把你的屍身尋回,卻始終找不到,既然暗的不行,那我就來明的,這就有了我發兵攻打朝國一事,其結果,我還是沒能如願,這一切,我給自己的解釋,依然是可笑的心有不甘。」
「墨雨軒初見,我愕然,愕然世間竟會有如此相像的女子……」楚御寒訴說著,將壓抑在心底的情,一句句說給凌曦聽。
凌曦注視著他,唇角微勾起抹譏刺的笑,卻不接一句話。
「……,晨曦宮著火,看到你留給我的信,我心神俱裂,原來……原來我對你的愛已是那麼深,原來……原來我很早很早就愛上了你,越是想到往日種種,我就越是自責;越是自責,就越是想起你被我傷害時的無助和痛苦。我相信你不會死,不會就那麼輕易地死去,我更是發誓,此生只對你一人好,將對你的虧欠,用我的一生來彌補……」
說著說著,楚御寒只覺目中有濕滑落,但他沒有擦拭,而是繼續往下訴說著,訴說著自己的情,「你是愛我的,否則你不會重新回宮,不會和我度過那一個個美好的夜晚,不會在春賽晚宴上為我歌唱,為我跳舞。你的歌聲宛若仙音,你的舞姿曼妙動人,我那會的心情真得好激動,真得好想就此牽著你的手,與你過你想過的那種生活。熟料,因為我的不信任,你走了,你決然的走了……」
平復了下心中的情緒,楚御寒繼續道:「我承認,我承認他愛你,可我的愛並不比他來得少,而且你是我的嫡妻,怎能和他在一起?是我傷你太深,才致你氣憤之下到了他身邊,對嗎?」
凌曦冷冷一笑,錯開楚御寒灼熱的視線,看向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