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波瀾 文 / 虛度(書坊)
石林鎮,漆黑的天空,重雲疊疊,星月匿采。剛入夜府院外就闃寂曠寥,不聞人聲。
整個柯府內只亮著不多的幾盞角燈和燈籠,重樓疊簷的黑影沉沉地壓在頭頂,令人氣憋得慌。這幾天來,柯天孚老爺格外興奮,自從買下了肖家的宅子後,他派遣了一大幫人在那裡收拾打理,今天也不知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喝的大醉,早早就去歇息去了,下頭的傭人自然而然也就勢偷閒,各找各的快活去了。
只是此時在柯府內院的花廳裡隱隱約約傳來了些莫名的動靜。倆個人影抬著著一具沉重的物事到了花廳樓梯下。
樓梯由青花細紋石砌成,又高又陡。兩邊扶手每隔四五階便豎起一支雕琢得尖利挺直的菡萏花蕾。
「這死胖子兀的沉重,來,再向扶手邊上挪近些。」
說話的黑影隱約是個女子,正望著手邊這具頭顱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死屍,氣喘微微地說道:「這樣一來分明便像是從樓梯上摔下的。死胖子平時不多節制在外花天酒地,經常是頭暈眼花的,多喝了酒便容易失足,或許是突然驚風一左右是自己不慎跌下了樓梯,頭撞破在尖利的荷花扶手上。那裡清楚粘著有一塊血跡。嗯,此刻你再上樓去書齋取一支蠟燭,將它摔倒在樓梯口端。」
說話的女子穿著杏紅色蟬翼輕絹內衫,閃動間透露出白玉凝脂一般的豐潤身子。她拭著鬢邊的汗仰頭焦急地望著樓上。樓上一片漆黑,半響才搖閃出一縷燭火,見另一個人影將燭火橫倒在樓梯口的地上,裊裊幾下閃爍便熄滅了火焰。樓上依舊一片漆黑。
「快下來!」她輕輕叫喊了一聲,忽又轉念,說道,「且慢!」
她飛快上前從死屍腳上摘下一隻氈鞋,向上扔給那人,「接住,將這鞋放在樓梯中間一階上。畫龍再點睛一下,這真乃天衣無縫了。」隨後又是一片靜寂,直到這兩個人悄悄的從花廳中隱去身影,整個柯府便又恢復了那死一般的寂靜中。
肖潛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苻昭婉居然要自己賣身做僕。
早知道找這個女人幫忙還要搞到賣身,當初就不該救她,肖潛無事時這樣憤憤的想到。
但自從上次探監後,已經三天了,這小妮子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該不會是騙我玩兒的吧,正在胡思亂想間,忽聽院中一連聲地傳呼:「大老爺請肖公子去衙門說話!請肖公子!請肖公子!」
一個衙役推門進來,望著肖潛喊道:
「肖公子,大老爺有請!」
肖潛心中不禁一怔,苻昭婉幫自己還了銀子不就應該放人了嗎,為什麼還要我去見知縣老爺呢?但看到門外的衙役還在等他,只好無奈的應了一聲「走吧」,剛出牢門,就看到在旁靜靜站著的魏老五,只見魏老五對他微笑著點點頭,肖潛心中不禁一寬,提著綁在腳鐐中間的細麻繩,抱著豁出去的想法,態度鎮靜地走出囚室。魏老五將跟在肖潛背後的衙役的袖子拉了一下,附耳叮囑:
「肖公子宅心仁厚,身受不白之冤,你也清楚。今晚叫進衙門,吉凶莫卜。如有好歹,務必多多關照。」院中響著腳鐐聲、打更聲,已經是二更以後了。
肖潛走出監獄大門,首先看見兩邊耳房中坐滿了手執兵器的衙役,隨後看見有一乘青布小轎放在地上,也有十幾個手執刀劍的衙役站在轎的周圍。剛才進到監獄裡邊的那個衙役掀開轎簾,說聲「請!」肖潛彎身坐進轎裡。轎子飛快地往縣衙門抬去,衙役們緊緊地圍隨著轎子的前後左右。
片刻工夫,轎子已經抬進縣衙,直抬進二門,在大堂前邊的階下落地。等衙役將轎簾打開,肖潛才不慌不忙地彎身出轎,看見大堂上空無一人,不像是對他審訊。他正在打量周圍動靜,一個僕人提著一盞有紅字官銜的紗燈籠,在他的旁邊出現,躬身有禮貌低聲說道:「大老爺在簽押房等候,請公子進去敘話。」
肖潛隨著整個僕人走進幽暗的大堂,繞過黑漆屏風,來到第三進院子,向西一轉,便到了簽押房門外的台階下邊。
僕人向前快走幾步,掀開半舊的鑲黑邊紫綢綿簾,躬身說:「稟老爺,肖公子請到。」只聽裡邊輕聲說了個「請」字,他立即轉過身子,對站在階下的肖潛躬身說道:「請!」肖潛嘩啦嘩啦走上三層石階,看見頭戴烏紗帽,身披紅色七品官服的一個長鬚中年人已經走出簽押房,在門口笑臉相迎。肖潛估摸著這必定是知縣,於是立馬躬身說道:「犯人鐐銬在身,不便行禮,請老父台海涵!」
知縣故作大出意外的神氣,望著肖潛抱歉地說:「嗨,嗨,下邊人真是混蛋!我因公務出去多日方才回來,路上聽到關於肖公子的消息後,一再吩咐,對肖公子務從優待,不料他們竟然如此對待肖公子。真是胡鬧!」他轉向外面喊道:「來人,快把肖公子的手銬取去!」
立即有一個事先準備好在大堂屏風後黑影中侍候的衙役答應一聲,快步進來,先向縣官下一跪,然後將肖潛的手銬打開拿走。
按照一般規矩,犯人這時應該跪下磕頭,感謝縣官的「格外恩典」,但是肖潛並不懂,所以沒有做聲,更沒有下跪。
知縣顯然也並不為意,面帶冷靜的微笑說道:「因我一時疏忽,致肖公子在獄中多受委屈,十分抱歉。請,請!」他拱一拱手,將肖潛向簽押房讓。
肖潛到現在還不知道這知縣肚裡賣的是什麼藥,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他待我如此恭敬,必定是苻昭婉再其中做了些手腳,只待聽他說些什麼便是了。
於是拱手還禮,邁過門檻,跟著進了簽押房。知縣讓他在客位坐下,自己也在平日批閱書的太師椅上落座。等僕人獻茶以後,知縣滿臉堆笑,輕拈鬍鬚,謙遜地開口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