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埋刀 文 / 尋歡刀(書坊)
曹植緩緩的從伍長身邊走過,到木樁跟前拔出同袍,鏗然,入鞘。
身後,伍長眼中血絲畢現,怔怔的立在原地,完全沒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氣勢,反觀周圍虎豹營的其他人,也都是各個面容古怪,頗有點兔死狐悲慼慼然的味道。
就在此時,伍長忽然抽出腰中朴刀往頸上送去,眼看就要抹脖子血濺當場,眾人頓時大驚,想要來救卻奈何距離太遠,根本趕不及。
一道鮮血灑地,眾人大驚復再驚!
只見一隻稚嫩的小手正死死板住刀刃,朴刀沒抹掉伍長的粗脖子,到割破了曹植的左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的無以復加。誰也不曾想到救人的人,居然會是這個被對手欺負到腦門上的少年。
就連大帳外穿著將軍戰袍的幾人也是瞪大了眼睛,虎豹營都是血性漢子,打仗是沒話說,但沒誰是殺人還留一線生機的活菩薩,都講究個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恩怨從來不混淆,即便是眼下不能遂願,但怎麼都還有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惡毒心理。
可是這少年,不但沒有對自己的「敵人」落井下石,反而救下了他的性命!
這才虎豹營中,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老槍說,得人饒處且饒人,以前我不信,也不願意信,但是現在,我想去相信,起碼試著去相信。」
曹植慘然一笑,頭上的痛楚先前因為一時激憤不覺得,此刻和手上的刀傷之苦同時傳來,頓時叫他有些咧嘴。
伍長眼中血絲更甚,他小心的放下朴刀,顫聲道:「為什麼?」
曹植見伍長放下刀,也跟著鬆開了手,本想說什麼的時候,卻再說不出任何話了。
因為就在此時,曹植看到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一幕,伍長原本已經垂下的朴刀突然狠狠地****自己的腹中,血流如注,比曹植手中的血流更粗,更急,也更悲。
更刺眼的紅!
曹植臉色頓時一白,嘴角蠕動了一下卻終於沒有說出什麼,只是顫顫巍巍的走近已經氣絕的伍長屍體旁,跪下身子,伸出那只尚還留著血的手,替他輕輕合上眼睛,然後緩緩的躺下,和死去的伍長一起躺在這塊血脈膨脹到不得不死的大地上。
曹植怎麼也想不明白,即便加上他前世的認知,也還是想不明白,不明白這必須以死亡捍衛的尊嚴到底值他媽的幾毛錢!
一個虎豹營英勇善戰的伍長就此死於非命,誰也沒有上前,最多只是從先前的震撼中逐漸到麻木的看著場中的少年,同袍兄弟生死之間,並無無一句多餘的話。
「老槍,你說這是為什麼?我都按照你說的去做了,他還是要去死?你一直要證明給我看的人心呢?你到死之前還跟我絮絮叨叨說這世上總有一些值得我們追尋的東西,呵呵,還叫我不要放棄相信,好啊,現在這又算什麼呢?」
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年躺在一具屍體跟前唸唸有詞的說著什麼,當然誰也不會去探知這個不如一個饅頭來得實惠的答案,又看了一會兒,確信那曾經是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此刻卻躺在地上已然死絕,也確信了生活又將回到之前戰時殺人、休戰時吃飯的軌道,更確信了這等生死尋常事壓根和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之後,便三三兩兩的回去了原來的地點,或開始訓練,或繼續吃飯,反正不是躺在地上等死便是一個大活人!
曹植盯著和面對面卻已經氣絕的伍長在死前依舊緊繃的面孔,又看了看那一個個冷漠似敵人的兄弟,忽然開始輕笑,之後哈哈大笑,最後笑到聲音響徹整個虎豹營!
所有人頓時停下腳步,皆都回過頭看向那個奇怪的少年!
就連正在抬起伍長屍體的兩個兵卒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整個虎豹營的目光都射向了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
曹植終於緩緩起身,對於手掌間一時間根本無法自愈的傷口不管不顧,頭上的髮帶也被他猛地撕掉,扔在了地上!
然後,曹植舌頭在嘴中不斷攪動,然後,以無比輕蔑的神情,朝著所有虎豹營的將士重重的吐了一口!
「呸!」
落在眾人的耳中,無疑是一個狠狠的巴掌!
就在有人想要上前教訓曹植的前一刻,只見曹植吐了一口之後,便邁開了步伐,起初還是一步一步的慢走,直到最後的大步前趨,這奇怪的舉動讓所有人不得其解,因為曹植去的方向正是中軍大帳!
曹仁也是一臉不解的看著正向他走來的曹植,眉頭緊鎖。這小子又準備幹什麼?
曹植走到曹仁跟前,伸出那只染滿鮮血的左手,眼神清冷。
「給我!」
「什麼?」
「虎符!」
「啊?」
「虎豹營虎符!」
曹植的表情完全不似開玩笑,這讓曹仁驚訝不已,這小子莫不是瘋了?堂堂虎豹營的虎符,豈是一件小兒玩物,隨隨便便就拿去玩耍的!即便是自己的兄長也不能這麼跟自己要吧?
可是曹植的手伸得很直,曹仁眼皮一抖,血都流進衣袖之中了!而且他頭上胡亂包紮的布條也滲出了鮮紅!
他不要命了嗎?
曹仁心中頗是為難,兄長的囑咐他自然記得,也知道日後的虎豹營恐怕就在眼前這個少年手中了,但此刻,他怎麼能輕易將虎符交給他呢?
虎豹營的所有將士也都瞪大了眼睛,這小子真的是嚇瘋了?居然跟大將軍要起了虎符!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看到了更為恐怖的一幕!
大將軍親手將虎符放在少年手中,只說了一個字:
「給!」
曹植接過虎符,便欲轉身就走,只聽後面一句輕聲傳來:「用完了快些還我!」
曹植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再眾人驚愕的眼神中,快步走上校場東邊的點將台,手持虎符,居高臨下,一直保持平靜的他終於一聲暴喝:
「虎豹營全體將士,聽令!」
令出!全體轟動!
奉命還是不奉命?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了大帳外一言不發的騎督將軍曹仁身上,只待最新命令。
「虎符出,爾等焉敢不奉令!」
沒想到曹仁也是一聲暴喝,並率先走到點將台下,拱手作拜!
「霍!」
全體將士齊齊拜倒,身上盔甲磕在地上,如山呼海嘯一般!
「謹遵將令!」
曹植冷冷的盯著這卻方纔還桀驁不馴的兵士,心中並無一點緊張,或者說有一股氣撐著他根本忘記了這是絕無兒戲的軍營,他只是高舉著一枚不大不小的虎符,在指點江山,欲威嚴八方!
「全體摘刀!」
第一個命令就是這等荒唐,這等侮辱軍人的尊嚴!但當曹仁第一個摘下腰中朴刀的時候,所有虎豹營的軍士也都在初始的憤怒中,一一照做了。
虎豹營中士兵武器配備皆都一般無二,朴刀弓弩長槍,盔甲水袋良馬,一樣無異!
是以摘刀動作一起做出之後,場面效果極為震撼!
八百朴刀,八百條殺氣如蛇鰻出鞘!
「埋刀!」
命令相繼跟出,此令一出,全體嘩然,就連曹仁也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就會陪一個七歲小孩玩這等兒戲!
「你他娘的算誰!別以為拿了大將軍的虎符就想在我們面前作威作福,即便你有虎符,我也絕不奉令!此刀乃是主公親自賜予我等的,豈容你一個黃口小兒來奪我刀!大將軍若是以此罪我不忠,我也絕無二話,但想讓我奉令,休想!」
終於,一個將士忍不住大罵起來,一人出頭,就會引發過江之鯽的群體效果。
「不錯,你是哪裡蹦出來的小賊,居然也敢叫爺爺們摘刀埋刀,爺爺們用這刀砍翻賊兵的時候,你還在娘胎裡吃屎呢!」
「哈哈哈!說的好!你立刻給爺爺滾下來,不然爺爺就叫你立刻死在這刀下!」
果然,有了出頭鳥,整個虎豹營立刻亂作一鍋粥,外人不知道還以為這天下驍銳虎豹營要造反了!
曹仁此時也是心中著急,眼看將士們就要大亂了,自己卻也不能直接命令他們照點將台上的那個小子的話做吧?這還不直接引發兵變了!選拔進入虎豹營的將士,哪個不是眼高於頂的精銳,無論如何也不會臣服一個有了虎符就想唯我獨尊的小孩吧?
看到這等場面,曹植不禁冷笑,等到嘩然聲稍微弱了一些後,對著台下的曹仁瞇眼問道:「敢問將軍,不奉虎符將領者,該如何處置?」
殺氣!
曹仁清晰的感覺到一股森然的殺氣,從那雙微微瞇著的眼逢中猛然刺出。
太像了!
曹仁心中一聲感歎,不知是因為想到了某個人還是因為眼前這個少年的無上殺氣,只見他手中朴刀一轉,一刀劈翻最先鬧事的一名兵士,血灑當場!
「虎豹營中,誰敢不奉將令!殺!無!赦!」
一字一頓,萬人軍中殺出來的大將曹仁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此話一出,眾人登時安靜。
果然,沒有萬人敵的將軍,只有萬人懼的戰神!
「埋刀!」
曹植又冷冷的強調了一遍,一半虎符雖不至於調動整個虎豹營出兵作戰,但掃地倒馬桶這等無關大局的事倒還真不難!
曹植叫人在校場中央挖了一個碩大的土坑,然後便命令道:
「擲!」
一聲令下,八百朴刀便「兵兵乓乓」的跌進了進去,所有人眼神黯淡無關,神情蕭索,憤怒中透露著無奈!
「埋!」
寒風吹過,校場又恢復了平坦的一面,彷彿誰也不曾在此掘土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