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苦澀童年 文 / 指導靈(書坊)
而後母親將家裡油缸中三分之二的青油都倒了出來,罐滿了這個二十斤的塑料桶,滿滿一桶。然後她將我頭頂的頭髮都盡可能地拘在一起,盤起來,然後栓上了一根一尺多長的紅繩子。我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像對待小女孩一樣地給我扎個紅色的小辮子,這可讓我怎麼見人?可我看著她紅紅的眼眶又不敢問她,怕她傷心。我現在已經不敢再傷任何人的心了。
我被送出家門口的時候,母親偷偷將我穿過的一隻鞋從窗子裡丟了出去,這麼做也是一種儀式。
我被送出村口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對我指指點點,每次當我聽到他們說「辟邪」啊、「忌諱」啊、「血光」啊、「克父」啊,「鬼畫」啊什麼的詞眼,抬頭的時候,村民們總是會盡可能地迴避我的目光,裝作一副如無其事的樣子各忙各的。我不明白什麼是叫克父,什麼是忌諱,只是隱約感覺紅色的東西能辟邪,因為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著門神,門神就是紅紙上畫的人物畫,而此時我頭上就有紅色。
走到半道上,我偷偷問了負責送我的小堂叔,為啥我的頭頂要栓一根紅繩子?是不是和土狼盤繞在我頭頂有關?難道薩莫鬼還沒走嗎?或者是跟寡婦和黑山羊有關?小堂叔笑了笑,沒有說話!又走了一段,我又忍不住問他,夢到頭頂有白毛的狼是什麼意思?我那同是獵人的小堂叔頓時停下了腳步,他看了看我,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話也沒說。他只是狠勁地砸吧著嘴裡髒兮兮的煙卷,催我趕路要緊。
可他當時看我的眼神讓我一輩子都忘不掉。對於一個久經沙場的獵人來說,難道一個夢裡出現的奄奄一息的白毛狼會比現實中亢奮猙獰的黑山羊還可怕嗎?
只是他什麼也沒有跟我說。
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傍晚來到鄉里,住在鄉政府武裝部,那裡有堂叔的一個朋友。第二天上午搭鄉里的北京吉普車去縣城,中午吃過乾糧又出發,坐班車去省城。下午到了親戚家,我雙手高高遞上了剛能提動的二十斤的青油桶,隨後我被安頓在了一間朝西的小房子裡,這間屋子沒有窗戶,城裡的親戚管這裡叫儲藏室,說這裡雖然采光不好,但保得了冷暖,讓我一個小孩子先湊合著沒問題。我便打地鋪住下了,不過這屋子也是我住過的最好的屋子。
期間,我笨手笨腳地學習怎樣擠牙膏,學習怎樣拖地,學習如何開電視。
一個月後,我又被小堂叔接回村去。
回家進門的時候,母親在門口點了一堆稻草,讓我從一人多高的火焰上面跨過去。我害怕了,她說只要跑的夠快火焰就燒不到人,於是我向後退了幾步,咬牙猛跑著跨了過去,衝破灼熱的火焰後摔倒在了門檻上,我捂著摔爛的嘴笑著,母親也笑著。
跑的快就不會被火燒到,這是真的。母親沒有騙我。
那一年,我剛滿九歲。
一個月沒見,爺爺好似蒼老了許多,人也有些變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再往後我記得爺爺就不怎麼拿火槍了,他也不再上山去打獵了,甚至連圍獵的祭祀活動都不去參加,頂多就是去村頭的地裡轉轉,看看油菜都長高了沒有。我不知道是他覺得自己的胳膊拿不動沉沉的火槍了,還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問過他,他也沒跟我說過。我只記得他把鋪在炕上和椅子上的狼皮、狐狸皮都撕下來燒了,燒之前還要拿褪毛的毛筆在皮子的腦門上點幾點白灰,嘴裡胡亂念叨著。我疑惑,爺爺怎麼不拿皮子賣錢了呢?這能賣不少錢的。
晚上,爺爺突然叫我去他的房間,我內心忐忑地進去,發現他開始拿著刮臉刀對著鏡子刮鬍子,我心想他這是要去哪兒麼?天色已經這麼晚了。
「心武,你長這麼大了我還從來沒給你講過故事是不是?」
「嗯!」我嘴上答應著,心裡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膽戰心驚,不知道爺爺這份獨特的開場白是啥意思。
「你爹小時候我倒是經常給他講,可他沒你那麼細心,也耐不住性子聽。」
「我還細心?您從沒給我講過故事怎麼知道我能細心聽?」
「故事不見得都是嘴裡講出來的!」爺爺修完鬍子,滿意地對著鏡子笑了,我感覺他臉上容光煥發一般。
「坐下,我有個好故事要講給你聽,你可得給我記好了!這個故事非常非常重要,悟透了它,你就等於悟透了生活。」
「嗯!」我端正坐在炕沿上,心想這故事的內容該不會是寡婦家牆上的那副畫吧。
「心武,你知道咱們獵人都是信教的對不對?」
「沒錯,這個我知道!」
「佛教有個故事很有意思,傳說古時候一個叫冬珠的小伙子,按照佛學大師龍樹上師的吩咐,前往遠方一處墓地扛回一具神奇的死屍,龍樹大師對冬珠說:「小伙子,能把它扛回來的話,我們這裡就再不會有窮人受苦,再不會有人挨餓受凍,你的罪過也就得到清洗了。可是你要記住,在路途中千萬不能同這屍精講話,只要你一開口講話,那屍精就會飛回原來的地方,一旦被它逃脫,你就得冒著更加艱辛的困苦和危險才能贏回它,這一點切記切記!」
「哦?這故事有意思!」我一聽來了興趣,也放鬆了不少:「爺爺,您說龍樹大師為什麼要讓冬珠去扛屍精?而不是別人?」我這麼問完,爺爺滿意地笑了,他說他當年給父親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父親也是這般問,而其他的堂叔堂弟們卻都爭著想知道屍精到底講了什麼。
爺爺繼續講:「冬珠應諾而去,牢記這一叮囑,到了墓地扛起屍精閉口不言便急急忙忙往回趕路,想回家應付差事。而屍精卻在半路上開口講起故事來,一遍遍不厭其煩。講到精彩之處,冬珠忍不住開口插話,於是屍精飛走,艱苦的旅程重新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