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麗陽,雲空了了,泥埂路邊豎著酒旗一桿,泥埂路通向襄陽大邑,人來人往也頗的頻繁,不時可聽見小二的長吆聲,與行客過者嚷嚷雜雜的買醉聲。
路盡處,巨垣如潑,遠山如墨,急急可見兩名面黃睛黑,滿面虎髦的漢子三兩步投這酒肆趕來。
小二是個諳熟世事的猴精,只略略將這兩人掃了一眼,便知他們不是大盜巨魁,便是江湖異士,哪敢有絲毫怠慢,將肩上白巾利索一拉,利索擦出一張靠門的木桌,討好笑道:「兩位大爺,小店小本經營,賣些粗茶淡飯,鄉間土產,大爺們若要打尖,還是將就些吧,請。」尾音拖著濃濃的襄陽土腔。
兩名漢子走入酒肆,兩雙大目如炬向酒肆內外仔細環顧一番,卻標槍般矗在門沿,虎著臉不言不語。
小二見兩人金剛羅剎般沉吟不語,心中暗暗叫苦,唯恐兩人是在瓦當、賭坊中賭折了本來這偏僻酒肆中討翻本賭資的潑皮無賴,只得躬腰幹笑道:「兩位爺台如不嫌棄,讓小的做東,喝它幾盅如何?」
一名漢子冷笑一聲,對小二未置可否,轉眼向另一名漢子開腔道:「查兄,我看此地不宜久留,事情既然已經辦成得手,還是快些趕回總舵的好。」
查姓漢子低聲嘲道:「鍾兄弟趕路趕的急,膽子倒也落下幾重了,任凌雲寺中的禿驢輕功精妙絕倫,又豈是區區七日便能探明咱們行蹤,再能一路追到襄陽的,咱們武昌尚有花二舵主的分舵,我連雲幫英豪輩出,還奈何不了區區幾個吃齋念佛的賊和尚不成?」
鍾姓漢子冷冷回道:「花幫主的意思是不要拖泥帶水,早早辦完,早早了事,免得夜長夢多。」
查姓漢子一笑,反諷道:「幫主他老人家可沒說不准老子喝酒吃飯,要走你走,那貨丟了就是你鍾大言不聽我查大成調度,幫規門法,你鍾大言應該還是清楚吧?」言訖,大步一跨,坐到了靠門木桌邊。
鍾大言在連雲幫地位與查大成相遜甚遠,見狀只得尷尬移步,與查大成相對而坐,叫喝道:「小二隨便上些酒菜,大爺們吃完了還得趕腳力。」
小二賊賊飛了兩人一眼,心中暗暗舒了口氣,將白巾搭肩,吊起襄陽腔吆喝道:「好咧,酒淡肉寡,兩位爺台還要海涵。」
不稍時,酒至菜齊,兩人雖說有連雲幫要務在身,但星夜兼程趕了千八百里道路,一身風塵,聞見酒氣肉香,又怎能不動食指?虎吞鯨飲一番,也未曾留意酒肆中食客行人,身影匆匆,來去如萍。
鍾大言酒量甚不足道,幾回合換盞傳杯便雙頰酡紅,醉意醺醺,向查大成大聲道:「查……兄……這次……這次……咱們盜得凌雲寺不傳之秘……三……三船經……雖是凌……凌雲寺拓本……但可也是奇功……奇功在身……日後……日後在幫中……也能呼……呼上一陣風……喚上一場雨……雨了……」
查大成酒量稍勝鍾大言,雖尚未大醉,卻也有了七八分酩酊之意,即大笑三聲,醉聲道:「哈哈,那是自然,這幫中論武,除了幫主和二舵主,便是咱們兄弟倆了,幫主之命是讓我二人將《三船經》帶回總舵,但並未提及不許我二人修習參悟的,咱們,咱們不如,嘿嘿,先他娘的練上個一年半載在交給幫主,那時武功大進,又身居奇功,這,這可是妙的緊啊。」
鍾大言醉眼乜斜回道:「一年半載怎能盡諳《三船經》奇妙功夫?何不抄謄二份,你我二人一人一份,慢慢透悟,豈不是更妙?」
查大成聞言一愣,旋即拍手笑道:「妙妙妙,不過抄謄兩份終是不太穩妥」殺意一現,接道,「這件事兩人知不如一人知,一人知還是為兄自己咽在肚中保險為好。」
鍾大言一驚,道:「你要怎樣?」「樣」字尚未絕口,查大成身形便虎躍而起,隔著木桌殘酒剩菜些許間距,連珠炮般向鍾大言推出陰陽五掌。
鍾大言酒醉的尚深,待查大成掌力向自己面門縱出時,只能稍稍挪移,卸去查大成二三層掌力,用雙肩硬接了查大成七八分掌力,頓覺琵琶骨**辣欲碎欲裂,痛沁心脾,慘嘯一聲,冷汗滲胛,酒力倒被打散了四五分。
酒肆徒生這等變故,酒客趁隙逃了六七,小二掌櫃是襄陽當地土人,平素經商為人雖是圓滑,但也是本分的生意人,又不喜好事,只戰戰兢兢矮身藏在盤存的櫃檯後,哪還敢像酒客們追討酒錢?
查大成見一招得手,鏘鏘一笑,飄飄向後急退,朗聲道:「鍾大言,你膽子可不小,私謄幫主之物,是要造反嗎?」
鍾大言怒目查大成,只見他眼中渾無酒意,方知入套,不怒反笑道:「妙得很,妙得很。」
查大成嗓音一凝:「反賊就得死!」斜向鍾大言急衝,掌拳互易,分寸不離鍾大言上身死穴,查大成一身拳腳外家功夫,實可躋身當今江湖二流水準,大開大闔,環環嵌套,休說鍾大言酒醉中傷在身,即使無傷無醉,亦未必能與之相拆二十招。
鍾大言側身凝神,一招「黃龍問天」,掀起桌椅酒菜,稍滯去查大成掌鋒巨力,身形後閃,孤據牆根,查大成惻惻冷笑,將桌椅酒菜擊做一堆齏粉,身勢如鵬,十指骨節異響,藏在其中極厲害的殺著,一覽無餘的抖了出來,鍾大言只要被其一拍中,便必無可活之理。
鍾大言桀桀怪笑,迎著查大成掌勢,摸出一冊小黃卷宗,正是兩人為之垂涎反目的《三船經》,鍾大言有恃無恐道:「姓查的,老子與你玉石俱焚!」
查大成自然明白利害,鍾大言雖傷勢不輕,但一吐內力,《三船經》勢必化作紙灰一堆,無形無蹤,查大成掌力用老,硬自收回,必得自傷,將鍾大言擊為血漿一灘自是易如反掌,但若要保證經書無礙,唯有自傷一途了。
查大成強自散去掌力,只覺血氣上湧,不自禁揚聲大笑,壓抑血氣,向鍾大言道:「鍾兄弟,你對本幫一向忠心耿耿,對幫主更是鞠躬盡瘁,別無二心,為兄酒氣上了腦,武性大發,與鍾兄弟切磋兩手罷了,點到為止,點到為止,哈哈,哈哈。」
鍾大言內外修為雖及不上查大成,但也是武道行家,查大成猛收掌力,強壓血氣,他又怎會瞧不明,看不出?當即淡淡一笑,冷聲說道:「查大哥武藝空前,舉世無兩,小弟哪敢與你切磋競技?」
查大成打個哈哈道:「為兄下手稍重了些,鍾兄弟勿怪,鍾兄弟將那黃舊冊子放下,為兄竭盡股肱,也要將兄弟的傷治好如初。」
鍾大言冷哼一聲,心下忖道:「這黃舊冊子是我的保命之物,查大成你這烏龜王八蛋,當老子是三四歲小孩,還是國子監中講仁念信的腐儒?」將手中《三船經》揚一揚,抬聲道:「查大哥可聽說過江湖上朋友教徒授學時常念的一句話?」
查大成滿臉假笑,溫言道:「為兄甚是愚魯,及不上兄弟萬分之一的學識,兄弟又何必來考究愚兄的學問?」
鍾大言一字一句,緩緩道:「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句話,查大哥可是聽過的?」
查大成一笑,道:「愚兄授業恩師,與愚兄談及過。」
鍾大言大笑道:「《三船經》分兩冊,這冊記錄的便是凌雲寺精絕的內功心法,嘿嘿,查大哥要殺我鍾大言自然不再話下,就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嘿嘿,不過兄弟我嘛,要毀去這冊《三船經》心法也是易如反掌,亦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的很啊,哈哈哈。」
查大成眉峰一褶,隨即笑道:「《三船經》在鍾兄弟手中,盜得經書也是鍾兄弟功勞最大,為兄又怎生知道,這冊卷宗是那《三船經》的武功還是心法?一切都憑兄弟來說罷了。」
鍾大言微笑道:「查大哥要看這《三船經》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事,但兄弟我武功著實差勁的很,如若查大哥願意散去一身武功內力,兄弟我還是願意雙手奉上兩卷經書,任查大哥窮究苦習的。」
查大成面無表情道:「鍾大言,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哼!笑話!」人影一晃,幻身使出擒拿功夫,右爪如鷹,左掌似羽,一鎖鍾大言「將台」穴位,一截鍾大言脖頸以上諸穴退路。
鍾大言早已料到,身形一矮,鼠突兔伏,化開查大成猛擊,輕身功夫委實精妙,查大成微微一愣,但拳腳上下的數十年寒暑功夫已為慣性自然,當即變爪為拳,拳風如火,逼近鍾大言「風池」,鍾大言身法終遜了一籌,右手護經,左手「月飛鏡湖」欲引查大成兩拳互砸,不料查大成拳勁一舒,內力徒漲「月飛鏡湖」之力竟為之反噬,一吐一納間,查大成已勾住鍾大言護經右臂,局勢乍變,查大成洋洋得意道:「鍾大言,交出經書,我饒你一死如何?」
鍾大言呵呵一笑,道:「饒我一死會讓我生不如死,哈哈,當我姓鍾的是聽你信你的三四歲乳臭未乾的小孩嗎?快給爺爺來個痛快的!」
查大成大笑道:「知我者,大言也,哈哈哈,那你是交還是不交?」寥寥數語間,查大成指掌業已在鍾大言右臂上縱橫開來。
鍾大言只覺右臂上真氣凌人,心下雖怕,卻也不甘心如此送了性命,當下死握經卷,咬唇不語。
查大成森森道:「放不放?」如巨蟒般纏在鍾大言臂上的內勁猛增了一倍,五指如鐵般在鍾大言臂彎凹入一分,鍾大言悶聲不語,雙目外兀,臉頰血紅,專心用功運力抵抗。
查大成雖受自己掌力回噬,散去些許內力,但內功修為仍在鍾大言之上,此時又對《三船經》勢在必得,不肯放手,不知不覺動了真力,但聞竹碎木斷之聲稍縱即逝,查大成吐出內力竟與鍾大言相抗內力殊途同歸,相互交融,戮力將鍾大言右臂迸為兩截。
鍾大言慘叫如裂,幾乎要閉氣暈闕過去,只存一絲半縷神智仍記得不能讓查大成奪走《三船經》,鍾大言左手與查大成左手幾乎同出,一抄之下,扯下經卷封面與扉頁,力道與查大成相提及,甚是微不足道,查大成左手拿握缺頁的《三船經》心法,右手一掌甫出,將鍾大言震的踉蹌倒地,回身將經書翻得幾頁,見千真萬確是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高深心法內功,不覺一陣狂喜,仰天大笑起來。
乍的側耳一聽,酒肆外竟傳來一陣馬蹄踏地之聲,再細細一聽,馬上騎士氣定神閒,顯然不是庸手,查大成不知來人是敵是友,索性將《三船經》望懷中一揣,身子燕起,暗藏房梁之上,一邊還元蓄力,一邊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