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稍停,馬上騎士一行五人,翻身下馬,將馬匹尋樹樁繫好,不急橫闖酒肆,反是聚在酒肆丈把開外的場地,神情儼然,竊竊私語。
查大成不明就裡,但仗著內功修為非凡,凝神傾聽,卻也將那五名騎士言語聽得三四分於心頭耳中。
但聽為首一名騎士淡淡道:「本寺方丈大師說那幾名點子,逃遁路徑必過襄陽,讓咱一干俗家弟子,仗著寶馬的腳力來探一探路,好讓凌雲,烏尤二寺高僧們有萬全準備,與連雲幫的雜碎們算一算總賬!」
凌雲,烏尤二寺,同宗同源,皆建寺開山於大唐,本也是兩處不爭紅塵的修道禮佛之所,但後值安史亂世,五代紛爭,戰禍擾的川中盜匪宵小當道,天府之國生靈塗炭。凌雲,烏尤兩寺寺中修道僧人竟也不得不練些拳腳以求自保,民間蒙塵落寞的異士豪傑,走投無路而來到凌雲,烏尤兩寺依憑青燈,常伴古佛的也不在少數,待的大宋開國,四海昌泰,凌雲,烏尤古寺習武的規矩亦就延續下來。寺中不乏於佛法,禪道有為高僧,更是不缺天生奇髓異骨的練武奇才,三四十年間,凌雲,烏尤二寺武學便在江湖上名頭鵲起,凌雲寺老方丈更是內外修為具入化境,因見江湖上有些宵小匪類,不知從何處學得些似而又非的凌雲,烏尤功夫,做些殺人越貨,採花謀財的勾當,敗壞兩寺名聲,心中甚是憤懣。縱老方丈與世無爭,但也不願兩寺為他們背上這等齷齪黑鍋,索性窮了畢生之力,纂寫了上下兩卷《三船經》,搜羅了殘唐五代以來,兩寺精絕內外功夫,經書雖是凌雲寺老方丈親筆所纂,但為防萬一,烏尤寺中也錄有拓本,奈何烏尤寺眾僧未得凌雲寺老住持點撥,於一些精絕武功重要關節始終怎麼也徹悟不出,那精絕武功自然是練不成的了,是以這十年來,兩寺眾僧雖均將《三船經》背的滾瓜爛熟,諳熟於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凌雲寺是蒸蒸日上,而烏尤寺武學卻是日漸式微了。
查大成將騎士的話聽在心中,不覺好笑:「我連雲幫平日雖做過些替天行道的勾當,但與川中雙剎可是頭一回結下樑子啊,哼,這伙賊禿驢來的也快,嘿嘿,可不對了,禿驢還沒來,倒先來了一批假禿驢來送死,這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行,地獄無門你偏來了,哈哈,想要投胎,老爺送你們一程便是,至於到了地府閻王面前,可怪不得老爺我了。」
查大成心下明白,五名騎士雖非庸手,但也絕算不得高手,若單打獨鬥與自己論武,自無一個是自己敵手,但此時境況非凡,又怎可能來一一比武論道?
心下計策未定,又聽得另一騎士說道:「這酒肆古怪的緊,方才咱們自西趕來,便見有行人三五一夥,惶惶急走,想必逃走的必是這酒肆中的酒客,他們定在酒肆中遇到什麼變故,才齊向外急走的了。」
又一騎士沉吟附和,道:「會不會是遇見了什麼歹人土匪?」
帶頭騎士斬釘截鐵的否定道:「必不是什麼歹人土匪,襄陽城是荊襄重鎮,又有襄陽趙家,李氏傲雪門等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門大派,即便是江洋大盜,慣偷飛賊,給他們九條命怕也不敢對襄陽城有所染指覬覦。」
一個內力稍遜三名騎士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查大成耳中:「大哥說的對,倘若是歹人土匪,劫住恁大一窩肥羊壯牛,哪有既不劫財,又不劫人的道理?」
帶頭騎士淡淡一笑道:「想必必是點子安排的誘敵之計罷了,」一昂頭,伸展內息,聲如洪鐘,故意像酒肆揚聲說道:「兄弟們,點子們應該溜過襄陽了,再向前去也是徒勞,咱們一身風塵,還是到襄陽城中,美美吃他一餐,請幾個好看姑娘來唱上一兩首小曲,讓咱幾個樂上一樂,解解乏是正緊事。」
言訖剩餘四名騎士,或怪笑,或附和,或起哄,或歡呼,四人內力不弱,所迸嗓音又帶有極厚內息,滲入耳鼓,甚是嘈雜。
杯茶功夫之間,嘈雜之聲由近及遠,漸至無聲,查大成心中冷笑道:「臭灰孫子,這等拙劣『易氣法』老爺十年前便練的比你們現在精熟,真是班門弄斧,哼,老爺到要看看你們玩的什麼把戲。」
「易氣法」是江湖中修習內功,鍛煉丹田的入門法訣,查大成內修超出五名騎士一截,雖不能說五名騎士班門弄斧,但想用這種功夫來障查大成的眼,的確也算有些拙劣了。
查大成在房梁藏身半晌,所受自己掌力震盪之傷已近完好,當下雙目炯炯,緊盯酒肆門檻,只待變故一現,奪門而逃。心想憑自己武功一時半刻雖不能勝過五名騎士,但自己若一心出逃,他們倒也不易攔截。
遐想之時,聽得十數件微小鐵器「嘶嘶」破空之聲,環環射向酒肆四方死角,查大成向下俯瞰時,只見微小鐵器之後又跟著亂射入十數件子午釘,透骨針,鐵蓮子,飛蝗石,一類大而難避的暗器,查大成不禁暗罵:「奶奶個熊,真他娘的狠,老子要躲在下面還不被射成篩子?」
暗器暴雨之後,兩名騎士已舞動薄脊弧刀,大喝著搶入酒肆,立下門戶,眼神環顧,四處搜索他們追尋的「點子」。
只聽角落中一個死氣沉沉的淡音,邊喘邊咳道:「和連雲幫算賬不敢一刀一劍比劃較量出個真章,卻只敢用這般卑鄙無恥的下三濫手段來暗算別人性命,凌雲寺的武功可真是高明的很啊。」言語早夾著條榆木長凳飛出,兩名騎士尚未料到暗角中有人,更恐飛出長凳有詐,身子一偏一斜,兩柄弧刀一圈一截,利索將長凳切為兩段,兩段長凳之後,跟著一個面目猙獰,通身血污的獨臂人飛掠出來,這人正是方才為《三船經》被查大成廢去右臂,痛暈過去的鍾大言。
鍾大言身負極重內傷外傷,身法不比之前,但也著實迅速,一名騎士眼眸一花,取刀欲斫鍾大言,一招揮下,反覺手腕力道一輕,定睛來看,一柄將自己掌心磨出刀繭,從未在人前脫手的銀脊弧刀,竟在一息之間被鍾大言白手繳了過去,大驚之下,羞,怯諸多情緒也一股腦湧上頭來,身法一滯,癡癡出神,居然忘了進擊。
鍾大言一聲斷喝,弧刀一抖,隔開另一名騎士弧刀,前踏半步,倏出一招「吳剛伐桂」,在那騎士肩頭豁出一條抵骨口子,騎士低哼一聲,向後斜退,鍾大言哪肯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正欲接上一招「嫦娥奔月」結果騎士性命,猛覺雙腿似失,腿力一乏,身子一歪,勉強倚一條長凳坐了下來,向後一望,只見門外另三名騎士仗劍提刀,也衝將進來,鍾大言淒聲大笑:「放的好暗器,好得很,好得很,老子一日之內,既成獨臂,又失雙腿,妙得很,妙得很,想要老子性命,來拿便是!」
那名被鍾大言繳刀騎士從同伴手中搶過一把虎頭厚刀,向鍾大言脖頸急削,口中不住碎道:「你這連雲幫的直娘賊,奪了老子的刀又怎麼樣?老子不是照樣用刀殺你?」
刀勢滾落,鍾大言雙目虛闔,嘴角雜著血痕輕蔑上翹,只冷冷一笑,不再吐露一言一語。
為首騎士乍然張唇止道:「且慢動手。」語鋒帶著一顆鐵蓮子飛出,「叮」地一響,捉刀騎士刀勢一顫,偏過寸許,正正砸中鍾大言肩頭,騎士將刀向上抽出,鍾大言慘叫一聲,肩頭與他先前所傷騎士有了一條別無二樣的刀鋒滾過的紅口。
為首騎士淡淡道:「不論你是不是連雲幫的人,你傷我弟兄,讓我弟兄流血,你得還!」
鍾大言忍痛吼道:「你們人多,又用暗器傷我雙腿,話可就不必說的恁樣正人君子了!」為首騎士冷冷淡笑,負在身後右手指節,猛然向前胸抬起真伸,藏於指縫中的五種暗器迸飛而出,射向鍾大言「檀中」以上幾處死穴:「對待君子自有對待君子的方法,可惜你不是君子!」
查大成在橫樑上用功閉氣,不敢呼吸,而今更是只敢放耳凝神傾聽,為首騎士射出暗器之後半晌,查大成也只單單聽到暗器與**想融之聲,心知鍾大言必被暗器打中,不覺暗暗叫苦:「鍾大言這傢伙功夫也太不濟了。」渾未想到自己方才對鍾大言下的連連殺手,才至鍾大言此時武功大打折扣。
又聽為首騎士連笑兩聲,聲勢雖大,氣道倒虛了不少:「哈哈,死了,死了。」內息紊亂,幾近衰絕。
查大成更是聽的雲裡霧裡,滿腹狐疑,向下探頭弓腰一望,不覺又驚又喜,只見鍾大言伏屍臉孔向下,左臂箕張爆舒,為首騎士業已面如金紙,坐地氣絕,與鍾大言一併死了,查大成想道:「鍾大言『柔掌』功夫還算有點火候,嘿嘿,老子害了他性命,他卻救了老子一命,他若地下有知,不氣得七竅生煙,八孔流血才怪!現在好了,人死了,老子在趁亂殺了這幾個假禿驢,不僅《三船經》能到手,性命也正大光明的保了下來,在幫主他老人家面前可是奇功一件了,哈哈。」
橫樑下方四名騎士見變故徒生,頭領與鍾大言同歸於盡,不覺陣腳自亂,驚慌失措,不多時竟分作兩派吵嚷起來,一派說要先葬了頭領,一派卻說先在鍾大言身上搜到《三船經》以免本門神妙武功外露流傳。
查大成在樑上暗運掌力,須臾之間,查大成雙掌之上便已聚了一層濃焰般的罡氣。四名騎士一坐三立,仍圍在首領屍身邊吱吱喳喳,爭執不休,查大成不覺好笑,身形甫起,足尖在橫樑木上輕輕一點,如鷹隼般自上而下俯衝下來,掌力更攜山雨之勢,身影落地,立將那名被鍾大言削透肩骨的騎士斃於掌下。
三名騎士吃驚不小,不假思索將三種不同刀劍齊向查大成攻出,查大成見來者不善,身子向後一挫,真力貫腿,右腳一抬,踢飛騎士頭領屍首,三名騎士招式均已用老,不及收手,直生生將自己頭領戮為血醬。
查大成哈哈大笑,三人平素早將頭領奉作自己的兄長親人,哪受得了查大成這般捉弄?不自禁齊齊動了真怒,正待綽刀劍來攻,不料眼前一黑,一見之下,竟是查大成在鍾大言屍體之上灌上內力,用鍾大言血肉之軀,糾纏住了三人兵刃,三人進招原本就猛,更兼鍾大言將死不久,體內血液尚未冷卻,三名騎士的兵刃在其中陷的自是更深。
三人一身功夫全在兵刃之上,哪裡肯輕易撒手?查大成一手負背,一手拿著鍾大言左腳腳踝,輸送內力,將三人兵刃錮的更緊,雙頰之間卻是氣定神閒,悠然自得,他吟吟笑道:「若放開刀劍,老子饒你們一死,你們也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