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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回 問事 文 / 東樓春秋(書坊)

    趙二叔見歸雲久不說話,獨是一味歎息,只忖其中真個是別有洞天,另有道理,不覺一面大動好奇之心,一面又恐凌雲寺不守空門,貿然出川會對武林不詳,本家不利,更危及自家老爺夫人名聲性命,不自禁便欲擒故縱道:「大師不說也自有自己不說的道理,大師畢竟對在下有三番五次活命不殺之恩,在下本也不該這樣無禮勉強大師來說的,實在對不住的緊了。」

    歸雲心思真如孩童,宛若未染丹青的紙帛一般,毫無遮攔,更談不上心計城府了,被趙二叔一縱之間,果然倒頭便鑽入了趙二叔布好的圈套,當下再歎一聲,細目遠視茫然,張口緩緩說道:「施主有所不知,這件事千頭萬緒,便是由那記載神妙武功的《三船經》而起。」

    趙二叔奇了一聲,說道:「願聞其詳?」

    歸雲回憶道:「估約是十日前,貧僧正在寺中修習本寺『大佛』拳法,適逢瓶頸時,方丈師兄突差遣沙彌小僧到貧僧禪房,要貧僧速至大雄寶殿與內寺諸僧,接引兩位大香客入寺下榻,貧僧當時心中便納罕的很,問那小沙彌道:『是什麼樣的香客值得方丈花費恁大的氣力,來接引歡迎?再說我凌雲寺本就是與世無爭,禮佛悟道的空門淨地,這樣躬迎紅塵中人,豈不是有損道行,利慾熏心了些?』小沙彌聽了貧僧一番話倒也不假詭辯,只是合十向我行禮道:『師叔不必對小僧說些如此高深的禪機佛鋒,小僧只不過是給方丈傳話的小和尚罷了,師叔若有疑問,還請速去大雄寶殿,與方丈大師言語清楚的為妙。』貧僧一想也覺小沙彌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便披了袈裟,穿了僧鞋,投大雄寶殿急急而去,力爭與方丈引理據法的理論一番,待貧僧到了大雄寶殿之後,才發現大雄寶殿金身大佛前,已是滿滿當當站齊了本寺有德有望的高僧禪師,貧僧只覺與這等高僧大師們同堂共列,著實慚愧,只盼早一分與方丈理論議定,早一分離開這等怒目金剛之地為好,當即也顧不得恁多禮儀規矩,只一聲大喝向方丈師兄道:『方丈師兄你素來處事嚴謹,道行高深,怎麼此次卻做出了這樣躬迎紅塵,與我佛門相違的事來,方丈師兄,依小僧來看,你這次行事可是糊塗的緊了。』」

    「方丈鬚髮皆白,佛法比貧僧悟透的更是不知要高出百倍千倍,聽了貧僧言語只綻顏望著貧僧微微一笑,貧僧目光與方丈師兄相觸,心中很是慚愧,頓悟適才言語著實有些無禮,只聽方丈清音道:『歸雲師弟,這兩位施主可並非塵芥中一般的凡夫俗子,他們此次專程入川蒞臨我凌雲寺,一是歆慕我凌雲寺武學源遠流長,英才輩出,特借地一遊。二來便是帶了許多香火錢要重新修繕我凌雲山中凌雲大佛,歸雲。』方丈語音一戛,向貧僧喚道,貧僧臉色一紅,回道:『方丈師兄,歸雲在此。』方丈微笑接道:『你來說說,我凌雲大佛,緣何而建,緣何而鑄,緣何久彌兵禍無恙,而流傳至今?』凌雲大佛的歷史來頭貧僧還是稍知一些,即回復道:『凌雲大佛是我凌雲寺開山鼻祖海通禪師所造的。海通禪師心懷慈悲,慈航眾生,見我凌雲山下三江匯流,碧波洶洶,對百姓耕作生息甚是有害,而又憐憫蒼生勞苦,只得捐軀化緣,得來的微薄財錢,用在了建造大佛的身上,待大佛竣工之時,以水利地理等諸般道理,便可化解凌雲山下三江洪災,如此就可保得百姓眾生安居樂業,耘糧耕籽了。雖海通禪師人微力簡,坐化圓寂之時大佛尚未殺青竣工,但這一份心腸胸襟卻真是得了我佛嫡傳的了。』方丈聽了貧僧之言,笑容一斂,肅然說道:『海通禪師修建大佛是無量功德,難道那兩位施主意欲重塑大佛金身便是不值一哂的俗人之為了嗎?我等空門中人,釋家信徒,自是不能有違我佛教義,心羈紅塵,六根不盡,但俗塵中鮮有清高之士,我們就不該以禮相待,堪視為與我等一樣不沾紅塵的清修有為之人嗎?』」

    「貧僧不想方丈師兄佛性玄靈,幾近大道,心中又羞又慚,結舌道:『方丈師兄遠見卓識,小僧聽方丈師兄一番言語,如聞當頭棒喝,醍醐灌頂,小僧真是愚昧,渾不知方丈師兄良苦用心,方丈師兄若要責罰,小僧歸雲絕無二言。』方丈聽貧僧這樣說來,白眉慈面間才稍稍現了些莞爾之色,只是和顏對貧僧說:『責罰一事也就罷了,歸雲你畢竟心皈我佛,可稱可讚,只是心思言語,耿直無他了些,這樣也未必不好,這樣吧,你立刻與歸空師弟下到山門,迎接兩位紅塵逸士,這可再無異言了吧。』貧僧聽方丈師兄不加責罰,便道了聲謝,與歸空師弟速行下山去了,歸空師弟木訥少言,與貧僧相較,更是一名大大武癡,武功無論造詣、功力都是貧僧比不得的,貧僧在山門與歸空師弟相侯半晌,閒聊言語三句倒有兩句離不開拳術怎怎,內力云云,正困乏間,忽見山道叢莽之間,蜿蜿蜒蜒一線長蛇般來了一列行人,貧僧心中暗忖,這大約就是方丈師兄說的香客了吧,便與歸空師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領頭行客身前,微微躬身,念佛合十問道:『阿彌陀佛,敢問這麼多施主前來蔽寺,是為修繕大佛一事而來的嗎?』領頭行客施主愣了一愣,隨即爽朗大笑道:『凌雲寺高僧們的消息可真是靈通,不錯,便是我們來貴寺禮佛修身,順便捐些香火錢來了,敢問大師佛名號諱。』貧僧謙遜道:『貧僧佛號歸雲,這位是貧僧師弟佛號歸空。』那施主一拱手,一副皮囊雖生的大刀闊斧了些,但神態卻甚是從容豪邁,想來還真有幾分脫俗之氣,他說:『在下姓李,草名一個順字,那位是在下胞弟,單名一個康字。』」

    「貧僧便與歸空師弟領著他們百八十人入寺相見方丈師兄,方丈師兄只與那兩位施主寒暄幾句,便令我們一干大小僧眾引領他們在寺中下榻安頓,大施主和小檀越你們有所不知,我凌雲寺雖是一座數百載的風雨古剎,又有九峰環繞,但地界著實不大,他們百十來人帶的行李包裹繁多,將我凌雲寺客房住滿,我寺中僧人又騰出些僧房讓與他們相住,但他們人數仍有多餘,最後實在無計,只好向凌雲寺左近烏尤寺借了些客房安頓下那些施主住下才算了事。」

    趙襄聽歸雲滔滔不絕,不禁插口道:「恁多人遠道而來上香供佛,貴寺中就無一人一僧感到略有不妥?」

    歸雲歎息道:「阿彌陀佛,我們空門中人本分老實,一心向善,怎會有人懷疑為我佛重塑金身的居士們是否善惡?更何況這種大事連方丈師兄也沒有半句猜忌,像貧僧這等佛門小僧縱是心中有疑慮的念頭,又怎會有置喙的膽子?不過我那歸空師弟倒是卓有眼光,貧僧與他一同上山之時,他便暗向貧僧提醒,說那李順、李康兩兄弟,雙目炯炯,神清氣沛,不僅是練家子,更算得上是能在江湖上行走立錐的高手,貧僧聽得漫不經心,心中想道,縱是武林奇人,與為我凌雲大佛重塑金身似也並不相悖,更連向方丈師兄提也未提起過,唉,想是我那歸空師弟也忘了向方丈師兄提及此事,否則也不會後面這一些禍事了。」

    趙二叔與趙襄聽到此處,不覺一齊失聲驚道:「難不成,貴寺的《三船經》被這一幹上香供佛的香客給竊去了?」

    歸雲笆斗般的肥頭沉沉垂下,面色更是猶如火燒過一般,許久許久才有絲絲蚊豸似的細音自歸雲兩掰厚唇中傳出:「為首那兩名施主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盜走我凌雲寺《三船經》拓本,雖只是拓本,但與《三船經》真經也相差無幾了,後來方丈師兄發現兩位施主攜經而逃的時候,已是天色破曉,急忙令我等弟子下山去追,但川中自古多山,且地勢險絕,山路縈環,岔路遍地,又哪裡能追的到?又虧歸空師弟向我提醒說,那兩位施主橫闖藏經閣打傷護經弟子的武功邪門的很,細細觀察分析之下料定行兇之人必是在連雲幫中身居要務的人物,即便不是連雲幫幫眾與連雲幫的關係也是非同一般,不比尋常,貧僧當下聽了更是不敢怠慢,全全告知方丈師兄,方丈師兄聽了也是面色凝重,默然不語,在僧房中踱步半晌,愁眉不展,慢慢說道:『歸雲師弟,你說那兩位連雲幫的施主竊去了《三船經》會怎生逃跑,掩過我們在川中耳目呢?』貧僧對外界不說人地理,就連地名也知之甚少,只能慚愧道:『回方丈師兄,小僧歸雲對紅塵三千繁華世界幾乎無知,還望方丈師兄指點數言,令小僧醍醐灌頂。』方丈師兄歎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連雲幫那二名施主,無論怎麼遠行近藏,最終必會經過九衢要衝,湖廣襄陽城。歸雲師弟,我已先令一班俗家弟子去探明那兩名施主的腳步行蹤,你後去一步,快快追上那兩位施主的步伐討回經書便好,千萬不要與人貿然動粗,結下無端的冤仇。』當下又告訴貧僧如何趕路,如何疾遁蜀門,如何最快趕到湖廣,在襄陽城哪方哪向阻截兩位施主,用怎樣言語規勸兩位施主向善戒盜的法子。貧僧記性太差,方丈師兄耐心向貧僧教了三遍,貧僧才牢牢記住,不想馬不停蹄,披星帶月趕到襄陽城時,還是晚了一步,這八條人命,八位施主身遭橫死,多少有貧僧的責任在其中,況且我凌雲寺鎮寺之寶《三船經》仍在他手,尚未奪回,本寺武學極有可能外洩旁露,不傳之密更可能路人皆知,唉,如若當真如此,我歸雲豈不成了凌雲寺千古罪人?如若當真如此,貧僧也就只有一死謝罪,下到十八層阿鼻地獄愧對凌雲寺開山立派的列祖列宗了。」

    歸雲後話未繼,突聽趙二叔一聲驚呼,只得將嗓頭醞釀好的大片話語嚥下腹中,抬頭來看,只見趙襄側耳聽他言語不知不覺間竟雙眸緊閉,薄唇烏青,似中了極強的寒毒攻心一般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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