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一聲淡笑間,一個身材不甚高大壯實,面色蒼冷的白髮道人邁步走了進來,「老道便是青城山上的玄秋。」
趙襄見彭意晴收了掌力來勢,不悲不喜,神色宛如平常,緩緩睜眼,仔細將那道人打量了一番。
只見那道人頷下一把銀鬚亂飛,雙頰上溝壑萬千,皺紋叢叢似若劍斫刀刻,只有一雙飽覽霜刀風劍的眸珠中略略看得出些暖意,身子上胡亂裹著的一件深藍色太極道袍也是極為骯髒不堪,簡直就像是中落道觀裡流落江湖以行乞為生,有辱神明的齷齪之人。
「這位老前輩只是一句話便將彭意晴制的不敢輕舉妄動,必定不是平常的道人,偌大江湖上的奇人逸士極多,說不定這位老前輩便是其中一人,我趙襄雖然是一方豪傑世家的公子哥,可不能對這等厲害的人物失了禮數!」
心中對這位齷齪道人莫名生出些好感,拱手朝那道人行了一禮,畢恭畢敬的開腔說道:「多謝玄秋老前輩救命之恩,小子感激不盡!」
玄秋怪眼一翻,冷聲一哼,不屑說道:「老道可沒想救你這小娃兒,老道只是路過隆中地界,上崗來向這位彭居士討一口飯吃而已。」
「好險,」彭意晴心頭竊喜,得意的望了趙襄一眼,「如若玄秋老兒來插手本壇的事可就不妙的很了,幸好這老兒脾氣古怪,哈哈,待本壇將他打發了去,再來慢慢料理襄陽趙家的事!」
「道長,」趙襄面頰無形喜怒,對玄秋一躬到底,謙聲說道,「無論如何道長救了小可的性命,就該受小可一拜!」
玄秋篩糠般的搖頭,不耐說道:「小娃兒你讓開,我還等這位居士給我飯呢?」
彭意晴眼珠一轉,換上一種春風般和煦暖人的微笑,沖玄秋說道:「沒曾想到玄秋真人會光臨小女子的鄙陋粗俗的住處,還請真人稍稍移步到後堂中歇息歇息,待小女子料理了這渾小子,立刻來後堂配這招待不周之罪如何?」
玄秋道人眉開眼笑,哈哈說道:「甚好,甚好,不過你這女娃待會可不許吝嗇美酒佳餚,老道可不是吃素的!」
「哈哈,小女雖只和真人神交許久,但也知道真人一向遊戲江湖,放浪形骸於物外,招待真人這般灑脫的人物,美酒佳餚自是少不了的!」彭意晴嘴角一彎,賠笑著說道。
玄秋仰頭大笑,彷彿對彭意晴的話語甚是首肯,身形一攢,足不滯塵,不太高大的身子宛如一朵雲彩,飄然向後堂去了。
趙襄待玄秋道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能夠目及的範圍內後,方才緩緩直身,面龐上坦坦蕩蕩,沒有半分遺憾,也沒有半分悔恨。
「小子,你方才怎麼不向這位道人求救,難道你不想活嗎?」
「這位道長本就沒有救援我的意思,我卑顏屈膝的哀他求他,只會惹的他討厭,讓他打心底瞧我不起,這又是何苦?」
「那你就是真的必死無疑了!」頗帶憐惜的瞳光自自己右手掌心的幾乎透明的血洞中挪移開來,「你就不怕死?」
「曹子建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家國之難,自古便是一樣,既然非死不可,那便要死的英雄些,否則豈不是墮了我襄陽趙家世世代代傳襲下來的威名?」目光清澈的極像深山涓涓泉流,一字一句平淡說道,似乎早已洞穿生死,似乎早已經將死亡看作極為平常的事物。
「這小子雖然年幼,但也稱得上是條好漢,可惜了,我彭意晴為了己身安危,不得不殺了這條漢子!」
右掌五指曲作一個似掌非掌,似拳非拳的弧度。
蓄力,抬起,瞄準,每一個環節都容不得差錯,因為每一個細小的差錯,都可能為自己若干年後的死亡慘象埋下種子。
「小子,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死的很痛苦!」
趙襄唇角直若等閒的勾起,眼簾緩緩閉合,對這十丈紅塵似乎沒有半分留念。
「縱今生不能找你報仇,來世我趙襄就算窮盡千方萬法也不得讓你好死!」
坦然大笑,笑音中玄力雖弱,但傳到彭意晴耳中時,卻如金聲玉振般響亮。
掌尖的「仙血之力」向著趙襄前額「印堂」推移,幾乎要將趙襄的頭顱分毫不剩的吞噬。
「女居士!」
玄秋道人彷彿身懷縮地為尺的仙法,嗓音落定之時,身子業已不帶任何風捲的立在了彭意晴身後,枯樹皮般的老手一探,便牢牢捉住了彭意晴蜘蛛般掙扎著的血手。
「真人,怎麼了?」心中莫名升騰出一絲不祥,強笑著說道,「您老稍等片刻,好酒好菜馬上便到!」
玄秋道人未置可否的懶聲打了個哈欠,傲慢的對趙襄說道:「這女居士太不大方,恁半天也不給上美酒佳餚,小子,老道看你穿著齊楚,像個望族世家的公子哥,你家可有美酒佳餚嗎?」
「那可地看道長的口味如何了,」趙襄不徐不疾的微微一笑,淡聲說道,「我家飯菜的口味稍稍重些,酒水稍稍烈些,不知道長吃不吃得,合不合道長的口味?」
玄秋雙眼放光,猛嚥了幾口口水,眼神面色更是興奮不已,顯是食指大動:「那太好了,老道我最喜歡吃味重的菜,和猛烈的酒,走走走,老道隨你回家吃飯去!」
趙襄唇角閃現一絲狡黠,淡聲開腔道:「我家自然是十分歡迎道長您的,只是……」
「只是什麼,快說快說!」玄秋面色微慍,不悅說道,生怕到口的噴香飯菜平白無故的飛走了去。
「道長有所不知,」趙襄默然垂首,哽咽說道,「後輩的父親以及家中幾位忠心耿耿的大叔被這歹毒女子打成了重傷……」
「知道了!」玄秋伸掌止住趙襄話頭,甩開被自己擒拿許久未曾放開彭意晴的手掌,「那老道就做一回好人,幫你看看罷!」
身形一飄,業已掠出一丈,開始蹲身仔細查看趙暉五人傷勢輕重。
「真人,隱壇中的美酒佳餚可比他們家中的鮮美的過百倍萬倍了,小女子只求您不要給他們治癒傷勢,隱壇中的美酒佳餚真人可以隨便吃喝如何?」有些央求的開腔說道。
彭意晴自然明白,如若襄陽趙家得了玄秋道人這樣一個縱橫天下,幾乎無敵無雙的高手,那自己精心經營了十數年的隱壇怕是要吃上大虧了。
「這怎麼行?老道雖然是個一不值的窮漢子,可是說的話還是算數的,先前要吃你這女娃娃的飯菜你不拿來,現在又反悔了嗎?」
搭手摸了摸趙暉微弱脈門,又兀自瞅了瞅趙暉幾近白紙的臉頰,淡聲說道:「他死不了,但怕也活不久了,不過老道既然答應了你,總還是會為這漢子治上一治。」
趙襄心中半喜半悲,哭聲求道:「道長前輩一定要救活後輩的父親,否則,否則襄陽趙家怕也就不能長久了!」
渾濁的眸子一跳,稍抬聲線道:「襄陽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