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逝去的噩夢 文 / 月枕松(書坊)
「叔叔,你看!」
宣狄的叔叔正拖著沉重的水箱,彎著的脊背讓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弦,本來這個艱辛生活的漢子應該繼續拉水車,體力活本就需要一鼓作氣的幹下去。
若是停下腳步,或者扭轉頭,都會使他憋著的那口氣,一下子散得無影無蹤。疲憊感會從四肢湧滿整個胸腔,再重新拉車,會變得無比困難。
但是宣狄,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卻是他一手養大地,心中疼愛之極。
他為了照顧同他一起拉車的隊友,手腳並未松勁,只是脖子緊貼著繩子扭了過去,在肌膚上印下一個深深的勒痕。
他露出淳樸的微笑,問:「看什麼,小宣?」
「河面上,有東西一閃一閃。」
「什麼!」這句話驚到了水車隊伍中的一個老頭子,他瞪著早已昏花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水面的粼粼波光。
他驀然大吼一聲:「孩子們!快跑!」
他毫不猶豫地甩掉套在身上的繩子,身後的水車光噹一聲傾在地上,水從頂口潑了出來。
老頭子的搭檔嚇了一跳,正要說你瘋了嗎,卻聽見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他同其他人一樣,扭頭望向聲音的來處。只見那一條始終給予他們養分的母親河,竟然冒起一片片白煙,原本閃著微光的地方更是沸騰了起來。
那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正是不斷炸開的水泡聲。
他們集體怔了兩秒後,終於意識到,沸騰的水面正在不斷擴大,竟有形成一片整體的趨勢。身後,響起老頭子歇斯底里的狂吼:「快跑吧,來不及了!」
彷彿在給他的呼喊聲伴奏,水下竟響起一聲震天動地的狂吼,聲浪將水面衝到半空中,又化成雨滴落下來,淋濕了所有人的衣裳。
頓時響起一片接天連地的慘叫聲,眾人竟被沸水燙出一身的水泡。
眾人再不遲疑,大喊大叫著向遠處逃去。
可惜,就像老頭子說的那句話一樣,來不及了!
宣狄忽然感覺到,天更黑了,就連半隱在輻射雲中的月亮,也無影無蹤。
他一邊發力狂奔,一邊向四周看去,他的叔叔緊挨著他奔跑,時不時還拉他一把。其他人朝著家的方向,只顧著逃命,沒多久就有幾個年輕人超過了率先逃跑的老頭子。
老頭子有些著急,腳底下絆到了什麼東西,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
沒有人扶他。
宣狄眼前的那些人,全都在自顧自地奔跑。
除了身旁這位,他的叔叔。
宣狄的叔叔趕上去一步,一把扶起老頭子,低聲安慰了一句,隨後,他右手牽著老頭子,左手向宣狄伸來。
宣狄的餘光似乎看到了周圍的黑暗,突然動了一下。如同黑色的幕布被人扯住了一角,輕輕一拉,露出比深黑淺些的灰來。
只是那塊深黑色,突然移動到了眼前。緊接著,叔叔不見了。他被包裹在那一片黑暗裡,兩隻手和兩隻腳露在外面,徒勞地掙扎了兩下。直到鮮血順著袖子流下來後,他的四肢也消失了。
恐懼,彷彿已融進深夜,滲進皮膚,鑽到所有人的心臟裡。
宣狄終於知道,那是一個深黑色的龐然大物,它再次移動,動作輕盈,又快如閃電。不過眨眼間,那些拉著水車的普通人已是慘叫不斷,他們像是浪潮下的螞蟻,想逃得更遠,卻逃離不了自己孱弱的命運。
當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也被吞噬後,宣狄才看到這個怪物全貌。
它有八隻短足,抬腿時,腳底的吸盤吞吞吐吐,似乎在呼吸,偶爾會從裡面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泡沫嗶嗶啵啵的炸開後,露出裡面沒有消化乾淨的肉沫。
它的後背上有十餘個大如磨盤的氣孔,隨著起伏的動作,氣孔扭曲伸縮,向外面噴出一道道似焰非焰的光來。
它扭過頭來,與宣狄遙遙相對,慘白的瞳仁在漆黑膚色的映襯下,格外瘆人。它眨了眨眼,那掛在夜空中的兩點白色也隨之消失、再重現。
它屏息靜氣,似乎在等待什麼。
宣狄不敢妄動,他以為,它像蛇一樣,自己不動,它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就這樣,他和它在夜色下遙遙對峙。
河邊的風很大,帶著絲絲涼意吹來,宣狄很瘦弱,穿得又破破爛爛,又因為站了很久,他的腿已開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他拚命控制,可是適得其反。
潮濕的晚風打在身上,竟讓他的牙齒發出一陣陣得得得的聲音。
那個怪物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眼睛不再眨了,而是像兩盞白熾燈一樣緊緊盯著宣狄。
宣狄猛然意識到,那一片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怪獸身軀,似乎縮小了些。它將肌肉緊繃起來了?
宣狄感受到了危險的信號。
就在他心有所悟的剎那,那片黑影突然動了,它像山一般,轟然壓頂!
這一刻似乎變得無比漫長。
宣狄可以輕易地感受到,怪物跳起來時,因用力過度,那一圈圈抖動的帶著褶皺的黑皮在短足上格外顯眼,還有足下蕩起的灰塵,以一個不規則的形狀擴散著。
它越來越近了,那一張剛剛吞噬了老頭子和叔叔的散發惡臭、不斷留著血肉的大嘴,已經到了宣狄的眼前。
他看到了它牙齒縫裡的肉絲,黏在舌頭上的骨頭渣。
他猜想,其中有一塊,可能是叔叔的,可能是老頭子的,可能是任何人的。
但是,他不希望將會有自己的!
風忽然更大了。
就從宣狄的脊背處拂過。
他不受控制地揮舞起手臂,眼前好像擺著一具望遠鏡,將怪獸的身軀猛然拉近。一對在無光的夜裡依舊閃著銀光的勾爪在眼前晃動。
怪獸的舌頭爛了,牙齒碎了,最後,整個下巴的筋肉都被撕開,搖晃著耷拉在胸前。
又是一條又深又長的豁口,從怪獸的頸部一直延伸到腹部。
宣狄在不知不覺間,竟然站在了怪獸的身下,他很意外,也很恐懼,因為他看到了那一個如房子般大小的胃,正懸在頭頂,並且正有一道不多擴大的傷口。
血肉、骨骼、還有被胃液腐蝕得只剩半個身子的人體,以及爬滿這些「食物」的又長又粗不斷蠕動的蟲子,全部灑在宣狄的身上……
「這是個噁心的故事。」明風怔了片刻,下了一句評語。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宣狄,回頭看了一眼,「你竟然神色如常,佩服。」
明風看了看一旁的司機,見他臉色鐵青,喉結滾動,似乎很噁心。明風想,怪不得沒有人喜歡跟宣狄一起,難道是因為他講故事的水平?
「其實我的經歷並不可怕,你說是嗎?」
明風點了點頭。
「但是那個怪物是什麼,你知道嗎?」
明風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
明風愕然,宣狄緊接著又說:「其實那個怪物沒死,我死裡逃生後,又過了幾年,才終於知道那是什麼。」
「是什麼?」
宣狄突然神色一變,「小心!」
司機有些慌亂,又轉向,又踩剎車,結果還是砰的一聲,撞在了前面的車上。
「怎麼回事?為什麼停車?」
「老五你瞎啊,雙閃燈都打了半天了,這說明前面有緊急情況,隨時可能停車,你剛才是睡著了麼?」被撞車的那個司機埋怨著。
給明風和宣狄開車的司機臉色很難看,他用餘光瞥了眼宣狄,前面的司機頓時會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風不管這些,追問著:「到底是什麼?」
宣狄聳了聳肩,「還是等沒人了再說吧,不然他們會討厭我。」
明風「哦」了一聲,又問:「你的意靈是那時覺醒地吧?」
「是,我很怕它,曾多次自殺。」
明風嘿嘿一笑,「那你不可能成功。」
「是,我上吊,它就把繩子切斷。我飲彈自盡,它就在喉嚨那個位置把子彈切碎。最後我決定跳進火裡,或者投河,結果都沒用。」
「他還能切斷水火?」
「它不能,它會突然控制我的身體,將我從水火邊緣拉回去。」
「意靈很少會控制本體。」
「沒錯,它也是逼不得已。」
「你現在習慣他了?」
宣狄再次扭過頭來,眼睛像是星星般一閃一閃,臉上掛著幾許幸福的笑意,「現在,他就是我的命!」
「那你之前又為什麼害怕呢?」
「這還是跟那個怪物有關。」
「真吊胃口。」
「呵呵。」
車隊前方,突然有一個極大的嗓門喊了一句:「危險解除,繼續前進!」
明風知道,那是暗影一殺的聲音。
沒多久,他們就路過了頭車停下來的位置。
車輪印旁邊,躺著幾具被碾碎的屍體。
明風一怔,今天怪事真多,希望之光怎麼對這場戰鬥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