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二一 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文 / 呸呸呸(書坊)
「總管大人，您找我？」奎因那永遠掛著優微笑的俊臉被層層白色的繃帶包裹著，聲音有些沙啞，她一說話，肺部就有一陣撕裂的痛楚，但面對帝國位高權重，宛若傳奇般的男人，奎因並不介意用這種痛楚表達敬意。
她並沒有嘉那種強悍到令人髮指的恢復力，即使有珍貴的藥物彌補以及拉克絲的魔法治療，但是恢復速度仍然比嘉慢了許多，每行走一步，全身都火辣辣的疼痛。但是意識中一接到趙信傳來的號召，奎因便立刻從病床上起來，忍受住劇烈的痛楚，一步步來到書房。
「奎因，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十三歲了吧？」趙信負手而立，留給奎因山嶽般巍峨的背影，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看著書房裡掛著的一幅座右銘：「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他偉岸的身影如同雨天中靜止的遠山，有一種高遠巍峨的朦朧感。
奎因點了點頭，誠懇地說：「是的。剛好十三。」
「按照帝國的標準來看，十三歲，就算是成年了。」
趙信轉過身來，對著渾身纏滿繃帶的奎因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指著那幅座右銘說道：「你自小就聰明過人，否則也無法成為繼蓋倫後第二獲得德瑪西亞榮耀稱號的人，作為未來要侍奉在皇身邊，為他奉獻一切的你，所接受的貴族教育也與普通人大相逕庭。作為你的精神導師，在帝都這三年來，關於貴族的所有禮儀舉止以及為人處世的種種道理都是我悉心教你的，那麼，在雲波詭譎的帝都生活了三年的你，見慣貴族百態政治詭辯的你，能告訴我，謙謙君子，卑以自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麼？」
「一個謙遜的人，應該以謙卑作為自我修養，牧養自己，鞭策自己。」奎因回答道。
趙信讚賞地點點頭，「沒錯，只有謙卑的人，才會具有自我管理、自我學習、自我奮進的精神。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前人的箴言在警示我們：瞭解自己的弱點，增進自己的素質和能力，循著自然的軌跡，不斷邁出你人生的關鍵步伐。謙卑並不是一種卑微，而是一種自我的尊重，它貌似弱勢，實則強大；謙卑的意志力其實是最不可以逾越的，這也作為上位者人格魅力的終極所在。你是德瑪西亞未來的統帥，只有你懂得了謙卑與自牧，才能使自己更加強大，更好的守護這個國家。」
「自古以來，恃才傲物和以財傲人者比比皆是，他們或才華出眾，或富甲一方，但自傲的結局往往是慘痛的。」趙信看著全身纏著繃帶的奎因，調笑道：「這種慘痛，現在你體會到了？」
「嗯。的確很痛。」奎因對著趙信，呲牙咧嘴地笑了起來。
只有對面趙信與拉克絲的時候，奎因才會顯露出她孩子般真實的一面。
「我對你說過，騙過別人是假聰明，騙過自己的真愚蠢。昨天的戰鬥，由始至終，你都沒有使用鬥氣，有著一個成為強者應有的底氣跟原則，這一點，我很欣慰。」
讚賞過後，趙信的卻語氣漸漸嚴厲起來：「但是，你四歲便開始凝練鬥氣，在鬥氣的長期淬煉下，你的肉身並不比嘉弱，且在薇恩的指導與磨練下，在與軍隊那些與你同樣傑出的小傢伙們的切磋競爭中，你有著更豐富的戰鬥經驗，懂得眾多武技的組合跟戰鬥技巧，照理說嘉遠不是你的對手。可你竟然輸給了嘉，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只是一時輕敵大意……」奎因下意識的反駁，卻被趙信猝然打斷，他的眼睛精芒爆射，盯著奎因，指著『謙謙君子，卑以自牧』八個大字嚴厲的斥責道：「對！輕敵，大意！這是你犯的很大錯誤！但卻不是最致命的一點！」
「最致命的……一點？」奎因喃喃道。
「對！最致命的一點，就是你不夠他狠！」
趙信一陣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面對任何一個對手，不管表面上是強大還是弱小，都要認真對待，絕不可以驕傲輕敵，這不僅是對別人的尊重，更是對你自己的尊重。你要知道，並不是每一次輕敵驕傲犯的過錯都會有機會彌補，在這個每天都有生命消逝的世界上，有些錯誤，是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的！」
「你的實力比嘉高了不止一個層次，即使剛開始輕敵大意，後面認真起來，也不至於輸，你輸的最根本原因是，就是你不夠他狠！你缺乏他那股能豁出去一切的狠勁！當你的生命面對威脅，你還不能克服本能的恐懼，冷靜思考！」
「狠勁？恐懼？」奎因喃喃自語。
趙信的話，一陣見血的戳中奎因的心，讓不想承認懦弱的她無法反駁。
「沒錯，就是狠勁！」趙信目光銳利，「嘉的身上，有一種你所沒有的狠勁，即使被打倒，他也會一次次的爬起來，毫不猶豫的殺上去，用盡一切辦法，去獲得勝利！他對敵人狠，但對自己更狠！他的勝利當之無愧，因為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奎因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微微流露出一個和微笑極不匹配的僵硬弧度，那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出拳，宛如猛獸般的倔強少年，那渾身浴火的霸道英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浮腫的眼睛中，出現了一種不服氣卻又掩飾不住畏懼神色。
嘉的狠勁，奎因有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感受。
即使不想承認，在趙信那銳利眼光的掃視下，奎因也不得不坦誠道：「的確，我沒有他的狠頸，也沒有克服自己的恐懼，即使不想承認自己的懦弱，但在最後面對他那一刻，我真的被嚇住了。我……終究是輸給了自己。」
奎因低頭，彎腰，態度誠懇謙卑的向趙信鞠躬。
這是一個身份尊貴，天資過人的德瑪西亞之翼最誠摯的尊崇。
「一個人若對自己誠實，便沒有人騙得了自己。」趙信對奎因虛心承認錯誤的態度十分滿意，如果一個人不敢正視自己的錯誤，虛心改正，那根本無法踏上強者之路，成為真正的強者。
「恐懼並不可恥，這是人的本能，但是你要變得更強，就要克服它。這是一個人走向強大的基礎。」趙信罕見地語氣凌厲，此時的他，完全看不到半點平時和藹謙和的樣子，就像一把銳利的長槍，直刺人心。
雖然纏著厚厚的繃帶，但是奎因只覺得趙信散發的銳利鋒芒無孔不入，深入繃帶中，狠狠地切割著他的皮膚。
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
這就是趙信的氣勢。
「你知道，為什麼薇恩會收你為徒嗎？無畏先鋒軍團中有著幾個比你也毫不遜色的小傢伙，可為什麼是你獲得了德瑪西亞之翼這個榮耀的稱號，成為嘉的守護者？你又知道為什麼這三年來我要教你貴族禮儀，讓你見識政治的詭譎，貴族虛偽造作的百態？」趙信問。
「我不知道。」奎因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最後誠懇的說道。
的確，誠如趙信所說，無畏先鋒軍團中那幾個傢伙的天賦比起她也絲毫不遜色，他們任何一個人將來都有成為無畏先鋒軍團的領袖，可為什麼，偏偏是她得到了薇恩的親傳，偏偏是她獲得了德瑪西亞之翼這個榮耀稱號，偏偏是她被選為嘉的守護者，偏偏是她能在帝都得到趙信這個傳奇男人三年的點滴教導？
為什麼偏偏是她，憑什麼？
高傲如奎因，這一刻不由得失去了以往的自信。
奎因用虔誠而謙卑的態度望著眼前這個宛若傳奇般的男人，如鷹般狹長明亮的眼睛發出求知的光芒。
她那不自信的心希望得到答案。
也只有眼前這個經歷過歲月洗禮的睿智男人才能給她答案。
對德瑪西亞所有上層貴族來說，光之盾皇室的私人管家是一個未知的迷，他那高深莫測的實力以及那沉默無聲但絕對忠誠的守衛，令對光之盾皇室懷有敵意的深深忌憚，人們對他出身來歷的種種推測層出不窮。
他就像一個不會消散的影子，永遠守衛著光之盾皇室的繼承人。忠心，真誠，他就這樣一絲不苟的服侍了光之盾皇室三代人。
無子，無女，他的一生，都耗在了守護光之盾皇室的艱巨使命上，只為報答那個使他重獲新生的男人的知遇之恩。
一輩子的守護，只為一個知遇之恩。
作為無畏先鋒軍團的種子成員，軍隊未來的領袖，奎因當然知道趙信的來歷，這個大半輩子忠於光之盾皇室的私人總管，竟然是來自德瑪西亞的死敵，諾克薩斯！
與民主政體的德瑪西亞不同，諾克薩斯是一個完全崇尚武力強權的帝國，在諾克薩斯巨大的鬥獸場上，有一個著名的戰爭遊戲，叫做絞肉之戰。這是一個殘忍且扭曲的角鬥士賽事：當一名戰士打贏幾局比賽之後，他要同時面對的對手數量就會隨著勝利的局數而不斷增加。也就是說，每個參賽者，最終都會在絞肉機之戰中死去，帶著所謂的榮耀。
而趙信，卻是絞肉機之戰的奇跡，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從絞肉機之戰活著走出來的男人。他的最後一戰，以一人之力，一直戰到最後獨自面對三百嗜血士兵，是絞肉機之戰永垂不朽的傳說。
按照諾克薩斯對強者的無比狂熱的尊崇，趙信這個鮮血與榮耀鑄就的強大男人，如果不是叛出諾克薩斯，來到德瑪西亞，絕對有資格成為權傾一方的統領。
這樣一個強大的，從鮮血與榮耀中走出來的男人，卻甘願屈於平凡，隱於光之盾家族的榮光之後，每天不厭其煩的管理光之盾皇室大大小小的事物，為了適應皇室貴族的風範，不斷磨去自己身上血腥、粗暴的氣息，學著貴族的行為體態，成為皇室的私人總管，管理皇室大大小小的瑣碎事務，又怎能說不是光之盾皇室的榮幸？這樣一個傳奇的男人，卻花費三年的時間在帝都指點她點點滴滴，成為她的心靈導師，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的榮幸？
如果我不是德瑪西亞之翼，不是嘉未來的守護者，或許，根本沒有資格獲得趙信總管這三年以來的悉心教導吧？拋去德瑪西亞之翼的稱號，拋去嘉守護者的使命，我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奎因的目光慢慢黯淡，頭也低垂了下來。
似乎看透了奎因的心事，趙信露出整排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他爽朗的笑容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染力，這種魅力，不但對女人有致命誘惑，對男人的殺傷力也是極大的。
「年輕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你說，像我這樣強大、不羈與豪邁的男人，會因為一個人的地位背景以及她的使命這麼用心的去教導他麼？這三年來，我之所以如此悉心的教導你，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為你是嘉的未來的守護者，而是因為——你，就是你，出眾而又獨一無二的你。
「你天資過人，雖然有著天才少年都有的自負與傲慢的通病，但從來不會恃強凌弱，並且你自己的驕傲，敢於承認自己的過失，敢於正視自己的不足，最重要的是，你還非常勤奮，當一個人的勤奮與天賦結合，所得的成就往往是驚人的！」
「年輕人不要妄自菲薄，就是要有自己的驕傲與底氣，除了你自己，沒有什麼能令你感到卑微！同樣，我教導你，正因為你就是你，優秀的你！天才的你！如果你不是足夠優秀，有著出眾的天賦，又怎能得到薇恩的認可，傳承她那響徹大陸的獵殺藝術？如果你不是天才，那麼又如何在天才眾多的無畏先鋒軍團中脫穎而出，得到德瑪西亞之翼的榮譽稱號？」
趙信鼓勵道：「縱觀整個德瑪西亞帝國，難道你認為年輕一代中，還有什麼人比你優秀嗎？」
「有，拉克絲姐姐就是……」奎因不假思索的回答。
「咳，咳……」趙信乾咳了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拉克絲……她是特殊的一個……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像她那樣的妖孽……」
趙信不由得想起那拉克絲雖然年幼，卻足以頃絕天下風姿，自她出生起，她就漂亮的過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份美麗更是與日俱增，那是一種奪天地造化的靈秀之美，不敢想像，若是以後她長大，會是如何的傾倒天下。
超凡脫俗的智慧，深不可測的潛力，頃絕天下的美貌，顯赫四方的背景，這樣一個擁有所有優點的女人，完全是諸神的恩寵，趙信不敢想像，若是兩年後西維爾見到拉克絲，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一定很有趣吧，嘿嘿。趙信惡意的揣測著，嘴角不由自主的出現一絲與成熟穩重的剛毅男子不符的陰險微笑。
戰爭女神西維爾，詭術妖姬樂芙蘭，一個是站在大陸神壇上的女神，一個是端坐在王座上的女王，這兩個瓦洛蘭大陸上公認的女神，如果見到未來足以與她們抗衡，甚至會超越她們的拉克絲，一定會發生一些很有趣的事。
想到這裡，趙信不由得為嘉擔憂起來……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西維爾和樂芙蘭那種女神的心態，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趙信身上也有著女人的特質，他是男人中的女人，女人中的男人。
只有站在大陸巔峰的人，才真正有資格領悟他的另一個稱號……菊花信。
是領悟，用菊花去領悟。
那是許多強者痛徹心扉的領悟。
正如一首歌謠所唱：「多麼痛的領悟……」
「……趙信總管……您？……」奎因為趙信臉上浮現的詭異表情感到毛骨悚然，那是奎因從未見過的表情，怎麼說呢？嫵媚，****？!可是像趙信這樣聰明雄性魅力的陽剛男人怎麼會有這種表情。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奎因甩了甩頭，瞇了瞇眼。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趙信瞬間恢復過來。
當奎因的眼睛再度睜開時，立刻看到了一個氣勢凌厲無比，彷彿持槍而立，滿頭黑色長髮在空中肆意飄揚的威武形象。
果然是自己眼花了，奎因的眼睛對著趙信銳利的目光，眼中閃爍出無可抑止的崇拜。
趙信倏然面容肅穆，沉聲道：「人因夢想而痛苦，也因夢想而偉大！我知道你不但立志成為像蓋倫那樣的絕代軍神，更立志做一個絕世強者，開創自己的武道，千古流芳！這是一個偉大的夢想！或許會有人嘲笑你不自力量，但那又如何，所有偉大夢想的實現，都是從卑微開始！」
「夢想是什麼，夢想就是一種讓你感到堅持就是幸福的東西，我們只有在失敗中尋找勝利，在絕望中尋求希望。人生如果連夢想都沒有，那跟鹹魚有什麼區別！在通向夢想的道路上，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堅持和努力！」
「奎因，你是德瑪西亞之翼，你是未來守護在嘉身邊的那個人，作為嘉祖父的守護者，我沒有守護好嘉的祖父，作為嘉父皇的守護者，蓋倫也沒有守護好嘉父皇，所以，我希望你能守護好嘉，堅貞不移地陪伴他身邊，成為他飛翔藍天的羽翼。我也相信你能比我走的更遠，相信你能夠實現你偉大的夢想。」
奎因的眼眶瞬間紅了，她的拳頭緊緊握著，她感到第一次如此被人理解，第一次為這麼沉重的囑托而感到榮幸！
一把銀色的長槍驀然出現在趙信手中，槍頭線條優美，吞吐著白色的寒光，一顆藍色的魔法寶石鑲嵌其中，閃爍的藍色光芒照亮了整個空間。
這把長槍線條流暢，散發的恐怖威勢，似乎在傲然的宣示著它頂級魔法神兵的身份！
趙信持槍而立，渾身散發迫人的氣勢，紮住長髮的牛皮髮帶驟然崩碎，滿頭黑色長髮在空中肆意飄揚，一如從遠古走出來的戰神。
「接下來的兩年，我將傾盡我所學，教你我所領悟的一切，讓你少走彎路，迅速強大，讓你有守護嘉的資本，讓你能更快的去實現你那偉大的夢想，奎因，你，願意學嗎？」
「我，願意。」
奎因虔誠跪地，磕頭膜拜。
先批評，後讚賞，再到後面令奎因熱血沸騰的鼓勵，趙信詮釋了為人師者最基本的職能。因為他懂得，真正的愛，不是單純的給予，還包括適當的拒絕、及時的讚美、得體的批評、恰當的爭論、必要的鼓勵、溫柔的安慰、有效的敦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