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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五章 商水縣的博弈6 文 / 王風(書坊)

    不能不說,張啟元也是才華橫溢的人,一手行草筆法頗為灑脫不羈,一氣呵成,赫然是歐體風格,其抬筆藏鋒,更顯其內斂性格。

    字如其人,果真不假啊!

    「於民之利,於國大利。」知縣撚鬚微笑,看著王秀笑道:「利之所在,邦國所用。」

    張啟元擱筆,淡淡地笑道:「不負重托,讓知縣相公見笑了。」

    王秀輕輕歎了口氣,看張啟元的目光有些複雜,但他還是讚歎道:「張兄筆力蒼勁,假以時日必是一方大家。」

    話聲方落,卻見那白面士子沉聲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在我等孔門弟子面前趨利,恐怕有些說不過去,也與道德不符。」

    知縣頗有意味地看著王秀,顯然對白面士子說法頗為認同。這裡要說明一點,知縣沒有和縣尉在一起的莫測高深,完全是以一位老書生的姿態,與這些士子進行學術交流,讀書人嘛!心高氣傲不假,但在晚輩面前平易近人,又是一種風度。

    王秀看了眼白面士子,此人姓方名子真,年約三旬,是商水縣一位老書生,家裡有些田產,是個標準的酸儒,發解過一次貢舉人,此次名列陳州解試第十六,屬於恭列末座的幾位之一。

    他並沒有遲疑,朗聲道:「民生為大,民有利則國盛,公私取利分明,又有何不可?」

    道德?什麼是道德,夫子云:溫飽而知禮儀。

    連最起碼的生存條件也沒有,人的尊嚴都喪失了,還談什麼鳥道德禮儀,這不是放狗屁嘛!他不由歎一聲道:「子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看只要沒有不利家國,趨利就趨利。小民求生計之利,納朝廷賦稅,朝廷取四方之利,固本強元,你說趨利就算趨利吧!」

    「言利之人,君子所不屑。」方子真不屑地一笑。

    「方兄所言甚至,我輩當佐天下懷仁天下,兼治萬民,豈能為那阿堵物折腰,簡直有辱斯。」

    「不錯,君子不屑利,而死於義。」

    「無商無利,你們身上穿的是什麼,這滿桌的果子,又是從哪裡來的?」何為氣不過,反駁起來。

    什麼叫酸?這是酸,正是人生價值觀去想的不同,一方水土養百種人,對於自詡正宗孔門子弟,有精神潔癖的儒生來說,道德高於一切,容不得一絲玷污!甚至連他們尊崇的孔聖人之言,只要不服他們思想的,也要棄之如弊。

    試問,如果女真人真的打過來,這些滿口仁義道德,忠君愛國的人,能有幾個有點骨氣?

    王秀想通這一點,心下不由有些黯然,他有點太理想化了,應該說他太興奮於重生的起點,凌駕時代之上的心態,忘記人人都有自己最求的最基本道理,不是一路人,永遠沒有共同語言。想通了這一層,他灑脫地一笑,道:「三千大道,終歸餛飩,道佛之爭,利義之辯,何其的無趣。」知縣和張啟元?的目光,多了一層曖昧,很顯然他們聽懂了王秀意思。

    ?張啟元直接插話,又揮灑大筆,即興來了首滿江紅,雖說是並十分的工正,卻也是有七分韻律,引的眾人頻頻叫好,甚至有兩人雙眼閃爍,看來對他的敬仰之情,真是有如滔滔江水奔湧不絕.知縣看火候差不多了,倒是走到長窗邊,頗有意味地看了眼王秀。

    王秀會意,知今日知縣相約,恐怕是為了陸天壽事,畢竟外面傳的太多了,輿論越發難以控制,甚至傳出他勾結盜匪,設計陷害陸天壽,不趕緊結案是不行了!

    長窗旁,離那些圍著張啟元說話的士子十餘步,知縣在王秀過來,淡淡笑道:「小官人何時起程?」

    王秀臉上亦是堆著笑容,恭敬地道:「時日未定,一切要聽家父安排。」回答的中規中矩,不讓人挑出一點毛病,百善孝為先嘛!你能說什麼?

    「父命為大,不錯。」知縣倒是含笑撚鬚,溫聲道:「朝廷禮部試非同小可,是想老夫當年一身清白,還要被禮部刁難,想想真是惱怒非常。」

    王秀含笑看了眼知縣,心裡跟明鏡一樣,老東西在告誡他,陸天壽的案子該有個結論了,別再坐著看笑話不腰疼,把人搞火了大家都不好看。

    「大人為官清正,自然不屑和那些宵小同流合污。」

    知縣瞥了眼王秀,見他不言不語,暗罵生小狐狸。

    話說,陸大有在外面鬧騰,縣裡面不好下論斷,縣尉把那幾個潑皮拿了,也問清楚事了,但陷入左右為難的尷尬境地。陸大有的錢財是放了不少,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加上陸天壽咬死口不承認刺殺,也該糊里糊塗過去算了。

    最重要的是,王秀不言不語,彷彿置身事外,這種姿態更讓人拿捏不準。要是換了一介小民,或是半年前的王秀,那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們自然是維護陸家了。

    但現在可不行了,不要說王家強勢崛起,又有沈默為外援,知縣是得罪不起,便是王秀本人,也不是隨意欺凌的。

    心學正論自不必說,單是第一名的舉子,你要是偏袒了別人,萬一王秀去開封敲響了登聞鼓,那可就把天給捅漏了,他知縣萬萬吃罪不起。

    所以,此事只能看王秀的態度,他從中調和一二,看能不能皆大歡喜。

    「哎,現在的小哥.」

    王秀一陣牙疼,目光有幾分幽怨,磨磨蹭蹭地道:「當年大人是十年寒窗,實在是我輩楷模。」

    這會,知縣倒是牙疼起來,暗道這小子奸猾,自個說的那麼明白,還是不上套,看來是想抬高價碼,他咬咬牙,沉聲道:「好事多磨,年輕人要懂得進退,方能出人頭地。」

    王秀淡淡一笑,什麼鳥進退,還用你這老倌教訓,你個老小子混了這麼多年,不也只是在縣以層級折騰嗎?

    不過,無論怎麼說,今個他是漲了一番見識,見到了清流的後備人才,明白直臣是怎樣煉成的!下意識地思考和這些所謂的君子相處之道。當然,還有如知縣這等官場老油子,本事不是太大,時常收點好處,卻有治理一方的小本事,這是政權的基礎啊!官吏中的大多數。

    「大人可曾聽聞割肉飼鷹?」

    知縣一怔,這啞謎打的,讓他有些摸不清頭腦。

    「人,能有幾兩肉,鷹卻永遠餵不飽,如之奈何?退要再割肉,進還有一線生機,晚輩淺見,還望大人指點。」王秀是笑瞇瞇地。

    知縣吸了口涼氣,不免多看王秀一眼,暗道這年輕人笑容可掬,卻心狠手辣,抓住機會便要致人死地,倒是一個狠角啊!一句話把他逼到了死角,但他又不能不維護陸家一二,不得不笑咪咪地道:「所言有理,慈悲心腸卻有不可取之處。」

    王秀笑瞇瞇地,他早就有決斷,雖說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卻也不是絕對的,陸天壽乃至陸家,在他眼中只能算一條蟲,可悲可憐的臭蟲,張啟元才能稱得上一條蟄伏的毒蛇。很明顯的從中漁利,他斷不能如張啟元所願,知縣出來說話,火候算是到了,該收手時決不能含糊,不然就真的被動了。

    知縣話聲剛落,他才淡然笑道:「不過,萬事沒有絕對,正如在下絀作所言,風隨心動。」

    知縣嘴角一抽,喉嚨一陣痰聲,不由地咳了兩聲,三言兩句間,王秀給他的波瀾起伏太震撼了,沒見過這麼玩人的,拿捏人心很刁鑽啊!難怪這小子能異軍突起,一鳴驚人,混的如魚得水,連萬事興少東主也舔著臉靠上來,果真是盛名無虛士啊!

    想想心學正論,他的目光逐漸鄭重,不再把王秀看成一個後輩新人,而是要正視的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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