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一個幽靈 文 / 鄭雲華
王大泉:一個幽靈,**幽靈,在歐洲遊蕩
以諧謔曲塔蘭特拉主題開始。其進行中,進行曲主題以片段加入,行成堆積。中間部新樂念反覆出現,從而過渡到悲壯的進行曲中。諧謔曲主題低語伴奏,使進行曲隱含恐懼。以至構成苦惱。既不悲壯豪邁,也不英勇不屈,而是抗爭的命運不可避免。隨著音樂力度一次次漸強,預示著將與命運發生碰撞。不過,由內心所顯出的,雖有恐懼,且攜帶有幾分悲涼的創傷,但並不退縮,並不逃避。一種由內在的,不熄滅力量所支撐著的,竭盡全力地前行。在無與倫比,氣壯山河的雄壯音樂背景下,是一次次生命絕望的抗爭。
今天星期天,趕場。按理,我也應該去窩兒街轉轉,會會知青,擺點龍門陣,聽點小道消息。其他知青,幾十里外都要趕來聚會,何況我就住在場口不遠的施工棚。來到鄉下,簡直如同生活於真空中。今天也是工地放假,民工有的趕場,有的回家拿衣服糧食,工地空蕩蕩的。我沒去趕場,而是用挎包背了兩本書,爬上山頭,於一株野生板栗樹下,搬了塊石頭坐下看書。
南廣河大壩築於兩山的狹窄處。山上,一字約兩米高大的標語,豎立散落在山頭。一邊是「備戰、備荒、為人民」;一邊是「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自從大河截流造壩,整個工地便人海如潮,紅旗飄飄。車水馬龍。廣播喇叭歌聲嘹亮。千年沉寂的河谷從此沸騰了。我被方書記點將,抽調工地,負責窩兒公社抽調來大壩支援建設的民工大隊,人數約70來人。工地上,整個窩兒區每個公社,都有一支建築隊伍活躍於大壩工地。有的人數比窩兒多,有的又比我們少。每次幹活,各扛一面繡有本公社名稱紅旗,插於所在工地,以便區分管理。由於南廣河大壩位於崇山峻嶺的山區深處,從外地抽調施工隊伍進來難度較大,費用也高。加之工地有技術人員把關及現場施工負責。所需人員僅為挖填土石方、修路築壩、打眼放炮等體力勞動活為多。於是,築壩領導小組找到區,區再找到各公社。這樣,一支支由農民組成的施工隊伍,便開進了大壩施工現場。我的工作是每天跟大壩施工或負責人聯繫,落實工作任務,明確施工意圖,上情下達,安排管理本公社派出民工的出勤生活等。來之前,張支書曾透露過此事。當然,調人肯定要方書記說了算。他可能考慮我曾在去冬,於田壩溪河建了個攔水壩,有一定的實踐經驗,而且縣裡也曾報道過此事。當然,田壩那壩,與南廣河上那壩比,屬小巫見大巫,無可比性。不過,公社可能確也找不出更合適人選。
「個人天生是為自己利益打算的,只要不妨害他人的自由競爭。他個人由此獲得的利益愈大,社會就愈富有。」我用紅鉛筆在這段話下畫了一道紅線。我手中這本書,名叫《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研究》,由(英)亞當·斯密著,郭大力、王亞南譯。亞當·斯密與李嘉圖的經濟理論,是馬克思經濟觀點構成的基礎,即剩餘價值論的來源。對於個人財富,馬克思與亞當·斯密得出了兩種不同的價值取向:一個認為財富靠剝削而來,屬不道德,是惡;一個認為財富靠天生本能慾望所至,是道德的,為善。這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經濟觀點最根本的分界線。不道德的生產關係必然要通過革命的手段以改變,於是在巴黎公社的聲浪中,誕生了馬克思那本《gong產黨宣言》:「一個幽靈,**幽靈,在歐洲遊蕩。」從此,一場場席捲全世界,剝奪剝奪者的革命,便由此演繹開來。一支有史以來從未有個的,號稱最龐大的隊伍,即無產階級,揮動著一面血紅旗幟衝殺出來,從此登上歷史舞台。
做完了最後一段筆記,已近中午。合上書,我朝山下走去。窩兒公社民工住宿工棚臨路邊,共四間屋,兩大兩小。大屋男女寢室各一間,小屋醫療室,辦公室各一間。我一人單獨一間,住宿與辦公均在辦公室。剛開門進屋,擔任醫療人員的曾秀蘭,也跟著進來。她拿來一篇廣播稿子,我接過一看,標題為:《大干促大變》。大壩工地有個播音室。每天的廣播除播放新聞聯播,革命樣板戲音樂外,還要播放工地人員送來的稿子。曾秀蘭是窩兒公社的特約通訊員。平時除了擔任本公社民工打針吃藥工傷護理外,便是替播音室寫稿子。
曾秀蘭長得眉清目秀白淨,扎兩隻齊肩短辮,顯得精神麻利。她也是個知青,插隊於河口大隊。她是屬倆姊妹一起下鄉。姐姐曾秀芬現在仍在隊上勞動,經常利用趕場機會,來工地看她,帶送點東西來。倆姊妹年齡僅差一歲不到,有點似雙胞胎,姐姐略顯豐滿。上學時,曾秀芬讀高一,曾秀蘭讀初三。曾秀蘭是學校的女才子,文章寫得好,老師經常叫她拿自己的作文在班上去讀。一次,她冒昧將自己作文,寄給北京中國作協作家丁玲,丁玲居然給她回了信,並鼓勵她好好學習。語文老師對自己學生喜愛無比,讓她把丁玲的回信貼於學校報刊閱讀櫥窗,供全校師生觀閱。姐姐曾秀芬卻跟妹妹不一樣,她是數理化成績好。本來,公社方書記曾想叫個赤腳醫生來民工隊當醫務人員,但考慮到整個公社赤腳醫生多為男性,民工隊裡,女性民工不少,實屬不便。曾秀蘭雖不是學醫的,但其父親在市裡是醫院醫生,平時耳聞目染懂點醫理也是情理之中。工地打針吃藥包紮傷口,僅屬護士工作。曾秀蘭除打針由父親指點過外,其餘都是無師自通。同時,醫務室工作,比生產隊山坡上幹活要斯文多了。抽來大壩工地,叫她擔任醫務人員,曾秀蘭既願意又負責。
「你那篇文章我看了,導語我調整了一下。另外改了幾個錯別字。」傍晚,吃過晚飯,我倆沿南廣河河邊散步。我把稿子交給了她,「我建議你抄一份,可給縣的報紙寄去。」
「我正在醞釀一篇通訊特寫,報道工地的先進事跡。」
太陽已快墜落於遠處山脊。晚霞把西邊的天空,抹得通紅。火燒雲有節奏的,層層於天邊鋪開。太陽餘暉撒落在南廣河面,粼粼波光閃晃著金色,格外耀眼,也映襯在曾秀蘭臉上,使她顯得格外嫵媚。我們默默走著,沙灘軟軟的,腳感舒適,即使我腳穿著鞋。
「萊茵河畔的傍晚景色,也許也是這般迷人。」她說。
「那應該是我所喜歡的河流。它是馬克思的故鄉。特裡爾就在萊茵河畔。你應該喜歡泰晤士河?」
她用一雙疑惑且迷人的目光望著我。
「泰晤士河畔是拜倫、雪萊的故鄉。」我說。
「我喜歡雪萊的詩,不喜歡拜倫。」
「你指的拜倫詩有種紈褲之氣?」
「但普希金、裴多菲的詩我也很喜歡。王哥,我問你。是不是每個偉人都有一條河流?」曾秀蘭彎腰,採摘起兩朵河邊的小黃花,扭頭問道。
「應該是嘛!」
「那你的河流是哪一條?」
「我不是偉人,也沒有河流。若每人非要有一條河流的話。我的河流僅是田壩那條小溪河。」
「應該是這條蔚藍的南廣河!」她說完,把手中的小黃花扔進河中,任河水將其帶走。
第二天中午吃飯,曾秀蘭把一首詩送到我手中。詩名為《小黃花》。我一邊吃飯,一邊閱讀:
本來,你應該是秋天的贈與,
碩果纍纍,金桂滿枝,
去綴滿河谷山川,把一份收穫擁有。
而你卻提前綻放於谷雨的春意
靜靜守候河畔,被人們遺忘的角落。
哦,小黃花!
你用脆弱的微笑,多情的花瓣,
把一個夢,悄悄揣在懷中,
等待歷經盛夏酷熱來臨。
去迎接狂風震顫,閃電撕裂,暴雨肆虐。
田壩三隊回隊拿糧食的民工,帶來一封白柳的信。信中說他希望能到民工隊來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