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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一隻影弩箭 文 / 吾有天下

    寒月如同一隻冷漠的眼睛俯視黑暗的大地。

    楚雲齊甚至不屑於亮出氣府裡的紫水,只是手持隨意一把青銅劍,乾淨利落地削掉死到臨頭懼怕為少卻憎恨為多的秦月明的腦袋。

    腦袋骨碌碌滾到知府大人的腳邊。

    一天之間,接連目睹了孩兒與妻子身首分離慘狀的渝州知府,早駭得四肢發軟,不過怪異的是心裡卻隱有一絲輕鬆。

    最近的死士都被楚雲齊的蓮花陰神阻在大堂外面,楚雲齊那無法被阻止的第二劍高高揚起。

    將死之際渝州知府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些許男兒氣概,端莊地用手端了端頭頂的烏紗帽。

    那個看似冷血的殺手卻是不動聲色收劍回鞘,沒有斬落這一劍的楚雲齊淡淡道:「我是本地山裡的窮人,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渝州遭逢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是李知府不惜頂著罪名私自開放糧倉賑災,那時的知府大人還是一個清白的好官,可後來越來越不像話。都說知府大人魚肉百姓,卻鮮有人知大人您度日清貧以至三年都不曾添置一件外衣。絕大多數不為人齒的惡劣事跡都是家中惡妻犬子爬到大人頭上弄權謀私所致。所以這一次,我只殺你妻兒。」

    數度受驚的知府大人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三品大員的孔雀朝服。他知道知府這個一州長官的位置必須背負著相應的重大責任,羞愧地再次端了端頂戴花翎。

    「借你一用。」楚雲齊身體抖一抖,便將四百陰神收束成光納回體內,仗劍挾持著知府,一路無阻走出府外,然後道一句「做個好官」,反手推開知府跌入最近的甲士叢裡,同時腳步輕點,已躍上了高大牆頭,不疾不徐飛簷走壁。

    除了忙著攙扶大人的一堆甲士外,其餘持弩的士兵或死士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鞭長莫及的楚雲齊消失在視野裡。然而其中小小一名無人問津的弓弩手,瞄準楚雲齊去處,拉滿弓弦,空弦上凝出一隻墨色的氣弩。

    悄然一箭穿梭而去,在黑夜裡毫不起眼。

    正中在屋簷上閒庭信步似跳動的楚雲齊背心,直沒入體內。

    楚雲齊向前急跌出數步險些從屋頂栽落,滿額冷汗,宛如心臟上開了一個口子,裡面沉重如鉛的流體通過血液循環不斷運轉到全身,楚雲齊覺得身體越來越重,暗暗提起最後一口真氣,破罐子破摔強撐著如風疾行而去。

    半個時辰後。

    勉強撐著最後一絲意識的楚雲齊撲通一聲跳入曉月湖裡。

    然後大範圍內的湖水變得滾水般沸騰起來,不時躥起的氣泡是夜裡不易分辨的濃墨色。

    麟兒整夜沒睡,在空無一人的畫舫裡依偎在角落裡,通過船艙的破洞能望見一隅星空。忽然想到曾經接待過的一位名流士子說的一句話:「天似穹廬,四野如壁,誰人不是井底之蛙?」

    正如黃老之辭「無所逃乎天地之間」,每個人的一生都在既定的軌跡中掙扎彷徨,而當一個人以仇恨為信念之時,往往內心會膨脹洶湧出巨大的潛力,直到了結了這段仇恨,最終得到的,不過只是茫茫如星河的空虛。

    所以確信楚雲齊此去十拿九穩能替自己報仇,向來裝作柔弱的麟兒卻是沒有什麼復仇的興奮與快樂可言。

    孤獨地待在夜涼如水的角落裡,直到天明。曙色裡,早起的水鳥貼著水面飛翔,潔白的羽翼流線優美,劃過弧形,自在翱翔。

    猛然水鳥驚叫著朝遠飛去,水面產生一陣波紋然後如鏡面碎裂,極其疲倦蒼白的楚雲齊悄然爬上了岸。

    漫無目的在船頭看風景的麟兒正好看到這一幕,於是素來嬌弱的她掛帆搖擼,技巧嫻熟,很快就將船駛到湖岸。然後棄舫登岸,在半人高的枯黃草色裡發現了正匍匐而進的楚雲齊。

    「你還好麼?」雖然楚雲齊表面沒有任何傷勢,但從他肢體艱難的動作和如龜的速度完全可以判斷他現在十分痛苦但仍在掙扎。麟兒猛然聯想起退潮之後擱淺在水坑裡的魚兒,生命的水源漸漸乾涸,但魚兒除了做毫無意義的掙扎外便什麼也不能做。那時候還有著少女的天真與善良的麟兒遇到這種臨死的魚兒還會努力一條條拾起將它們送往江湖的水裡。

    「我很好。」虛弱的楚雲齊翻過身來,臉頰蒼白,而左半邊臉卻是浮現黑氣。

    左半邊身體已完全麻痺的楚雲齊嘴唇蒼白皴裂,咧著嘴做出一個不比哭好看的笑容,道:「心狠手辣的僱主往往會在殺手完成任務後抹除殺手,但麟兒似乎不是這類人。可我還是請你,往我胸口刺一劍。」

    「刺你一劍?」麟兒大惑不解,是垂危的楚雲齊不想再受臨死的折磨了麼?但無論如何,本來就並不柔弱的麟兒未亂方寸,很乾脆地抽出自己倒趕千層浪綁腿裡的匕首。

    楚雲齊閉眼,語聲微弱道:「刺我左乳下方一寸之處,入肉半寸即可。稍有差池我便沒命,刺得精準我就還有法自救。」

    麟兒下決心咬了咬嘴唇,當機立斷匕首直接刺下。

    鮮血汩汩而出的同時,一股嗆人的黑煙從傷口處冒出。楚雲齊真氣流轉全身,洗滌經脈,將那只無形墨色影弩箭逼出體外。

    麟兒撕下衣袖替楚雲齊包紮好傷口。不待半柱香,面色依舊蒼白的楚雲齊已能夠行動無礙,剛從鬼門關轉回來的楚雲齊第一句話就是:「我只殺了知府的惡妻和豎子,擅自給了知府一次活命的機會。如果你還執意要報仇的話,如何刺殺知府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現在我極有可能被不俗的高手盯上了,我得逃。」

    「我跟你走。」楚雲齊沒有回頭朝前蹣跚走了幾步,斷袖而露出粉白手臂的麟兒只是跟在楚雲齊數步外,輕輕道了一句。

    楚雲齊頓下腳步,回過頭,自嘲似地一笑:「我猜你肯定沒有喜歡我的理由。」

    逢場作戲風月裡過來人的麟兒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知是否做作、略帶小女兒的羞澀撥弄雙手手指,囁嚅道:「我答應你做個好姑娘。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你教我。」

    楚雲齊仰天大笑,笑聲卻以劇烈的咳嗽結束,撫著胸口道:「我可不是好男人,所以也不知道怎麼教人做好姑娘。如果你是因為沒有去處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一個地方,女修聖地連雲峰。正常情況她們是不會輕易接納陌生人投奔的,不過有我一封信函,可保你不會被拒於門外。」說著,手裡掐動指訣,將紫府裡的一封書函取出。

    雖然做事情有些大而不細,不過楚雲齊也有對女孩子特殊的細心照顧,早為麟兒擬好了這封書函。

    並未密封的書函封皮上寫著「故人楚雲齊手書」幾個字。麟兒遲疑著沒有去接信函,素手伸出,並未想用姿色去粘著楚雲齊的她只是拉住楚雲齊髒兮兮沾著泥土和水草的衣袖,輕聲啟齒:「你嫌棄我。」

    「只要你自己不嫌棄自己,那麼任何人的嫌棄都無關緊要。」楚雲齊忍不住伸手為秀色可餐的麟兒拂去肩上沾染的草葉,語氣輕鬆卻是道出沉重事實,「我是一個隨時可能會死的人,而我隨時也做好了將死的準備。更重要的是你並不是需要人照顧的小女子……呵呵,打開信函看看,或許你會對連雲峰有些興趣。」

    生活逼出來的心機深沉的麟兒情願在有話直說口沒遮攔的楚雲齊面前做一個幾乎不必偽裝的自己,不嬌柔不做作,或許她就是渴望著這種人與人的真誠。她依舊站著不動,執著拉著楚雲齊袖口。

    於是楚雲齊自己打開信函,念到其中內容:「一別經年,楚雲齊向連雲峰上下七脈女弟子稽首問好,特向聖女致意。我本世間濁臭男子,持信此人可當是本**害的另一女子,請聖女收留並傳以大道。倘若汝等同氣連枝,有朝一日或可摘得楚某人項上人頭。楚某人壞事做盡,若有興趣時,定再上連雲峰,與各位姐妹抵足而眠徹夜長談。」念完信,嬉皮笑臉另外道:「如果你在連雲峰學到真本事,要找誰報仇那都是你自己的自由了。」

    信中完全是契合楚雲齊作風的一派無賴言辭。

    麟兒聽了,不免會心一笑嫣然。如純潔的百合花,盛放在明媚的早晨。

    「不如相忘於江湖。」

    灑落道出這句話的楚雲齊提醒自己越少看一眼美人越好,轉身悠然,信封隨風落地,他的人卻是極快地走出,沒有半步的逗留。

    活色生香的麟兒拾起那封信,貼身揣入懷中。凝目注視楚雲齊消失的方向良久,歷經風塵看淡人情的她最後抿嘴一笑,自語喃喃:「你不是好人,卻比好人更好一百倍呢。你不是君子,君子卻不配為你提鞋。你不是玉樹臨風,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我可不是在誇你,也沒說喜歡你,只是覺得無味的世上有你這樣的怪人,就變得有趣多了。」

    短暫逗留渝州,而惹出一名施放殺人不見血的影弩箭的高手後,楚雲齊便晝夜趕路,每天只做必要的休息,馬不停蹄趕往西牛賀洲的方向。

    可是楚雲齊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敵在暗我在明,如同獵物與獵人的關係,使得整個人渾身都不舒服。這種感覺使得楚雲齊幾欲發狂。

    於是在離開渝州的第三個夜晚,楚雲齊停止無休止的趕路,在一片杏子林中四顧,大喊大叫:「我知道你一直跟著我。你就是那個用影弩箭差點射死我的那個人。你要殺我只是一箭的事情,何必這麼費工夫。再不現身,我就問候你十八代祖宗!」

    早前在集市裡換了一件普通的寬袖大褂,褲子也刻意打上補丁,腳上鞋子磨出破洞露而露出腳趾的楚雲齊活脫脫就像是一個瘋子,在那裡自說自話,沒有半點回應。

    忽然楚雲齊微覷眼,對準一個方向,接連五彈指,五段無形氣勁剎那破空激射出。

    連彈五指這個名堂叫做「五湖凌煙指」,每一指分別融入五行之力,五指氣勁「金木水火土」排列,首尾呼應而力量相疊。

    然而迎著指力的方向,只是單純地從暗處傳來一聲冷哼,以及一隻高速旋轉使得周圍空氣激濺辟啪火花的影弩箭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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