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六十章 很高的人 文 / 鴻澤滄海
涼風習習,段義忽的渾身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只見眼前的火堆已經變成了一對灰燼,而在不遠處,令一個火堆正蓬勃燃燒。
很顯然,有人來了。可是任憑他如何搜索,甚至運起凝神心法,卻也沒有發現半點蹤跡。可是真的沒人,火堆和灰燼又如何解釋?
「主人,咱們不會是撞鬼了吧?」小銀有些害怕道。
段義冷笑道,「自然,膽小鬼。」言罷,這才知曉這一覺足足睡了半日,此時太陽早已下山,天色漸暗,谷中的氣溫也有所下降。
如果沒有重新點燃的篝火,日子會很難過吧?猛地,段義心中一震,暗自驚呼道,「難道真的是有人關心我……」不過他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怎麼可能有人會管自己的死活?他不過是別人利用的工具,不過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他啞然失笑,笑得頗為落寞。
驀地裡,勁風驟起,段義只覺眼前一花,火堆前的一枚山石上已經多出一人。但見他一身簡單的青袍,背對著段義,卓然而立。他的身形很高,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肩膀頗寬,精壯而不顯臃腫,展現出一種力量美。他的年紀想必不輕了,兩鬢斑白,隨風而動,落寞之情油然而生。
「高人!」段義驚呼。能夠毫無徵兆的憑空出現,其速度已經到了難以想像的高度,僅憑這一點便知其修為極深,甚至有可能是七重天、八重天的絕世高手。
小銀亦沉默片刻,失聲道,「很高的人!」從背影來看,他真的很高,小銀說的也不錯。
不過段義顯然不是指他的身形,見禮道,「晚輩,段義參見前輩!」
來人並未回答,只是肩膀微不可見的聳動兩下,忽得嗯了一聲。他驀地回首,段義又是一陣暗驚。只見他臉型較長,卻不難看,極具英武之氣,留著一大叢蓬鬆的鬍子。從面容上看,他的年紀當在三十多至四十之間。
如此年紀便有極高的修為,想必他在九州中絕非無名之輩,卻不知為何隱居在這深谷之中。也正因此,他似乎不想讓人看見真面目,上半張臉戴了一張銀色面具,整個人多出一股肅殺之氣。
「你睡醒了。」那人淡淡道,語氣風輕雲淡,如一股清風拂面,卻又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多謝前輩照顧,未請教尊姓大名?」在這樣的人物面前,段義竟生不出一絲冷傲之氣,心底更是佩服萬分,恭恭敬敬道。
「箭魔。」那人道。清澈如水雙目,卻又如冷電一般凌厲。目光霍然掃來,段義心中一驚,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極力平復心情,接受者對方打量。
「箭魔,箭魔……」段義喃喃道,心中更是起伏不定,「莫非他是魔教中的前輩高人,才自稱箭魔?箭魔,箭中之魔,這名字豈不是專與箭神作對?其實他也不一定是魔教中人,想是他脾氣古怪,故意為之吧。」
就在段義胡思亂想之際,箭魔已將段義瞧了個遍之後。他的目光忽的鎖定在段義的斷腿上,語氣有些生冷道,「你的腿,受傷了?」
段義道,「前輩,我……」
話方出口,卻被箭魔皺眉打斷,喝道,「莫要叫我前輩,我叫箭魔!」
段義立時愣住,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的就覺一股勁風襲來,下一刻箭魔已經搶到自己跟前。他打手一探,便撫在段義的斷腿處。立時,光芒閃爍,段義明顯感覺到有一股暖氣正透入。不及眨眼,箭魔又倏地收手,一個閃身又回到原來位置。
說時遲,那時快,一切不過是瞬息之間。他一連串出手,奇快無比,斷腿固然疼痛大減,段義更是差點沒有看清他出手的動作。
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段義本就以速度見長,此時見了對方鬼魅般的身形,更是大駭不已。
便在此時,就聽箭魔道,「你腿上的斷骨已經接好了,莫要亂動,不出十日定可痊癒。你好自為之,我先去了。」
話音未落,段義還未來得及說聲道謝,他便已經一個閃身,消失不見。
自始至終,他都未曾進過草廬半步,木扉依舊緊閉。以至於段義有些懷疑,他是否真的是草廬的主人。但不管怎麼說,他對自己顯然沒有惡意。
「主人,他……他走了麼?」「消聲滅跡」許久的小銀,忽道。
段義詫異道,「小銀你怎麼了,何故怕成這樣?」
小銀道,「主人,我不是怕,而是敬畏。剛才那人站在我的面前,小銀心中唯有敬畏,大氣不敢喘哩。」
「是這樣!」段義呻吟片刻,望著箭魔消失之處,久久無語。
黑夜降臨,天際無月,唯有稀疏的星光,卻並不足以照亮山谷。然而在那堆旺盛的火焰前,黑暗無處遁行,段義瞪著熊熊火焰,彷彿如癡似呆。
其實他對這位前輩高人亦產生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似乎他和自己本應該彼此熟悉,實則形同陌路。這種感覺很特別,難以言喻……
一夜無眠,段義就這般坐在火堆面前,彷彿變成泥雕石塑。當晨曦微光灑滿大地,一輪紅日放出萬丈光芒,刺入輕霧中。薄霧朦朧,將太陽渲染成血紅。而整個天空也應日光變得紅彤彤一片,彷彿連天都燒了起來。
紅光照耀在段義臉上,將他微黑的皮膚染成橙紅。面前的火堆又變成灰燼,灰燼又隨風而去,段義卻依舊一動不動。
突然,勁風颯然,箭魔再次出現在段義面前。瞧著段義頹然神色,他眉頭一皺道,「你因何事這般沮喪?」
小銀小聲道,「還能為什麼,不就是小妖女唄。」他似乎懼怕箭魔,並不敢大聲說話。焉知他封印在段義體內,箭魔又如何聽得見。
段義抬頭看著箭魔銳利的雙目,心中一震,竟不敢與之直視,撇過頭去,淡然道,「我沒事。」
箭魔忽的冷冷一笑,道,「你當我不知麼?看你神色,便知又是一個情字!」
段義渾身巨震,不住顫抖,道,「你……你……」
小銀更是驚呼道,「神人,難道他會讀心術麼?」
箭魔直視段義雙目,道,「情是穿腸毒藥,多兒女為之傷心欲絕。呵呵,可笑,可笑!」說著他將目光移向那座草廬,聲音忽然變得淒然道,「從你的眼神中,我似乎又看見了當年的自己。我和她本是天生一對,不羨鴛鴦只羨仙。我們相約老後便在此處結廬隱居,再不管天下事。嘿嘿,可惜我自作多情!」箭魔的聲音又猛地凌厲起來,「她竟是騙我,騙我!」
「她竟是騙我,騙我!」淒厲的呼聲滾滾而去,直衝雲霄,震得雲霧翻滾,山谷瑟瑟發抖,連太陽似乎都懼怕三分,躲進雲層之中。
如此功力,當真驚世駭俗。
段義震撼了,呆住了,卻並非被他絕高的修為,而是那三個字。
她騙我!
她竟騙我!段義渾身巨震,不知是憤怒,是淒然,是悲愴還是種種情緒的混合體一股腦湧上心頭,竟是鑽心的疼。短短三個字,卻觸動他深埋心底最不願解開的痛楚。那是內心的陰霾,在夜深人靜之時翻滾的厲害,卻不願曝曬在陽光之下。
陡然間,胸中一股濁氣欲炸破胸膛。段義猛地站起來,仰天長嘯,「她騙我,她們都在騙我……」
淒厲的嘯聲,久久不絕,飽含憤怒,聲勢雖不及箭魔強橫,然而感情更盛三分。就連從深谷上空掠過的孤鳥似乎也受其感染,悲鳴應和。
天際風雲激湧,兩個都為情所傷之人並肩而立,怒指蒼穹!天地一片沉寂,亙古不變的時空彷彿也凝滯了。二人的身形被陽光拉長,一高一稍矮,一厚重一略顯單薄。
當痛楚過後,有人選擇消沉,有人憤怒。顯然,這兩個素不相識的男子都選擇了後者。
「哈哈哈!既然你負我,便莫怪我絕情!」箭魔放聲狂笑。
「斷情絕義,我將不再留戀!」段義在心中怒吼。
兩股磅礡無匹的殺氣沖天而起,雲嵐避讓,天穹巨震!
許久,才聽箭魔繼續道,「原來她是受師命接近我,利用我去完成一項任務。呵呵,可笑我奮不顧身的完成任務之後,她竟無情的離我而去。哈哈哈……你說,我是不是天下最可笑的傻瓜。」
箭魔的敘述是簡短的,簡短的有些蒼白,然而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辛酸與痛楚。
心底的回憶被勾起,段義道,「難道你就沒有去師門找她麼?」
箭魔道,「如何沒有?我去了無數次,非但沒有見到她,反而被她師父打成重傷。可是我不甘心,我要她親口說出才信。當我最後一次再闖天宮,她竟是那麼決然!」
「天宮!」段義巨震不已,小銀卻是驚呼駭然。只因這個門派帶給段義太多的痛苦與屈辱,隨之而來的還有痛苦。
「怎麼,你也知道天宮?」箭魔有些詫異道。
於是段義將事情來龍去脈講了一遍,當然與李堇兒、金萱兒二女的感情糾葛略去。箭魔聞言,怒道,「西王母果然雄才大略,心狠手辣!哼,她還真想成為凌駕天下人之上的神!」見段義露出一副迷茫神色,箭魔道,「西王母便是天宮掌門人,修為極高,世間難有敵手。」
段義心中一動,問道,「難道箭神后羿也不是她的對手麼?」在十日國百姓心中,后羿射下九日,簡直就是無敵的存在,段義更是一般認為。
箭魔似笑非笑道,「我雖自號箭魔,其實和后羿大人比起來,相差甚遠。不過我相信,箭神一樣不是西王母的對手,否則他也不會無故失蹤了。」
「這……這……」段義雖不願承認,但心中也覺得箭魔的話大有道理。
「哼,不過她修為再高又如何,我箭魔第一個便不會妥協!」箭魔冷冷道。
段義亦是堅定道,「我也不會散罷甘休!」
「呵呵。」箭魔忽的笑道,「志氣不小,口氣不大,只可惜修為太低。天宮中高手如雲,你這輩子怕也報不了仇。」
段義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現在雖修為低微,但絕不會永遠如此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