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紅頂」、「灰頂」和「黑頂」（一） 文 / 財新傳媒
「雞犬升天」的不只周永康的親屬家人。隨著他步步高陞，圍繞其四周的權力同盟也越來越強大。對任何基於權勢而結成的組織來講，在缺乏約束的條件下，濫用權力的**不可阻擋，更多希望依仗權勢攫取暴利的商業投機者也聞腥而至。
蔣潔敏上位
1998年3月，朱鎔基啟動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決定撤銷7個主要工業部，改設國家局。當年3—7月，國務院對原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和中國石油化工總公司實施戰略性改組，改縱拆為橫拆，並進行公司化改造。7月27日，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和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掛牌成立。
在這一屆政府中，周永康離開奮鬥三十餘載的石油行業，轉任新組建的國土資源部部長，接替位置的是比他小4歲的校友馬富才。
低調的馬富才面臨的第一個重任就是上市。1999年2月，馬富才將自己在勝利油田時的助手蔣潔敏，從青海石油管理局調任集團總經理助理。蔣潔敏以上市籌備組組長的身份，參與領導了中石油的公司化改革和海外ipo上市。據知情人士透露，當時的中石油連符合上市要求的賬本都沒有，沒有資本回報率的概念，只關注生產了多少油，不關心成本和利潤，上市重組幾乎是這個超大型國企的一次再造重生。
在北京六鋪炕的中石油老辦公樓裡，外來戶蔣潔敏承受了嚴峻考驗。「有一次他自己去小餐館喝了兩箱啤酒。想明白了這是國務院要推動的事情，就做了。」一位熟悉他的人士對財新記者說，「他每週六早上開例會，什麼事情怎麼處理，非常有決斷，頂住了很大壓力。」
1999年11月5日，中石油股份有限公司組建完成，蔣潔敏出任董事兼副總裁。2000年4月7日，中石油股票在香港證交所和紐約證券交易所掛牌交易，躋身世界石油大公司十強行列。「中石油重組，蔣潔敏協調有功，但也因重組裁員得罪了不少人。繼續待下去恐怕待不長，所以上市兩個月之後就被調任青海省副省長，直到2004年才重返中石油。」在一位接近中石油的人士看來，這一安排在當時有回護之意。
2003年12月23日，重慶開縣井噴事故發生，儘管彼時中石油已經成為中國產值最大的企業，僅股份公司當年就實現純利696.14億元，但造成243人死亡的慘劇讓馬富才一夜白髮，不得不引咎辭職。2004年4月，已近退休之齡的陳耕暫時執掌，蔣潔敏則再進一步，擔任集團副總經理和黨組副書記。2006年年底，蔣潔敏全面接手中石油。
長期的封閉、巨大的利益鏈及複雜的人際關係，讓中石油內部大小山頭林立，既有因共同工作履歷結成的「大慶幫」「勝利幫」「新疆幫」，又有因上下級提拔穿成的「海外線」「國內線」。蔣潔敏不是沒有挑戰者，但這個天資甚高的山東人抓住了當時執掌強力部門且仕途看好的老領導周永康，以周在石油系統的接班人自居，獲得了對中石油的牢固掌控權,連昔日的挑戰者也不得不讓自己的山頭干將拱手臣服，成為蔣潔敏平衡集團內部權勢的棋子。
中石油**症
蔣潔敏執掌中石油時，正逢國務院國資委以做大做強作為國企戰略目標和考核標準。蔣潔敏緊緊抓住產量和儲量兩項指標，一方面督促各油田上產，強調儲量勘探，另一方面，加快了「走出去」步伐，並推進「氣化中國」戰略。
在國內，中石油的明星是長慶油田。作為中石油重點打造的「西部大慶」，長慶油田的油氣儲量快速增長，等於每年給國家新增一個中型油田，是中國陸上最大產氣區和天然氣管網樞紐中心，原油產量佔全國的十分之一，天然氣產量佔全國的四分之一。從2003年到2007年四年時間，長慶油田就實現了年產量從1000萬噸到2000萬噸的大跨越；而躍上3000萬噸/年和4000萬噸/年的台階，更分別只用了兩年。2012年，長慶生產的原油和天然氣折合油當量再次創造萬噸的歷史新高，一舉超越大慶油田4330萬噸，成為國內產量最大的油氣田，為蔣潔敏的「政績薄」添上了濃重一筆。
為此，分別於2003年和2008年先後擔任中石油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的王道富和冉新權，都獲得了蔣潔敏的重用。現年59歲的王道富，1982年在長慶油田參加工作，曾任長慶石油勘探局開發處處長等職，1999年9月起任長慶油田分公司副總經理，2003年1月任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2005年獲全國勞動模範稱號，2008年當選全國人大代表，2008年5月起被聘任為中石油股份公司的總地質師。現年48歲的冉新權更是年輕有為，2002年4月任中石油股份公司勘探與生產分公司副總經理，2005年2月調到長慶油田分公司，2008年2月起任總經理，2011年起兼任中國石油董事、副總裁，擁有博士和教授級高級工程師頭銜。
王道富、冉新權兩人執掌長慶油田十年期間，油氣儲量和產量增長迅速，不過，兩人在長慶油田內部批評甚多。一名長慶油田的員工曾寫道：「使勁地上產，可以說達到了竭澤而漁的地步，表面上看加速了長慶的發展，實際上加速了長慶油田的衰落，對幾萬長慶人及其後代來說，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中石油另一個歷史更為輝煌的明星大慶油田，雖已開發50多年，在蔣潔敏治下也大干快上，保持了4000萬噸原油的年產量，2012年淨利潤超過600億元，約占中石油淨利潤的一半。於2008年起執掌大慶油田的中石油集團副總經理王永春，不僅在2012年***上晉身候補中央委員，2013年3月蔣潔敏調任國務院國資委主任後，他也曾被視為總經理接班人之一。但王永春還在吉林油田擔任總經理時，口碑就不甚佳。一位民營石油企業家向財新記者透露，王曾邀請他合作開發吉林油田的區塊，「但他話裡話外讓我送錢，我只好敬而遠之」。
在大慶油田、長慶油田和吉林油田產量增加、蓬勃發展的背後，暗藏著若干盤踞在各大油田的諸侯，通過名義和程序上的合作協議或者非公開手段獲得油田區塊開採權。上世紀90年代油價低迷時期，中石油各油田低品位油井的對外轉包已成為普遍現象，但2007年國際石油價格上漲到100美元每桶以上，一些私人企業仍能通過各種手段獲得低品位油井甚至區塊的開採資格，滋生出巨大的**和尋租空間。這其中的典型案例，即是周永康之子周濱2007年前後以一兩千萬元低價獲得長慶油田高產區塊，轉手倒賣獲得5.5億元暴利。
除了低品位油田承包，物資採購、工程招標、項目收購等環節也都是中石油**高發地帶，並隨著中石油「走出去」步伐的加快，從國內蔓延到內控更為困難的海外項目。
自蔣潔敏2006年掌舵中石油，海外業務獲得了空前重視。2009年開始的一系列伊拉克油氣服務合同大招標，中石油以低價連續中標，一躍成為在伊拉克運營的最大外國石油公司。蔣潔敏在幾次招標中都擔任了最後拍板的「關鍵先生」。目前中石油建成中亞—俄羅斯、中東、非洲、南美及亞太五大油氣合作區，運營海外項目達到82個，2011年海外投資項目油氣作業總產量突破1億噸大關，權益產量達5170萬噸，相當於在海外建成一個大慶油田。根據2012年提出的2020年企業發展目標，中石油希望2020年海外油氣作業產量當量佔到集團公司總產量的60%。
於海外高歌猛進的同時，知情人士告訴財新記者，由於國內監管部門鞭長莫及，中石油海外子公司可能存在更大的貪腐漏洞。
不管是國內的大慶、長慶，還是海外項目，中石油的**窩案像一個封閉環境下不斷自我催化發酵的沼氣池。「我和中石油交往過很多次，也給他們做過很多反**的報告，他們自己的業內人士跟我說，我們領域是最**的。」中央黨校反腐問題專家林喆教授在對財新視頻解讀「中石油**症」時指出，「在高額利潤面前，當然圍滿了尋租者，大家都想撈一桶，得到好處。加上我們整個國有企業長期以來都是一種金字塔形的領導結構。底層的就是一般的工人、技術人員，他們和高管距離非常的遠，發現了問題也發不出聲音來。所以高層的（**分子）只要把中層的安排好，就是一個很牢固的層層包庇、層層貪腐的鐵箍式的貪腐集團。一旦發現問題，下面的聲音傳不到上層，上層的聲音發不到外面去，這就使得**層層加重，而且源遠流長，源源不斷，很難被攻破。」
官商勾結的地方樣本
自1985年從遼河油田上調北京擔任石油部副部長之後，進入副部級的周永康開始名正言順地擁有自己的專任秘書。最初的秘書並不可考，1988年，原石油部改組為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直屬國務院領導，周永康任副總經理兼黨組副書記。當年12月，西南石油大學物探系畢業的25歲幹部李華林，從中石油開發生產局調到辦公廳秘書處，擔任周的專職秘書。一直到1992年3月，李華林被派往中石油休斯頓辦事處任副主任，接替李秘書位置的，是同年級校友沈定成。
1998年，周永康告別31年的石油生涯，受命組建國土資源部並任部長，他將沈定成留在中石油，安排到專責油品進出口貿易的中國聯合石油公司擔任副總經理。周永康不是孤身一人從中石油來到國土資源部。1998年7月，他將中石油研究室副主任、自己的「大秘書」郭永祥調到國土資源部任辦公廳主任。
在中國的官場上，一般省部級以上官員會配備兩名秘書。一位局級秘書協助領導處理分管各廳局工作，掛副秘書長或辦公廳副主任的職務，俗稱大秘書；另一位處級秘書，專責領導日常工作安排和件材料整理等工作，掛辦公廳處級秘書職務，俗稱小秘書或專職秘書。1998年8月，周永康選擇原地礦部部長辦公室副主任、和周同為物探專業的冀林為新的專職秘書，並且從此將冀帶在身邊，2000年到四川，2003年到公安部，一直到周永康升任政治局常委兼中央政法委書記，才在2008年安排冀林返回國土資源部任辦公廳主任。2010年，中組部從各部委及中央直屬機構選派66名司局級幹部到地方任實職，當年10月，冀林來到海南，任海口市委副書記、副市長，翌年2月當選海口市市長。2013年1月，冀林升任海南省副省長，成為66名梯隊精英中第5個晉陞副部級的。
郭永祥同樣被周永康帶到四川，直到2002年5月，周永康即將高昇政治局委員調回北京前夕，將郭永祥提升為四川省委秘書長，並於該年底進入省委常委班子，接替首先投靠過來的四川本地官員李崇禧升任省委副書記後留下的空缺。
在石油領域浸淫26年的郭永祥自然在四川石油圈內不會寂寞。媒體報道稱，明星電纜（）董事長李廣元的岳父與郭永祥相識。正是在郭的幫助下，2004年，還未正式建成投產的明星電纜即被四川省科技廳認定為高新技術企業，並很快獲得當地水利、石油系統的多個訂單，成為中石油和幾家水電、能源央企的主要供應商。明星電纜2012年上市的招股說明書裡，自稱為中石油2010年度網絡採購最大供應商；2013年半年度財報顯示，來自中石油的收入為1.84億元，佔其全部收入的1/3。
在2000年後四川的水電大開發時期，漢龍集團的劉漢、中旭系的吳兵以及隱在他們身後的周濱，也紛紛加入跑馬圈水的浪潮，拿走多條河流的水電開發權，郭永祥在其中亦助力甚多。尤其是2006年—2008年郭永祥擔任分管水利的副省長期間，吳兵和周濱投資的兩個水電站大渡河龍頭石水電站和革什扎水電站都是在此期間上馬。
儘管郭永祥以八面玲瓏、擅交朋友著稱，不過在周氏川幫「二李一郭」三人組中，主鎮一方的李春城身邊，環繞著最多的官商關係網。
和其他城市一樣，李春城主政的成都，也成立了大大小小幾十家政府投融資平台公司，包括不同類型的城市建設投資公司、城建開發公司、城建資產經營公司等，以國有資產存量、財政性資金投入、土地儲備收益和專營權等方式注入資本，涉足舊城改造、新城建設、工業、交通、化旅遊等領域。然而，這類平台公司不僅為政府借此直接參與具體的經濟活動大開其門，更為權力尋租、官商勾結的利益交換提供了豐沃土壤。
為李春城所重的多家成都政府平台公司，在改善市貌、修建公路、控制房價、公共設施均等化等方面，替李春城贏得了成都市民的普遍好評，但這些「紅頂商人」在城市土地轉讓和開發領域擁有的極大能量，也催生了更多「灰頂商人」乃至「黑頂商人」暴富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