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十月:木生女子榭桫欏(2 文 / 李十四
2.生若別離,死亦思。
榭陵年滿了十七,又當選了桫欏城男神,自然是已經具備了繼承桫欏城主的資格,所以他便無了顧忌,將榭榮華昭告了天下。可是他忘了一點,他那麼多年來的隱忍,不僅是因為他不能將榭榮華拋於風浪的尖口,還因為榭榮華是有病的。
那一年的桫欏節,四季為夏的桫欏城下了百年來的唯一一場大雪,榭陵穿著白色的衣衫,走在雪裡,他說:「阿槿。」
他們都喊我湮兒,只有他喊我阿槿,因為他死去的娘親便是名叫阿槿。
他說:「阿槿,我隨她去,可好?」
說著他便往南山崖邊走去,我哭著拉住他,我說:「不要,阿陵,你走了,蘇兒怎麼辦,我怎麼辦?」
他停下腳步回身看我,漫天的白雪下,他的一雙桃花眸子依舊閃亮:「我一直想要護她周全,可最後卻還是害死了她,阿槿,我是不是該死?」
榭榮華是不能受寒的,所以桫欏城四季為夏的天氣剛好能夠抵制她的病,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為什麼這一年的桫欏節會變天,會下雪,那是百年來都不曾遇見的。
榭陵哭了,他緊緊的抱著我:「阿槿。」
他的聲音在顫抖,他大概是冷壞了,畢竟是大雪天,而他只是穿了一件單衣。
他說:「十三年前,我的母親也是這樣死去的。」
他哭的更大聲了:「母親是落水受寒而死,而榮華也是遺傳了母親一樣的病,阿槿,榮華是我妹妹,是不能認祖歸宗的妹妹!」
我大驚:「怎麼會,為什麼不能回來?」
榭陵依舊抱著我,他說:「那是我們家族祖傳的規矩,凡是榭家城主媳婦所生的孩子,是女孩的必須被送走,這是為了避免外戚的入侵,因為這樣的事情很久以前發生過,據說那一次的災難,使得我們家族幾乎滅亡。」
我不能理解:「就因為這樣?」
榭陵放開我,溫暖霎時遠離,寒意一下子遍佈了全身。
他說:「阿槿,人類為了權力,可以殘忍到何種地步,你是無法想像的。」
「我不需要想像!」我走過去拉著榭陵的衣衫,「我們回去問城主叔叔,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殘忍,那是他的孩子啊!」
「呵…」榭陵冷笑著搖頭,「沒有用的,你以為他會回答你什麼,不過是一些虛偽的大義罷了,他會告訴你:阿槿,為了整個家族,我沒有辦法。哈哈哈,沒有辦法,阿槿你聽見了嗎,他說沒有辦法!」
榭陵好像是瘋了,他的身形開始搖晃,他說:「自我知道榮華被送到哪裡後,我就一直偷偷在照顧她,她當然是不知道我是她的誰的,要是她知道了,她該會多傷心呢,而且,她一定會被父親送到更遠的地方的。」
「只是我千方百計保她周全,到頭來卻是我害死了她!」
「不是的,」我想走過去拉住他,可是他卻連退了幾步,眼看著他的身後就是南山崖邊,我不禁開始慌亂:「阿陵,我們有什麼回去說,這兒冷,我冷。」
榭陵好似沒有聽見我的話一般,反而又離得崖邊近了一步:「阿槿,你知道嗎,我也生得了和榮華一樣的病。」
「所以,我回不去了。」
「你騙人!」我害怕極了。
榭陵抬眸看我,嘴角向上淡淡的笑著,他說:「阿槿,對不起。」
他說完轉身便跳下了南山,好似一隻撲火的飛蛾,動作快而決絕,連給我跨出一步的時間都沒有,我慢慢落地跪倒在大雪中,刺骨的寒風再也刺激不了我的知覺,榭陵,你對不起我,你至死都對不起我!
是誰說我生的像他的母親,要一輩子看著我的,榭陵,你這個騙子,我不會原諒你,一定不會!
我將在南山發生的一切壓下,當著蘇兒的面告訴城主榭陵因為過於傷心而離開了桫欏城,第二日,蘇兒也隨著離開了。蘇兒離開後,我便將真相告訴了城主,城主聽了沒有什麼反應,只說榭陵還是離開了桫欏城而已,我想那是城主拿自欺欺人來給予自己一點安慰,因為畢竟在他眼中,榭陵是被寄予厚望的一個兒子。
我央求魚楚帶我出桫欏城找蘇兒,最終我們在孟城找到了她,我們一起回了我原來的家,蘇兒每天都和我睡在一起,她和我說很多的話,她說:「湮兒,我們需不需要彼此相擁來解這相思之苦?」
她到底還是知道了我也喜歡著榭陵。
她說:「湮兒,那年榭陵不慎受傷昏迷,你守在他身邊一天一夜,眼睛哭得紅腫了不說,硬是死活都不肯離開半步,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歡上榭陵了,只是你自己大概還沒有發覺。」
她說:「我知道你遲早會發覺的,等到你發覺的那天,便是我們姐妹情斷的那天,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壓制自己的感情,可是男女之間的情愛和其他是不同的,越是壓制反而會變得越深刻,等到再也壓制不了時,倘若得不到,便是自身的挫骨揚灰了。」
而後的一日,吃完早點,蘇兒和我說她還是要走的,倘若有一天她不再聯繫我了,那就代表著她已經死去了。她才把話說完,就被我趕了出去,我把她趕出門一天一夜,又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找到她,她說:湮兒,你不是我,沒有他我連呼吸都覺得費力,更別提活下去了。的確我不是她,我沒有榭陵,我還是吃得下睡得著,我還是可以活的下去。
蘇兒走後的第三日,那個送我去桫欏城的吳警官找到了我,他告訴我我父母被殺的案子已經有了新的進展,兇手在昨日抓獲,據說是母親的初戀情人,他問我要不要去見一面,我搖頭說不用了,人都已經死了,我去見他哪怕是殺了他我父母也不會活過來,我覺得我變得越來越像母親口中的木生女子,哪怕是一生無枝可依,也可以隨著波流一直存活下去。
母親曾說,世上有一種女子被喚作木生女子,這類女子大多遂波而逐,一生無枝可依。她們不怕顛沛流離,不怕居無定所,只怕還活著的時候,成就不了自己。
吳警官說其實兇手也是一個可憐人,愛了母親那麼多年,最後終是愛成了狂,犯下了大錯。
這個世上誰不是可憐人呢,榭陵是,魚楚是,蘇兒是,自然我也是,我們都是可憐之人,活在這個可憐的世界,掙扎而生。
榭陵的一生很短,短到還未燦爛就已經萎敗,他一直在用著自己的方式保護著身邊的人,比如榮華,比如魚楚,比如蘇兒和我,他雖看起來淡淡的,可是卻是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放在了心上,他只是不善於表達,他其實愛著所有的人。
兩年前我得知蘇兒的死訊後在南山找到了那兩句詞,他年韶華未盡負,呵,她至死都在後悔著,後悔沒有死死的抓住榭陵,讓他就那樣輕易的離他而去。
魚楚說:「湮兒,你以為我哥為什麼會對你百般聽從,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會將榮華說出去,他那樣對你,不過是因為他喜歡你,我始終記得你來榭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和哥哥坐在院子裡喫茶果,哥哥忽然說要不要給你端一盤去,我覺得奇怪,蘇兒在我們家住了那麼多年,他都沒有那樣上心過,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你不覺得阿槿生的很漂亮嗎?他說完自己傻笑了很久,最後還是讓我去給你送了茶果,我那個時候納悶不過,一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頭,哪裡看的出來漂亮與否,可是沒有想到只是過了兩年,你果真出落成了一個漂亮的姑娘,你滿十五歲那天,哥哥幾乎跑遍了整個桫欏城才給你找來那個桫欏同心結,可你卻因為和他賭氣,而扔到了河裡,哥哥因為不能下水,於是站在岸邊獨自苦惱了很久…」
魚楚說,後來是他看不過才下水替榭陵找回了那個同心結,可是最後榭陵卻再沒有送給我,魚楚說,那是他來不及送。他說,他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那樣的榭陵。
那樣會為著一個人緊張,傷心難過的榭陵,根本就不是他所熟識的。
當初我在榭陵床邊守著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他緊緊的抱著我說阿槿不怕,我在這裡。他那個時候說,他再也不會讓我擔心了,他會一輩子看著我,只是看著我。
魚楚說榭陵最喜歡看我穿白色的裙子,他說那樣的我走在桫欏城內,就好似綠光中期然而生的仙子,他說榭陵這一生只得一個心願,那便是娶我。
他說榭陵愛我已入骨髓。
後來的我已然瘋癲了,我把魚楚當做榭陵來愛,我那麼對不起他,我把自己當做兇手來恨,是我將蘇兒逼上了絕路。
而今,我終於清醒。
我知道未來終是很長,而年華似夢夢似花,生若別離死亦思。
榭陵,欠你的,我來生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