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桫欏同心結 文 / 李十四
從故事中醒來已是傍晚時分,裴槿湮將思緒收回,對我道了無盡的歉意。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恨她,可是我知道,阿臆不希望我再恨下去,他不希望我再帶著一絲恨意活著。我從前恨過很多人,甚至是阿臆,可是到頭來才發現都是恨錯了,我想要是真有仙人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求他,求他給我一個來世,還了那些恨。
走出客棧,依舊是無盡的綠色,滿綠之中,我彷彿看見了阿臆,他依舊站在風中,清清淡淡的,禁不起半分波瀾。
阿臆,欠你的,我來生再還。
魚楚帶著裴槿湮走了,他們沒有回榭老城主家,據說,榭老城主後娶的妻子也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名為榭念,而今榭念已有八歲,榭老城主自然是將厚望都寄予在了他的身上,魚楚哪怕是再優秀,可是不姓榭,所以至死都是沒有繼承桫欏城主的資格的。
去年魚楚回來參加桫欏城男神的競選,不負眾望的當選之後,卻得到榭老城主的一句:阿楚,你是不能繼承桫欏城的。自那之後魚楚就變了,脾氣不再暴躁,也不再於人惡言相對,裴槿湮說魚楚曾經的一切惡相都是偽裝,他的玩世不恭,看起來的暴脾氣,不過是不想被桫欏城主這個位置束縛住罷了,如今束縛得到真正解除,他自然也不用再偽裝了。
裴槿湮說魚楚母親的娘家,是桫欏城的大富之家,所以一旦魚楚成了桫欏城主,那麼,桫欏城勢必要改為魚姓,所以哪怕是榭老城主再愛惜魚楚,他也不能把位置讓給魚楚。魚楚從小就在舅舅們的壓力下長大,在榭陵死後,壓力更甚,可他是萬般不想坐那個位置的,而如今榭老城主的一句話,終於斷了魚家人的念想,使得他脫了束縛。
魚楚說小時候看到父親對榭陵好他也會生氣,可是他知道他沒有那個資格,因為他姓魚,後來才發現其實榭老城主對於他們兄弟二人的感情是一樣的,只是身在那個高位,有些情感是必須要壓制的,因為他不是一個人活著,他是代表著整個桫欏城而活。
就好像當年將榮華送走,有些人事是必須要捨棄的,十年前桫欏節的那場大雪,大家都知道榭老城主失去了一個寶貝兒子,卻不知道,他其實是失去了一雙兒女,他可以名正的為榭陵哀悼,卻不能替榮華燒上一枝香,做父親做成他那樣,何其悲慘。可是他又怨得了誰,自他坐上那個位置開始,他的責任就已經容不得他再任意抉擇。
我忽然就想到了連浮生,或許他不去找許阿姨和許南木是有原因的,或許他不顧流浪至沈家的沈西塵也是有原因的,哪怕他再狠心,可他們到底是他的孩子,他不可能任由他們在外不管不顧,也許他只是用了一種大多人都不能理解的方式在保護著他們而已。
對於生命我們往往力不從心,可是既然活著,便該是盡最大的努力活下去的。
也許我也是木生女子,所以我也活的下去。
魚楚和裴槿湮離開的第二天,我和沈西塵也回去了葉生。
回去後,沈西塵又開始忙於工作,只是每晚都會回來,再不如之前,聽說莫懷焉去公司鬧過幾次,後來被列入了黑名單,這些自然不是沈西塵告訴我的,至於我怎麼會知道,很簡單,你以為我這個連家少夫人真是擺設麼!
葉生的十月已經開始轉涼,而我也不再如之前般煩躁不安,顧十三依舊隔三差五的過來陪我,給我帶各種糕點,只是有幾次被中途回家拿東西的沈西塵撞見後,硬是要我不要再讓顧十三來了,還當著我的面警告顧十三說我是有夫之婦,讓他滾遠點。顧十三自然是不聽的,我倒是覺得好笑,原來沈西塵也是會吃醋的。
回到葉生後洛文給我打來過一次電話,她要我告訴沈西塵,說書顏出院了,我說好,便掛了電話,掛完之後我忽然覺得好累,我和沈西塵這兜兜轉轉的終於要好好生活了,可是為什麼我還是一點也不快樂,為什麼我會那麼的想阿臆,我想要告訴阿臆,我放下許南木了,我真的已經放下許南木了。
我想要阿臆回來,我好想要他回來……
「阿臆…」
我終於又哭了出來,剛出去談判的沈西塵和顧十三回來,看到我這般,都不知發生了什麼,沈西塵幾步走至我跟前,將我輕輕抱住:「侵慌,怎麼了?」
「阿臆…」我抽噎著,「阿臆…我想要阿臆回來…嗚嗚…」
沈西塵輕撫著我的背:「侵慌,會回來的,阿臆會回來的…」
我知道沈西塵也是無措了,他只能一個勁的說著阿臆會回來的,可是我們心裡都清楚明白,阿臆是不會再回來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那天,沈西塵一直抱著我,顧十三卻是早早的離開了,他在離開前說:「侵慌,我總希望你能快樂。」
我是在沈西塵的懷中睡著的,迷糊間我似是聽見沈西塵在說:「侵慌,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忘記阿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的,你愛阿臆,只是你不願承認而已,你以為你愛的是許南木,殊不知那只是一種習慣,你以為和我在一起便能抵禦對許南木的相思之苦,卻不知道那不過是一種強求,自己對於自己的強求,現如今你終於明白了你對阿臆的感覺,卻終究遲了一步。」
我聽見他說:「侵慌,放下吧。」
放下,多少容易寫的兩個字,卻是萬般的難做到。
我在睡夢中遇見阿臆,他看著我淡淡笑著,他說:侵慌,我許不了你今生,我許你一個來生,好不好?
我想說好,可是聲音卻一直卡在喉嚨裡怎麼都出不來。
然後他轉身,慢慢的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中。
「阿臆!」我終於喊出了聲音,撕心裂肺。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侵慌?」
「阿臆!」我睜開眼睛。
看到的,是一臉擔心之色的沈西塵。
沈西塵見我醒來,小心的將我護在懷裡:「沒事了,沒事了…」
我伸手緊緊的抓住沈西塵的衣衫:「沈西塵,帶我走,帶我去找阿臆…」
葉生城外的公墓上,阿臆的墓碑上只是淡淡的幾個大字:沈木臆之墓。
沒有立碑者,沒有任何家人親屬的名字。
沈西塵說,沈夫人說了,這是阿臆自己的意思,阿臆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孤寂的旅行者,而死後再過於華麗的葬禮都是虛無,如此,倒不如簡單離開,無牽無掛。
阿臆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他一直不喜歡呆在沈家,因為只要一回去那裡,他就會想起自己是孤兒這麼一回事,他所敬重的父親與他未有任何血緣關係,於他關愛有加的母親卻只是他的小姨,而他的親生父親,卻是為了一個沒有心的女子捨棄了他的親生母親,他恨,卻不知該恨在哪裡,他想要忘記,卻奈何記憶太過深刻。
所以他學會了淡然,學會了不驚不擾,任何人事都將之隱藏。
我問沈西塵:「阿臆的生父是誰?」
沈西塵略微一愣,繼而搖頭:「我也不清楚,母…沈夫人從未和我提及過,只是每到下雪的時候,沈夫人會跑到雪地上喊著:尉遲瞼,你把姐姐還給我!我想那個尉遲瞼應該就是阿臆生父的名字。」
「我想,」沈西塵歎了口氣又說,「許是阿臆的生母是死在了大雪天。」
「哦。」我說。
我累了。
我將一直拿在手上的桫欏同心結放在阿臆的墳前,這是裴槿湮離開前給我的,她說每一個桫欏同心結上都住著一個桫欏精靈,桫欏精靈會指引靈魂去到該去的地方,而來生,哪怕是忘記了全部,他也會記得他該在什麼地方等一個人。
裴槿湮說她是注定等不到榭陵了,只願我能等到阿臆。
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