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端陽(二) 文 / 奚別離
即使沒有新衣服,即使對端陽上原游毫無興趣,但端陽節,總是要過的。
五月初五這天,如箏還是早早起來,捏著鼻子喝了崔媽媽準備的雄黃酒,吃了兩口東西便收拾齊備前往主屋請安。
如往常一般在迴廊裡見到了如書,如箏笑著打量了一下明顯精心裝扮過的她,點點頭:「桃粉配荷綠,也就是我家書兒能穿得這麼致……」
如書看看自己身上半新的短襖和姨娘連夜趕製的輕羅繡花馬面裙,臉紅紅地抬手理了理頭髮:「好容易能出去逛逛,當然要好好打扮一下……」她看看如箏身上穿著的藕色半舊的長衫配月白底子折枝紅梅的長比甲,收了臉上的笑容:「大姐姐怎麼穿的如此素淨?」沒等如箏回答,她馬上又似想到什麼似的一挑眉:「她怎麼能這樣!大姐姐的新衣服……」
如箏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到:「又來了,上次才剛說過你口無遮攔……又犯了!」說著點點她鼻子,不出意外地看到她好看的小臉皺成一團,可愛又滑稽。
如書跺了跺腳:「大姐姐,人家替你難受,你還笑人家!」
如箏笑著攜了她的手,慢慢往慈園方向走著:「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可現下這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慢慢來吧。」
一番話,說的如書也禁了聲,不由得暗歎自己人微言輕,不能幫如箏出頭。
如箏握著她的手,突然感覺到一絲清涼落到指尖,不由得拉過來看,卻是一個碧綠剔透,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不由得歎道:「好美的鐲子。」
如書看了看手上的鐲子,笑得甜蜜:「大姐姐也覺得好麼?這是姨娘陪嫁裡最好的鐲子了,今兒我還是第一次得著帶呢。」說完,臉色又一變:「大姐姐,對不起,我……」
如箏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崔氏,笑著握緊了她的手:「無妨,你有姨娘疼你,大姐姐也替你高興。」頓了頓,她又壓低聲音到:「母女親緣是最可貴的,你要好好珍惜和姨娘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
如書點了點頭:「是,長姊。」
姊妹倆各懷心事,一路無語。
到了慈園,薛氏和如嫿如棋也在,如箏和如書恭恭敬敬地向老太君行了禮,又向薛氏行禮,薛氏笑著點頭讓她們坐下,又向老太君匯報了一下近期府裡的開支,老太君點點頭,到:「好,有你打理內務,我盡放心的。」又笑著轉向如箏:「箏兒丫頭,你看你妹子們都打扮的光鮮亮麗的,你怎麼還穿的這樣素淨?今日可是端陽節,莫非是制新衣的料子不合心意麼?」
聽了她的話,薛氏,如嫿和如箏心裡都是一動,薛氏偷眼看看老太君,只見她滿臉還是慈和的笑意,彷彿不過是跟自家孫女兒拉點家常,眼裡卻帶著一絲探究,讓剛剛被敲打過的薛氏心裡一顫,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無意中瞟到自家女兒緊張的樣子,當下瞭然,不禁暗怪如嫿糊塗,只能寄希望於如箏不要藉機發難。
如箏則笑著慢慢起身福了福:「多謝祖母關心,母親給孫女兒送去的料子,都是上好的,顏色鮮亮,花樣新穎,是孫女兒自己覺得自己剛剛病癒,用了這些好料子反而顯得臉色蒼白,故選擇了比較淺淡的半新衣裳,說回來,也不過是三五姐妹好友玩一趟的小事,母親給的漂亮料子,箏兒想留著作見客的大衣服呢。」
聽了她的話,老太君笑著轉向薛氏:「你看看,箏兒眼下也懂得給你省錢了,可見是你素日教導的好啊。」說著,又轉向如箏:「不過這樣還是太素淡了些,畢竟是一年一次少年人們聚會的日子。」說著她喚過燈影:「去,把我小櫃兒裡那套紅珊瑚的首飾拿出來給大小姐。」
燈影應聲去了,如箏趕緊站起來推辭,老太君笑著把她按下,又轉向如嫿如棋如書:「你們三個丫頭莫怪我偏心,一則箏兒大病初癒,我給她紅珊瑚去去霉氣,二來她也大了,眼見沒有點好的首飾充門面不行,等你們大了,祖母也有好的給你們留著呢……」
薛氏見她三言兩語便將此事帶過,老太君也未見疑,稍稍放下心,也不計較別的了,順著老太君話頭說到:「看您說的,她們哪會有怨言,箏兒是長女,本就該好好打扮起來了,說起來還是媳婦不如母親細心了。」說著又轉向如箏:「你這孩子也是,雖咱們府裡厲行儉省,也不至於連這麼點料子都要省,什麼時候要做大衣服,母親再給你選就是了。」
如箏笑著起身謝了,燈影也捧出了一個精緻的紫檀木小妝盒,老太君打開妝盒,一邊把裡面一套赤金鑲紅珊瑚的頭面首飾和紅珊瑚珠子穿的項鏈、手釧、耳環一樣一樣擺出來,一邊對如箏笑著說:「這還是我八年前過整壽的時候,阿衡孝敬給我的,如今這樣質地好又齊整的紅珊瑚首飾也不多了,我老了,帶了不過是顯得頭髮更白,不如給你,一則添妝,二來帶了也是個念想……」
如箏聽了老太君的話,也濕了眼眶,趕緊起身屈膝到:「孫女兒多謝祖母疼惜。」又轉身朝薛氏福了福:「箏兒多謝母親體貼。」
她言語恭敬,目光柔和,甚至還帶了點小女兒的依戀,但薛氏看了,卻不知為何,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到頭頂,勉強笑了笑:「這傻孩子。」
老太君把首飾裝了進去,交給如箏,對薛氏笑到:「眼見箏兒也大了,今年生辰就及笄了,她的及笄禮你要多費點心,及笄之後的大事,你也要上心了……」薛氏心裡一頓,面上卻帶著恭順的笑意:「是,母親。」
老太君看著她,目光平靜:「箏兒是你們二房的嫡長女,她的一切事情,都是妹妹們的表率,也是外人看咱們侯府小姐的一面鏡子,只有箏兒事事體面了,嫿兒棋兒和書兒她們才能也被外面的人看重,這一點,你要明白。」
這話就是很明確的點撥了,薛氏趕緊站起躬身答道:「是,是媳婦疏忽了。」
老太君笑著擺手讓她坐下:「別動不動就行禮,你做的很好,不過是你庶務繁蕪,多少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我老婆子也不算老,也還可以幫你擔幾分罷了。」
薛氏趕緊低頭:「不敢,媳婦累的母親煩心受累了。」
老太君點點頭,笑到:「行了,今日是端陽,小輩們都回去再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光光鮮鮮地到上原賞花去。」
眾人笑著起身應了,老太君又到:「箏兒留一下,上次你給我那個食療的房子,讓雪柔那個老糊塗給放丟了,你給我再抄一份。」
如箏點頭應了,便走到門口送薛氏等人出去,又轉回老太君身邊坐下,她當然知道老太君留自己必不是為了給韓媽媽抄方子,便一邊為她揉著腿,一邊靜待下。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頭,歎了口氣:「我可憐的囡囡,竟被這樣欺負了去……」
如箏聽了她的話,心裡一酸,眼眶便有點發紅,馬上又忍了,笑到:「祖母,箏兒挺好的。」
老太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誠孝,但祖母老眼也還沒昏花呢,誰做了什麼手段,雖一時能瞞住我,卻也瞞不了太長。」她歎口氣:「我也不瞞你,我現在雖不管家了,但闔府上下,處處都還有些老傢伙忠於我,即使是你那沁園,也是有的,那日你敲打丫頭們是因著什麼,祖母也知道七八分。」
如箏笑著換了個地方揉:「孫女兒知道祖母手眼通天,咱們不都是您手心兒裡的小蟲子麼~~~」
老太君被她逗得失笑:「這猴子,說正事呢還貧嘴。」又笑著拉起她的手:「箏兒,祖母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性子像阿衡,平日柔和不爭,但骨子裡卻烈性執拗,是認準了八匹馬都拉不回的性子,我知道你忍著一些事,也是為了侯府安寧,但也別太委屈了自己,別忘了你還有祖母,日常小事也好,終身大事也罷,祖母都會為你做主的,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便直接來回了我,不必這樣費籌謀,遇事多想想是好,但也要記住,多思傷心這句話。」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一暖,多日來的憤懣和無助感被沖淡了很多,她心中恍然:雖然老太君要對抗根基已深的薛氏不是那麼容易,但至少她能夠保自己周全,想到這裡,如箏對著老太君福了福:「箏兒多謝祖母護持,我一定不負您的希望。」
老太君看她這樣,也不多說,只是慈和地揮揮手,叫她下去梳妝了。
如箏沿著回沁園的路慢慢走著,想著今天老太君說的話,今日她過問衣物,贈給自己首飾,敲打薛氏,都是在維護自己,前世的祖母也一定是這樣在暗處關注地看著自己的吧……只是那時的自己,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被薛氏如嫿蒙騙到死,竟沒有注意到這雙慈和的眼睛。
這樣想著,她微笑了,不期然卻被一聲尖叫打破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