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端陽(三) 文 / 奚別離
這樣想著,她微笑了,不期然卻被一聲尖叫打破了沉思。
如箏循聲望去,原來是如書正在迴廊裡尖叫,旁邊如嫿一副驚訝的樣子,嘴角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冷笑,如箏擔心如書,趕緊幾步走上前拉住她手,卻見迴廊地上,剛剛如書視若珍寶的翡翠鐲子碎成幾塊,她正指著鐲子的殘骸氣的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
如嫿裝作被如書樣子嚇著的模樣,後退了幾步:「哎呦,四妹妹,你可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不過是失手摔了你的鐲子,幹嘛一副想殺人的樣子?」她低頭看看地上的鐲子碎片,又故意晃了晃自己手上上好的糯種陽綠翡翠貴妃鐲,笑到:「再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何必……」
如書聽她這麼說,氣的一把甩開如箏,上去就要打她,如箏趕緊搶上一步攔腰抱住,卻被她的衝力帶的一個踉蹌,幸虧旁邊跟著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才沒有跌在一起。
如書趕緊回身扶住如箏,嘴裡還兀自不饒人:「說什麼失手,看這麼個小物件用對著太陽舉那麼高,你分明就是故意摔我的鐲子,我可不如您如嫿嫡小姐財大氣粗,這鐲子我珍愛著呢,你這麼簡簡單單就……」她說的氣急,如嫿卻還是那樣閒閒的笑著。
如箏歎了口氣,喝道:「書兒,住嘴!」
如書聽如箏語氣嚴厲,雖然心裡委屈,卻也馬上住了口,氣哼哼地轉過頭去。
如嫿則閒閒地笑到:「幸虧長姊趕到,不然我就要被四妹妹打死了呢,長姊你說,她以下犯上,以庶犯嫡,應當如何罰呢?」
如箏看著如嫿,知道她此舉除了打壓如書,多半還有因自己遷怒於如書的緣故在裡面,便笑到:「是麼?四妹妹有要打你麼?我只看到你摔了四妹的東西,不但不道歉還出言譏諷,四妹妹跳過去和你理論罷了,這倒是算不得什麼僭越之舉呢……」
看如嫿臉色一變,如箏笑了笑,緩緩開口:「常言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見倫理之道不止對下有要求,對上位者更是嚴格,我們這些做姐姐的,慢說弟妹無過,即便是有小錯,也當慈心放過,或是略加說教,小懲大誡罷了,若是兄姐度量小了,又怎要求弟妹恭順呢?畢竟他們年紀更小,不如我們通事理,更何況今日錯處在你,即使你真失手打了四妹妹的心頭愛物,若是你好言勸解,真誠道歉,四妹妹難道會為了一件死物傷了姐妹情分麼?」說著,如箏又轉向如書:「四妹妹,你會麼?」
如書看如箏眼神,知道剛剛自己氣憤之下差點著了如嫿的道兒,忙故作恭順地福身:「大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不恭了,三姐姐息怒。」
如嫿看如箏三言兩語便化解了自己的計策,不禁心裡暗恨,臉上笑著,面色卻白了,如書看了,不禁心裡暗笑。
如嫿被如箏架在那裡,上下不是,眼見來往的丫鬟多了,看到三人在這裡都側目而視,氣的伸手去脫手上的鐲子:「罷了,陪你就是。」可惜她最近豐腴了幾分,鐲子又小,一時脫不下,更顯得狼狽。
如書則笑著一福身:「三姐姐切莫如此,剛剛小妹也有錯,愧不敢領受三姐姐寶物……」
如嫿氣的一窒,如箏則笑到:「這樣和和氣氣的多好,嫿兒的鐲子也是愛物,就不要給書兒了,不過你以後也要小心,拿著別人愛物的時候,記得『推己及人』四字,切不可再冒失了。」說著便脫下右手一直藏在衣袖裡的一個翠綠飄花冰種的翡翠鐲子,遞給如書:「我來做個和事老,嫿兒道個歉,這鐲子書兒你收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要計較此事了。」
如嫿看她們一唱一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氣的頭一陣陣發昏,如書則看得解氣,甜笑著雙手接過如箏的鐲子:「多謝大姐姐惠賜,書兒一定好好保管!」
如箏笑著拍拍她手,也不管如嫿,姐妹倆自說說笑笑地走了。
待遠遠離開迴廊,如書笑著伏在如箏耳邊,說到:「大姐姐你太厲害了,三言兩語便把她氣的……哈哈哈。」
如箏白了她一眼,也笑了:「你啊,以後做事動動腦子,你三姐姐嘴巴厲害不饒人,別總往她槍口上撞,不小心自己撞個頭破血流,她可是不會心疼你的。」看如書若有所思點點頭,她又笑到:「她是嫡女,又是愛女,氣xing自然大,言語上不可多冒犯,好好說,把理掰扯清了,她自然就不會為難你了……」她眨眨眼睛,笑了。
如書想了想,也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大姐姐,我懂了……」
如嫿一路如狂風般捲進靜園的時候,薛氏正招了衣帽上的許婆子來問話,如嫿衝進屋子,「砰」地一聲帶上門,一頭扎進薛氏懷裡:「氣死我了!」
薛氏看她失態,忙揮手讓許婆子並丫鬟們退下,這才呵斥到:「愈發沒有規矩了,這是作死呢?!」
如嫿嚇得一縮身,隨即又哭喊道:「你女兒都快被人欺負死了,母親你還在這裡講什麼規矩!」
薛氏看她滿臉淚痕的樣子,又疼又氣,當下喝道:「有話就說,撒潑打滾成何體統!」
如嫿嚇得一愣,哽咽著把前因後果說了,薛氏也氣的面色發白:「你這不成器的東西,如書那丫頭一個破落戶,你巴巴兒的去她那裡觸什麼霉頭!還被你長姊看到,如今她可是你祖母身邊的紅人兒了!」
如嫿聽的一愣:「那咱們就忍了麼?娘,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難道連一個沒有娘的丫頭和一個庶女都懲治不了麼?!」
薛氏看她越說越不對,氣得抬手就要打,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你在這裡胡喊亂叫有什麼用,暫且讓她們得意一陣子吧。」她看了看淚眼朦朧的如嫿:「放心,不會太久的。」
如嫿看著自家娘親的眼神,突然也感覺到了一點寒意,嚇得眼淚縮了回去,這才想起剛剛衝進來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衣帽上的許婆子,心裡一縮,囁嚅著:「那,娘親,我先去換衣服了。」
薛氏看她慌張的樣子,也失了教訓她的性質:「罷了,以後別再作這種落人口實的事情,你以為你偷著找許家的把給你大姐姐的衣料換了陳布,我就不知道麼?老太君就不知道麼?弄巧成拙了還不是讓人家得了好處去!」
如箏嚇得忙不迭點頭:「女兒明白了,女兒以後不敢瞞著娘親辦事了。」
薛氏面色這才緩和下來:「你明白就好,如今對付她們不是最要緊的事,心思多往正事上想想,你祖母屬意你大姐姐嫁入國公府,你若是想要這門親事,只有從蘇二身上著手,你懂麼?」
如嫿點點頭,略帶挫敗地說道:「可……子澈哥哥他對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屬意於我,他似乎對誰都是一樣……」說到此處,她神色突然一變:
「母親,上次春日宴,子澈哥哥他似乎……似乎對如箏特別上心,眼睛一直追著她看!」
薛氏聽了神色一變,馬上又說到:「此話你還對誰說過?」
如嫿搖搖頭:「沒有了,也是母親剛剛說起,女兒才想到的。」
薛氏歎道:「若是他自己對那丫頭上了心,可就不好辦了……」隨即又正色到:「這件事你不可再對任何人提起,母親自有安排,你只要多和蘇百川接觸,盡量博得他的好感即可。」
如嫿囁嚅著:「母親……」
薛氏看到她露出小女兒態,笑了笑:「放心,娘親定讓你稱心如意便是。」
如箏和如書在沁園門口分開,約好辰時三刻一起出府遊玩,看著如書一邊走一邊開心賞玩自己給的鐲子,如箏心裡一陣心酸:母親,為了給我和柏兒鋪路,您給我的最後一點念想也……還好,是落到了書兒手裡。
她歎了口氣,回身從浣紗手裡要過放著紅珊瑚首飾的妝盒,轉身走進了沁園。
如箏婉拒了崔媽媽給自己選的月白色繡大朵牡丹的對襟小襖,還是穿著請安的那身衣服,重新梳了個簡單致的垂鬟分肖頭,也不施粉,只是淡淡掃了點胭脂點了唇,便打開老太君給的妝盒,選了一件黃豆大小紅珊瑚珠子的手鏈帶上,又把第一層放著的一支紅珊瑚梅花簪拿出來賞玩。
剛剛在老太君屋裡時,她就一眼搭上了這支簪子,整個簪子都是以一支紅珊瑚依勢雕成,簪身順著珊瑚的長勢打磨成了梅枝的樣子。簪頭則雕成了一束七八朵盛開的紅梅。
如箏細細把玩著這支簪子,前世今生,她最愛的便是梅花,屋裡的器物,衣服的花樣都最愛用各色梅花圖,連喜歡的香都是有幾分梅花香味的沉水香,如今看到這樣惟妙惟肖的梅花簪,簡直是愛不釋手。
她輕輕把簪子戴在髮髻底端,在水銀鏡裡細細看自己的容顏,她雖然沒有如嫿的明艷,也沒有如書的精緻,卻有自己渾然天成的一股清麗姿態,老太君曾經說過,如箏不是這府裡最美的小姐,卻是最有大家閨秀氣質的小姐,讓人一見忘俗,前世的自己也有一支赤金的梅花簪子,也常常這樣帶了攬鏡自照,從開始的孤芳自賞,到後來身邊出現另外一雙讚許的眼睛……
想到這裡,如箏似乎從鏡子裡又看到了那雙星眸,那是……
如箏「霍」地站起身,對著鏡子冷笑:林如箏啊林如箏,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想著前世之情……
少頃,她又頹然坐下,她分不清自己懷念的究竟是那個曾經傷害自己至深的人,還是前世的那種感覺……那情竇初開時的心動,兩情繾綣時的迷戀,如今因著一支簪子,一股腦浮上心頭。
如箏攥緊了拳頭,站起身,唇邊帶著一個淒涼的微笑:今世的自己,心已冷,情已滅,這些心情,再也不是她林如箏能夠享受的到的了。
前世那個溫柔糊塗癡情的侯府嫡女,已經化身為復仇的修羅,今世怕是注定要孑然一身了。
她對鏡枯坐良久,終於起身,扶了扶頭上的簪子,又換上了那個得體而虛假的笑容,向著門外五月和暖的陽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