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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中秋(四) 文 / 奚別離

    蘇有容伸腳踢了踢地上的蛇屍,壓低聲音說到:「養條蛇來玩兒,本來就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了,更有意思的是,這土生土長的京師少年,隨身攜帶的卻是這樣一條南方常見的毒蛇。」他抬眼看看如箏,目光流轉間似都帶了些深意在裡面:

    「更要命的是,這條蛇被人著意用微量的鶴頂紅長期餵養著,所以顏色才會這麼鮮亮,毒液才會這麼毒……」

    看著如箏臉色微變,他笑著收了尾:「世妹,這可不是一條蛇,這是條殺器啊,或者說,是凶器。」

    聽他說完事情經過,如箏怎不知此中大有蹊蹺,雖然大略知道是何人所為,卻想到一句「交淺言深」,暗自咬了咬下唇:「多謝世兄告知……」她抬頭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更要謝世兄救命!」

    蘇有容知道她在顧忌什麼,當下也不說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你我通家之好,些許小事便不要驚動親長了。」

    聽他這一句,如箏心中也是一動,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忙福下身:「是,那小妹就代嚴慈再次謝過世兄救命大恩了。」

    蘇有容見她聽懂了,笑著點點頭:「好。」

    如箏抬頭看看他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心裡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開口,只得再次行禮,忍住眼眶的酸痛,道了一聲「再會」,便轉身朝外走去。

    蘇有容見她那樣隱忍憂愁的樣子,心裡不由得一痛,暗自歎息一聲,到旁邊找個花鋤把死蛇埋了,拍拍手回到了裡間。

    北地少年養蛇,卻養條南方常見的劇毒三寸紅……這是白癡啊,白癡啊,還是白癡啊?!他這樣想著搖搖頭:林府的水,很深吶……

    如箏回到學寮,幫如柏大略收拾了帶回府的東西,又向當值的監丞告了假,便護持著崔孝背起如柏,和如詩一起將他帶到大門口。

    到了門口,早有一個十四五歲,身著青色衣衫的小廝等在那裡,看到如箏等人出來了,馬上跪倒在地:「二少爺,大小姐二小姐,奴才沒用……」說著俯身磕頭聲音漸低,如箏知道,這應該就是老太君安排的小廝路秋了。

    如柏歎了一聲說到:「罷了,學堂不准隨從跟著,你們再忠心也沒用啊,不怪你們,趕緊起身咱們回府了。」

    路秋趕緊爬起身,幫崔孝扶著如柏上車坐好,又將如詩如箏扶上車,為葉濟世安頓好藥箱牽過馬,自己也和崔孝騎馬跟了,一行人慢慢朝城內走去。

    來時車行的快,回去時怕顛簸的如柏難受,如箏便讓車伕慢慢駕車,又怕府內老太君心焦,便讓崔孝快馬回去報信。

    如箏坐在車裡看著如柏沉沉睡去,心才略微放回了肚,不由得思量起今日之事,也細細地回想了一遍蘇有容說的話,聽著車窗外得得的馬蹄聲,她腦內靈光一閃,抬手掀開車簾到:「路秋上前,我有話要問。」

    路秋見自家小姐發問,趕緊策馬走到車窗旁,低頭聽著。

    「我問你,剛剛葉神醫在給如柏療傷時,你在哪裡?」

    路秋見她這麼問,略沉吟了一下才說道:「二小姐恕罪,奴才幫崔哥安頓好了少爺之後,看到那養蛇的少爺家人不顧自家少爺死活非要帶回府,奴才覺得可疑便跟上去看了看……」

    聽了他的話,如箏眼前一亮,讚許地點點頭:「你做的不錯,發現了什麼?」

    那路秋聽小姐誇讚,面上並無一絲喜色,只是謙恭說到:「是,奴才跟上去聽了,他們言語間並無可疑,只是那幾個家人中,有一個是奴才認識的……」他抬頭,看了看如箏,壓低聲音說到:「奴才也不知他姓名,是哪府的奴才,只是見過二門上虞管事,曾經和他喝過酒……因此人長得雄壯,奴才當時印象深,今日才認得出來。」

    如箏看著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路秋,你很好,此事你細細記著,想好怎麼說,若是老太君問起,照實回便可。」

    路秋斂眸答了一聲「是」,重又打馬離開了窗前。

    車子慢悠悠行了將近兩個時辰,到達侯府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如箏讓崔孝他們安頓如柏先到沁園主屋歇下,便同如詩一起直奔慈園。

    剛一進入慈園,便見老太君在兩位媽媽的陪伴下正焦急等待著,一旁還坐著同樣著急的宋氏,和不知什麼心情的薛氏。

    如箏看到薛氏依然沉靜的面容,重生以來一直戴的很好的假面第一次有了破裂的感覺,不由得腳步一頓,強自按捺著。

    旁邊如詩見她面色不對,伸手拉住她手,用指甲輕輕在她手心裡掐了掐。

    感覺到長姊手上傳來的溫度,如箏的心才勉強定下,走入堂屋給幾位長輩見了禮。

    老太君見她二人回來,一把拉過如箏:「箏兒,柏兒怎樣了,崔孝那小子光說是被蛇咬了已經無礙,旁的吭哧吭哧一句說不出,你快來告訴祖母,究竟是怎樣?!」

    如箏強笑著開口:「祖母莫急,柏兒現下已經無事了,孫女叫他們把他先送回了沁園養著,如今舅舅家仁信堂坐堂的大夫正在給他看著呢。」

    老太君這才神色一鬆,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她抬頭看看如詩和如箏:「此次你們處置的很好,雖然是擅自出府,但是事急從權,咱們也沒那麼多講究了,不過因著找了仁信堂的大夫,也驚動了你舅舅和表哥,如今他們正在前面書房,由你父親陪著等消息呢,箏兒速去把事情來龍去脈回了,詩兒陪我去看看如柏。」

    如箏趕緊福身應下,又斂眸對二位夫人福了福,便轉身向外院走去。

    薛氏見老太君三言兩語便將如詩如箏私自出府說成是從權處置,心裡雖怒,卻也無法,笑著起身到:「那媳婦也陪母親去看看柏兒吧,可憐見的……」

    誰知老頭君只是斜睨了她一眼:「罷了,今日鬧了一天,府裡也有很多事要處置,你去忙吧,我讓阿憫和詩兒陪我去便可。」說著自帶了宋氏如詩,並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往沁園去了。

    薛氏愣在原地,咬牙想了想,按說自己今日之事做的隱秘,雖然沒有得手,但也不至於被老太君發現什麼端倪,想必還是因為自己聽到信兒後反應遲鈍,才惹了她不快吧。

    這樣想著,她慢慢向靜園走去,心裡雖然失落沒能一舉害死如柏,卻也慶幸事情做得乾淨,未出紕漏。

    如箏由浣紗和二門上的婆子陪著到了東書房,向焦急等待的崔侯和明軒報了平安,崔侯細細問了幾句,便起身告辭,林承恩命如箏先回後院,便起身相送。

    慢慢走出東書房,如箏回憶著剛剛舅舅和表哥言語間的關切,心裡一暖,又想到剛剛自家父親臨走時似渾不在意的微笑,心裡又升起一股戾氣,摻雜著悔恨和對自己無能的無力感,百轉千回糾纏於胸臆之間,不得抒發。

    她一步一步走回沁園,昏黃的羊皮風燈映著她蒼白的面色,如同從地獄走上來的冤魂……

    夜,如箏安頓好如柏,留下崔媽媽和浣紗照應,不顧丫鬟們阻攔執意在外間軟榻上鋪了被褥守著。

    如詩來看了一次,讓她去東廂房和自己同睡,如箏搖頭推了,如詩歎了一聲,幫她掖好被子回了東廂房。

    感受著姐姐手掌在自己頸間留下的溫度,如箏埋首於錦被中,卻徹夜大睜著眼睛,思索著應對之道。

    慈園裡,老太君卸下髮髻躺在床上,讓燈影慢慢給自己按著腿,對著一旁的韓嬤嬤歎道:「如今,她是愈發大膽了,旁的我都能容下,她卻還不知足,居然把手伸到侯府子嗣上來了……」她恨恨地一錘床板,嚇得燈影趕緊跪下。

    韓嬤嬤久未見自家主子這樣動怒,忙揮手讓燈影下去,自坐在老太君床邊腳踏上:「主子,切莫動怒傷了身子,好在柏少爺並無大礙,此時還當從長計議,現下最關鍵的,還是柏少爺在國子監的安全……」

    老太君點點頭:「是我疏忽了,以為讓路秋那個孩子跟著他多少能防備些,卻沒想到她們手能伸到學堂上去……可惜路秋那小子所報之事並無真憑實據,承恩又一味信她……」

    韓嬤嬤點點頭:「是啊,夫人若無侯爺回護,老太君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

    老太君微微點了點頭:「如今先把柏兒的事情佈置好,剩下的慢慢來吧,我只怕箏兒一時激憤,做出什麼事情來……」她思忖著:「明日還要勸勸她才好。」

    末了她躺下身:「雪柔,是我低估了她的心機和手段,如今咱們卻不能再大意了,給莊子上傳信,讓路老頭回來,若是他老骨頭快散了,最起碼讓他其他兩個兒子給我滾回來,告訴他,光是路秋不夠用。」

    韓嬤嬤眉毛一挑,卻又沒有多說,只低聲應了,幫老太君吹了燈,回到了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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