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死生(四) 文 / 奚別離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凜,腦子裡飛快想著對策,嘴裡還胡說八道著牽扯賊人注意:「我告訴你,小爺我師從飛天遁地踏雪無痕一劍殺人萬里不留行洛雄飛洛大俠,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妹子,我要你好看!」說著,左手似不經意地攏入右手袖中,拈了件物事在指尖。
那賊人原本不想橫生枝節,此時卻被他碎碎念的不勝其擾,當下心中殺機頓生,換了左手bi住如箏,右手自腰間掏出一物,突然出手。
如箏只覺得一道銀光自自己耳邊劃過,當下大叫「小心!」卻已經來不及了。
對面蘇有容慘叫一聲,捂著脖子撲倒在地上,旁邊樹幹上陡然多了一道噴濺的血痕。
「子淵世兄!」如箏嘶叫著,後悔地恨不得立刻死了,她恨自己為何要喊那一聲,如今平白讓他也賠上了性命!
那悍賊見已然得手,鬆了口氣,將架在如箏脖子上的匕首撤去,卻依舊大力抓著她的手腕。
如箏恨得一腳踹過去,卻被他輕輕巧巧地躲開:「喲,還是個小辣椒,有點兒意思……」
如箏看著他,恨得雙目充血:「畜生!你要殺便殺,放開你的狗爪子!」說著掙扎了幾下。
那悍賊獰笑一聲:「喲,小姑娘,那邊躺著的恐怕不是你的兄長,是情郎吧?這麼著急殉情啊,可惜了,人家不讓我殺你呢,人家要的,是另一件東西……」說著,伸手撫上她臉頰,如箏心裡一陣噁心,卻被他緊緊拉著,動彈不得。
那惡賊走近一步:「嘖嘖,還真是美若天仙……這趟活兒接的不錯。」他一把將如箏拽到懷裡,完全無視她的拚死掙扎:「別怪我,小姑娘,我不會殺了你的,人家要的,只是你的清白……」
聽了這句話,如箏心裡一震,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當下如同身浸冰水。
身體不由自主地被賊人撲倒,如箏使勁掙扎著,想踢那惡賊的腿,卻被他死死按住,完全使不上力氣。
看著眼前雖然帶著蒙面巾,卻依然令人厭惡的臉慢慢放大,如箏心裡一陣恐懼,又是一陣絕望,她自然知道這賊子想要做什麼,拚命掙扎的同時,也將牙齒抵在了舌根之下,心裡一陣悲涼,沒想到自己今生還是難逃厄運,繼而想到旁邊倒在血泊裡的蘇有容,卻又生出一種宿命感,今生,他們竟又死在同一天了……
只是今生不同於前世,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經遠遠超過了世交或是朋友,如箏閉上眼睛,居然感覺到了一絲釋然:這樣也好,我又害死了他,下去陪他,他也不孤單了……
就在如箏準備咬舌自盡之時,身上的賊子突然不動了,她試探著睜開眼睛,對上的是一雙驚恐的眼,隨即,身上的重壓消失,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拉入了一個帶著熟悉味道的懷抱:
「不怕死的東西,敢跟我玩兒暗器!」蘇有容抱緊如箏,伸腳踹踹地上已被麻翻的賊人。
如箏抬頭看看他,驚喜地叫道:「子淵世兄,原來你無事……」卻在看到他肩頭大片血跡的時候轉為驚呼:「世兄,你!」
蘇有容低頭看看她,笑著安撫到:「沒事,障眼法沒使好,略微中了點招,無妨。」
如箏看他幾乎被鮮血洇透的牙色衣袖,抽噎著:「什麼略微,明明是傷的很嚴重!」
蘇有容咧嘴對如箏笑到:「沒事,別慌。」便轉頭看著地上的賊人:「說說吧,誰讓你來的。」
那賊子努力回頭看了看自己肩頭訂著的細針,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你,你是千……」
「不錯!」蘇有容一腳踹在他膝蓋上,踹的那賊吞掉了後半段話。
「本少爺正是千方百計追上來,專門看你怎麼死的!」他咬牙又踹了他一腳:「不想死就快說,誰讓你來的,有什麼目的,收了人家多少好處,你給我說說說!」
他說一句就踹一腳,看的如箏既解氣又好笑。
誰知那賊吃痛了也不喊,只是雙目一閉,歎道:「技不如人,尊駕要殺便殺吧,只求尊駕能挖個坑把我埋了,不要叫我棄屍荒野就是。」
蘇有容愣了一下,又笑了:「也好,你都捨得死,我還捨不得埋麼。」看那賊臉上似乎現出一絲解脫的神情,他又閒閒地說到:「不過,只怕你死的痛快,我埋得方便,過幾日上官鐸要把你挖出來,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聽了他的話,那賊人心中巨震,睜開眼看著他,卻又馬上醒悟過來:「尊駕何意,我聽不懂。」
蘇有容冷笑著指指自己肩頭的飛刀:「別裝了,迴夢樓那一套,我比你清楚得多!只是我到不明白了,上官鐸怎會容下有人壞了他的規矩,插手官面上的事情!」
那賊人聽他這麼說,知道再也裝不下去了,歎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尊駕是哪路上的朋友,和我們樓主有什麼淵源。」
蘇有容笑著看看一頭霧水的如箏,又看著那賊子:「我啊……於上官鐸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
那賊人動了動,問到:「怎麼個特別法?」
蘇有容彎了彎嘴角,似乎是在回憶什麼有趣的事:「他恨我恨得要命,卻殺不得。」
那賊人失笑道:「迴夢樓主,何人殺不得?」
蘇有容突然肅容看著他:「你必不是得了他親自下的命令,趕緊滾回江南,自己到上官鐸座下請罪,也許還有一絲活路。」
那賊人奇怪地看著他,卻在蘇有容掏出一樣物事晃了晃之後,眼中卻突然現出驚恐之色:「是,小的定然將此事稟明樓主,請他老人家定奪。」
蘇有容這才笑到:「那就好,此事你還要保密,不然我讓他拿樓裡三壇十八道刑罰,好好兒伺候你。」
那賊人驚得幾乎要跳起,無奈半邊身子還是麻的,只得點頭代替磕頭:「是,小的不敢!」
蘇有容這才鬆了口氣,把一塊碧綠色的東西收進腰間,帶著如箏向馬車走去。
那賊人愣愣的坐在地上,連解藥都不敢向他討要,他剛剛看到了傳說中的碧玉「迴」字牌,他如何不知,那是僅次於樓主火玉牌的神秘之物……
蘇有容看看肩頭,胡亂撕了片衣襟裹好傷,又從行李裡拿出一件栗色的氅衣套上,慢慢解下已經斷了腿的馬,套上自己的白色駿馬,又把馬上帶的行李扔到車上,才把未受傷的右手伸給如箏:「走吧,丫頭。」
如箏剛要上車,卻突然愣住:「浣紗……」她含著淚向蘇有容說明了浣紗的情形,蘇有容也是一陣喟歎:「你那小丫鬟還真是個忠義的。」
「世兄,你陪我回去找她好不好……」如箏抬頭問他。
蘇有容搖了搖頭,歎道:「如今咱們一通亂跑,已經迷了來時的路,找回去也難了,不過她跳車的地方離南大營很近,而我兄長現在應該已經去南大營搬兵救你了,如果她還活著,肯定能夠得救,如今咱們不知道要害你的人還有沒有後手,若是貿然回去,不但自己危險,說不定還會害了她。」
如箏聽他說的有理,無奈點點頭,拉著他的手登上車轅,心裡只求老天能讓浣紗逃過一劫,臨上車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悍賊還兀自瞪圓著雙眼看著自己這邊,再回頭看看蘇有容,他只是淺笑著讓自己上車,如箏這才覺得腳步虛浮,好像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來似的,低頭鑽進車裡努力平復著心中的驚恐。
「坐穩當,咱們出發嘍。」簾外車轅上傳來這麼一聲,讓如箏驚懼忐忑的心,瞬間便穩了穩:
「嗯,世兄。」心裡一鬆,如箏只覺得眼眶發麻,恐懼,難過和剛剛差點受辱的羞恥感讓她再也忍不住,把臉伏在膝上暗暗飲泣。
車子行在密林小路之上,樹影婆娑,遮擋了本該明媚的陽光,這樣陰翳的環境,勾出了如箏多日裡累積的苦楚,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非常幸運了,能夠重生,能夠護住很多前世已經失去的寶貴之物,可今生之路,她走的依然艱難,平日裡有人陪著,自己也壓抑著,心中的孤獨並不清晰,今日一番劫難下來,終於勾出她心底裡的不甘和委屈,漸漸便哭濕了衣裙。
她自顧傷心,沒注意到車漸漸停了下來,眼前亮光一閃,她抬頭,正對上蘇有容蒼白的臉。
「哭了?」他睜大眼睛看著她,低頭鑽進了車廂:「是我大意了,咱們先歇會兒,沒事了啊,我帶你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說著,他把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如箏心裡一暖,又一沉。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灼熱的溫度如同烙鐵一樣燙在她心上,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只顧自怨自憐,渾然忘記了他為自己深陷無妄之災,身上還帶著傷。
「子淵……」她輕輕把手放在他額頭上,不出意外地滾燙:「……世兄……你發熱了……」她驚懼地抬頭,剛剛那些傷感恐懼都化作對他身體的擔憂。
「哦……有點。」蘇有容抬手摸摸自己的頭,笑到:「嗯,我進來來就是處理一下……」他苦笑著脫下栗色的半臂,如箏這才注意到,他裡面牙色的行衣從肩頭到衣袂都是血跡,幾乎染紅了半邊身子。
她心裡大駭,如同那刀戳中自己心窩一樣疼,顫聲喊到:「子淵世兄!」
蘇有容正低頭研究那把飛刀,聽她喊岔了音,猛抬起頭,想了想,一拍腦袋:「唉,我大意了,你怕血吧,等下我出去弄……」
看著他依舊淡然的笑容,林如箏心裡莫名生出一絲薄怒:「你還管我怕不怕血!」她氣的眼眶發紅,卻不知是氣自己遲鈍還是他重點錯誤: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管我怕血!」她跪坐在他身前,伸手想要摸那把飛刀,又不敢:
「你那麼瘦……能有多少血可以流!你還不止血麼?」她心裡又急又痛,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流下:「世兄……你……不要……」
蘇有容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笑彎了眉眼:「別怕……我死不了。」輕輕說完這一句,他伸手撕開傷口邊上的衣服,斂眸彎了彎嘴角:「真傷心啊,你居然嫌我瘦……」
如箏聽他此時還要出言逗自己,也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生氣,回身在自己包裹裡翻著,找出一條乾淨的汗巾子準備給他裹傷。
蘇有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飛刀,歎道:「我說怎麼不止血呢,太殘暴了,這麼小的東西上居然還有放血槽……真是不飛死你也流死你啊!」他這樣咕噥著,把手放在刀柄上,卻突然抬頭對如箏說到:「不好,馬跑了!」
如箏看他焦急的樣子,心裡一驚,下意識地撩開車簾子向外望去,只見馬兒還好好地套在車上吃草,正疑惑間,卻聽車裡一聲悶哼,趕緊鑽回去看,先入目的,卻是車廂上一串噴濺的血跡,和旁邊扔著的飛刀。
如箏驚得撲到蘇有容身邊,拿著汗巾子就要去按他的傷口,蘇有容卻抬手晃了晃手裡的青色瓷瓶,勉強笑到:「小箏兒莫慌,先上藥,再包紮……」
如箏按捺著心痛和恐懼,看他把瓶子裡的藥粉都倒在傷口上,開始的還被鮮血沖掉,慢慢血止住,藥粉辛辣的味道混著血腥味直衝進她鼻子,如箏顧不得害怕,趕緊拿過汗巾幫他把傷口緊緊裹住,在背上打了個結,才略放下心,靠著車廂大口喘著粗氣。
蘇有容擦擦頭上的汗和手上的血,重新穿好外衣,看著如箏笑到:「小丫頭,臉色比我還白……對不住,嚇著你了。」
如箏胡亂搖搖頭,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蘇有容笑了一下,又鑽出車廂,如箏撲過去小心拉住他右手:「世兄,你幹什麼?」
蘇有容坐在車轅上,回頭看著她笑:「趕車啊,不然咱就得在這兒過夜了……」他笑著拿起馬鞭,重新催動馬兒前行,如箏愣在那裡,心中從來沒有如此時一樣憎恨自己是個無能的小女子,她撩起簾子,看著他坐在車轅上清瘦的背影,突然心裡一動,背過身坐在他身後,輕輕靠了靠他身子:
「世兄,若累便倚著我……」她這樣囁嚅著,一直蒼白的面色染上了一絲紅暈。
「哦,好啊。」蘇有容到不客氣,真的往她身上倚了倚。
見他並未推辭,如箏心裡舒服了些,轉而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臉又紅了。
「世兄,你……無礙吧?」
「嗯,放心。」他揮動鞭子趕著馬兒上了大路:「止血了就沒事了。」
如箏這才略微安心,閉上眼睛感受著秋日的涼風,卻聽耳邊一聲輕笑:
「小丫頭,怎麼不問我帶你去哪裡?」
如箏睜開眼,看著頭頂重又照耀下的陽光,輕輕彎起嘴角「世兄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馬車,吱吱嘎嘎地走在官道上,如箏心裡終於平靜下來,此時雖然狼狽疲累,卻莫名心安,真想就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