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遠謫(二) 文 / 奚別離
如書幾步跑到如箏身前,還未說話,眼圈一紅便落了兩行淚下來:「姐姐,你當真要走麼?」
如箏看著她點點頭,伸手為她拂去淚滴:「別擔心,我不過是去莊子上住一段……」她看看如詩,裝出一個輕鬆的笑:「剛剛大姐姐還和我說呢,要去找我玩兒,到時候你也一起來啊!」
如書重重點頭:「姐姐放心,我定會去的。」說著喚過雪茉,把包裹放在桌上打開,如箏一看,裡面全是暖耳,斗篷等一些厚衣服物件,不禁失笑到:「我的好五小姐,你這是要搬家麼?」
如書氣的一跺腳:「姐姐,你怎麼還像沒事人似的,莊子上多冷,又沒有地龍,冬日裡靠那些炭盆怎麼夠用!」她說這話,手上還兀自不停地翻著包裹裡的衣服:「咱倆身量差不多,我冬日裡一向是貓冬不出去的,厚衣服有幾件也就行了,這些你帶著,到莊子上替換著穿!」
如箏微笑看著如書,那堆艷色的斗篷如同一個個炭盆一樣讓她覺得暖融融的,暖的幾乎落下淚來:「好了,我自帶了不少厚衣服的,你快別翻了!」
如書搖搖頭,又要落淚:「姐姐,我是個無用的,除了幫你打點打點衣服,再沒什麼可幫的了,你就依了我這一次吧,不然我是怎麼都不會放心的!」
如箏無奈之下只得點點頭,叫夏魚收下,準備等走了以後再讓留守的丫鬟還給她。
晚間,如詩如書陪如箏用了晚膳,又是一番叮囑後各自回去,如箏令小丫鬟打了燈籠送如書回荷香小築,自招了崔媽媽和四個大丫鬟進了堂屋。
如箏在桌後坐定,又讓她們也坐了,笑到:「如今情勢,已由不得咱們爭什麼了,不過到莊子上去,也未必就不好,清靜些時日,也好理一理這些日子來的煩亂,明日午後出府,奶娘是一定要跟我去的,你們幾個誰想去,誰要留下來看院子,自己說說,我也好安排。」說完,打量了她們一圈,夏魚先是搶著開口:
「小姐,奴婢要陪小姐去!」
崔媽媽瞪了她一眼,夏魚訕訕笑著吐了吐舌頭,逗得如箏笑了一下。
浣紗也開口言到:「小姐,奴婢也想陪您去。」秋雁雖不善言辭,此時卻也不甘落後:
「小姐,您的吃食一向是奴婢在調理的,您帶奴婢去吧。」
如箏笑著看看她們,又轉向待月,見她好似若有所思,卻在出神。
待月感到如箏目光看著自己,心裡一驚,開口言到:「小姐,奴婢自然也是想和小姐去的,只是,這院子,誰來看呢?」
如箏看她表情,如何不知她心內所想,當下心裡一冷,卻也並不說破,笑到:「待月說的也是,你們總要留下兩個看院子的,待月算一個,夏魚你機靈,一向是和擔著各院聯絡的差事,你便也留下。」看夏魚失落的表情,又笑到:「莫撅嘴,早晚要把你們都接去的,現下就是給我料理一下府裡未盡之事。」
聽她這麼說,夏魚才點點頭:「那小姐要早招奴婢去啊。」
如箏笑著,冷眼看了看待月,卻見她低頭默然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安頓了一番,如箏便讓各人散了,只留了夏魚浣紗值夜,細細叮囑了夏魚看好院子,主僕三人便梳洗了睡下。
她早早就寢,卻不知此時的慈園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張嬤嬤在門外惴惴地守著,自家主子這樣的大怒,近幾年是絕少了。
房間內,老太君蟒頭拐頓在地上咚咚作響,即使是林承恩這個國之重臣一品侯,也感到了一絲膽寒,只得畢恭畢敬地垂首侍立,等老太君責難的話稍告一段落,才敢低聲言到:
「母親息怒,兒子此舉也是想讓箏兒略避一下京中紛起的流言,等風頭過了,自然還是要接她回府的,母親不必擔心。」
老太君斜睨了他一眼:「避風頭?!避什麼風頭?我箏兒不過是被惡賊攔路打劫,驅車逃了,有何風頭可避?你不說查那些坊間胡言的源頭,反而讓箏兒避到莊子上,豈不是坐實了外面那些邪心人的胡謅妄揣?這樣本末倒置的主意,也是你這堂堂一品侯內閣學士該有的決斷麼?」
老太君面容沉肅地看著林侯:「別當我老了就糊塗了,你們夫婦打的那些小九九我心裡明鏡似的,如嫿對蘇百川的心思,我也不是不知,只是我這句撂在這裡,當初你父親跟老國公定的人是如箏,你若是還懂得一個『孝』字,就別打什麼李代桃僵的主意!」
林侯見一向顧及自己顏面的母親說出此話,知道她是動了真怒,忙躬身答道:「回母親,兒子不敢忤逆父親遺命和母親的慈命,只是如今國公府蘇世兄已經明裡暗裡提點兒子,不想再給蘇百川定如箏,也說了還想和咱府結親……兒子只是想著,兩家世代通好,若是咱們執意要為如箏定親,拂了國公府的臉面,到時候逼得蘇家另求高門,反倒不美……況且箏兒也是早就和我說過,她不喜歡蘇百川,此次到莊子上暫避,也是她自己求的……想是心疼姐妹,不願連累她們……」
老太君聽他一席解釋之言,氣極反笑:「好個處處為兒女著想的慈父,前頭如箏沒出事時怎不見你這樣順她心意?!如箏自請離家?如今這天寒地凍地的你就准了?難道不是你把我的箏兒叫到書房,一頓排揎才逼得她自請離家的?」
她一連串質問,問的林承恩啞口無言,只得束手諾諾,老太君看他煩心,冷笑了一聲:「蘇家那個老東西也是老糊塗了,蘇清辭那小東西也八成兒是聽了他那眼皮子淺的媳婦什麼枕邊風,罷了,此事我自有計較,等明日問過箏兒,再行決定吧,你先回去,戳這裡我看著心煩!」
林承恩如臨大赦,趕緊行禮欲退下,老太君又到:「回去告訴你那好娘子,平日裡少動些歪心思,我不是不省得!」
林承恩趕緊仔細應了,老太君擺擺手令他退下。
張嬤嬤行禮送了林承恩下去,又走到屋裡,給老太君換了一杯茶,歎道:「老太君,侯爺也不容易,如今蘇世子聽了外面那些邪心人胡沁,眼見是生了退意了,侯爺也是為了兩府的關係,才……」
老太君長歎一聲慢慢歪在榻上:「雨蘭你也不用勸我,我都知道,如今國公府糊塗,咱們也不必上趕著將我的乖囡囡硬往人家裡塞,我看蘇家那個老頭子也是個沒主心骨的,生生讓兒子做了主……」她看著坐在身邊為自己揉著腿的韓媽媽:「蘇家的親事八成是不成了,給了如嫿也好,給了別人也罷,我都不在意,只是我的箏兒不能就這麼算了,一定要找一門不下於國公府的親事才行。」
張嬤嬤歎了一聲,又凝眉到:「凌家……若是您親自去說,不定願意呢,奴婢聽說凌家兩位夫人都是極喜歡二小姐的。」
老太君搖搖頭:「凌家那只娶將門女的規矩到無礙,不過前幾日兄長和長嫂來信,說是凌朔風看上崔家琳琅了,怕是此次出征回來就要議親的,咱家你是知道的,爹娘一向做不了孩子的主,既然朔風自己看上了,恐怕也是不好違了他的意思的……」
張嬤嬤也歎了口氣:「二少……」
老太君斜了她一眼:「老糊塗,咱們箏兒是嫁不出去了麼?逸雲雖然是個好孩子,可怎麼說也都二十一了,再說他心裡惦記的是誰,全京師幾乎都知道,我箏兒怎能嫁給心心唸唸惦著別人的主兒?」
張嬤嬤笑著點點頭:「是奴婢老糊塗了,其實若不是怕四小姐搶了先,二小姐的歲數還真是不著急呢,大小姐還沒議親呢。」
「如嫿……」老太君念叨著,臉色一沉:「如今看來和她娘一樣,也是個不知羞的……長姊的親事也敢惦記,可歎國公府眼瞎,竟然放著我箏兒不要……」
張嬤嬤歎了口氣,笑著安慰她:「您也別動氣,四小姐嫁得好,也是您教導的好不是,總歸要先給大小姐和二小姐學門好親才是。」
老太君長歎一聲,扶著張嬤嬤的手起身:「詩兒還好,繼恩是個好樣的,如今也是六部大員了,只要放出消息,誰不上趕著和他結親,我箏兒就要好好籌謀了,明日待我問過她,再行計較吧,真是飛來橫禍……」
一夜寒風起,晨間驀地又冷了三分,如箏像往常一眼早早起身,穿的暖暖地,攜了如詩的手去慈園請安,走在熟悉的路上,她心裡一陣感慨,不知這樣的路程,還要多久才能再走上,還是說……不會再走了……
如詩緊緊牽著她的手,心裡終於明白了自家母親曾向自己說的那種愧悔之情,她和二嬸只是妯娌,而自己和如箏,還有一份血緣親情在,她不禁暗自羞惱自己身為女子的無力和無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踏上艱辛之路。
往日裡覺得長長的路,今日卻覺得短,如箏和如詩踏入慈園時,如書遠遠地迎了出來,面帶喜色地挽住如箏的手,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剛剛母親來回你要走的事情,被祖母一頓排揎,姐姐你不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