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月(三) 文 / 奚別離
祖孫二人坐著說了陣子話,如箏又讓老太君躺下,給她從上到下按揉了一番,老太君只覺得一路上顛簸帶來的疲憊都消散了**分,抬頭看看如箏,只見她大冷天的,額頭上卻已經見了汗,當下心頭一暖,便拉住了她的手:
「我囡囡莫要太勞累了,祖母已經好多了。」
如箏這才扶著老太君起身,自己也坐在她身邊,笑到:「我不累的,祖母。」
此時外間門簾一挑,卻是薛氏進來請安,說是有內侍來傳話,聖駕已經到了,請各府家眷到正殿接駕。
如箏趕緊伺候老太君起身,既是宮宴,下人們自然不能跟隨,老太君便讓如詩和如箏扶著自己,慢慢向著行宮正殿太極殿走去。
進入正殿,官員和親眷們按照品級分列兩廂站好,靜待明德帝聖駕。
待明德帝進入大殿,在御座上坐好,下面站著的臣子便下跪恭賀聖安,明德帝叫起,眾人回到座位坐好,宮宴便正式開始。
如箏端坐在大姐如詩身邊,隨著眾人道賀舉一舉杯子,間或夾上一兩口菜,眼睛安安穩穩地平視著前方,耳朵卻一直注意著大殿裡的動靜,只盼著宮宴無風無浪的過去。
她這邊規規矩矩地做大家閨秀狀,自然感覺不到對面安國公府席上一道略帶癡意的目光時不時掃過自己。
如嫿看著對面蘇百川甚至都不願意看自己一眼,目光卻時時膠在如箏身上,心裡嫉恨如焚,一時間吃下的酒,都好似冰凝在了胃裡。
此時,有內侍匆匆而入,捧著奏章跪在御前:「啟奏陛下!兵部八百里軍情,請陛下御覽!」
內侍總管將奏章呈上,明德帝細細看了一遍,大笑幾聲,端起玉杯對座下臣工們笑到:
「眾位愛卿!剛剛兵部呈上了東夷軍情,謝愛卿他們又搗毀了幾個東夷人的據點,如今東夷王已經派人送了降書,看來東夷之亂平定,已是指日可待了,眾位愛卿都當隨朕滿飲此杯才是!」
殿內的臣子們紛紛起立,山呼萬歲,明德帝笑著讓大家坐下,君臣同飲了一杯。
明德帝笑著放下酒杯:「朕近日來看淦城軍情,總是不禁想到那句『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盛自太祖朝來,慣出名將,如今這一仗,可是又打出幾個少年將軍來了啊!」說著,他轉向毗鄰而坐的謝家和凌家那一席:「是不是啊,謝愛卿,凌愛卿?」
因著兩家的當家人都在邊關,此次來參加宮宴的,分別是兩家的次子,時任兵部侍郎的謝大人和剛從雁陘關趕回凌家二老爺,二人趕緊離座起身,附和著皇帝的話。
皇帝揮手讓他們坐了,又笑到:「凌家和謝家,一向是出將才的,此次如風和朔風這兩陣勁風,據說可是把東夷人刮了個東倒西歪啊!」
君臣笑了一陣,明德帝又轉向崔衍,笑到:「崔愛卿,朕卻是沒有想到,愛卿你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兒子卻是勇猛非常,你家明軒此次也是立了大功的,你父子二人一個在內朝,一個在邊關,為朕分憂解難,不愧是我大盛世家典範!」
崔衍知道皇帝這話裡除了誇讚崔明軒,還隱含著對自己帶頭還清國庫欠款之事的褒揚,趕緊起身謝恩,口稱不敢。
如箏見自家舅舅和表哥被皇帝褒獎,心中也是一喜,遙遙對著舅母笑了一下。
明德帝揮手讓崔衍坐下,自端起酒杯離座,眾人見了,也趕緊起身陪著,只見明德帝慢慢走到安國公蘇彧修身前,舉杯笑到:「老愛卿,你是太祖朝留下碩果僅存的老帥了,幾十年來,你安國公府也是人才輩出啊!」
安國公蘇彧修趕緊起身謝過:「聖上謬讚了,老臣老了,不頂用了,兒孫們也儘是些愚鈍的,不過倒還算忠心……」
明德帝笑到:「老愛卿過謙了,愛卿二子,一個替朕守著北疆,一個在朝中為朕分憂,孫一輩也俱是我大盛良才!」明德帝揮揮手:「海納就不用說了,朕聽說百川此次鄉試中瞭解元?不愧是京師第一才子!」啊?蘇愛卿?
看皇上轉向自己,蘇傾辭趕緊起身謝到:「聖上謬讚了,犬子微末之才,那堪承聖上御口誇讚!」
明德帝笑著搖搖頭:「愛卿不必過謙,你家兩個兒子,一一武,俱是人中翹楚,連朕也羨慕你啊!」說著他舉杯轉向蘇彧修:「老愛卿,你家有容宮宴救駕在前,疆場立功在後,還是朕之前說的那句,你蘇家,端的是藏龍臥虎!」
蘇家眾人趕緊謝恩陪著飲了酒,明德帝回到御座上,笑著讓眾人坐下:「眾位愛卿,此次淦城大捷,我大盛將士陣前用命,勇武智巧,朕前日就親封過此次的四員小將……」說著,他手一揮,身邊內侍趕緊呈上一卷字紙,恭敬展開,眾人看時,卻是御筆親書「世家翹楚,淦城四將」八個大字。
明德帝笑到:「朕已經下旨,將此八個字著禮部刻成匾額,讓四個小愛卿掛在書房裡,唯願他們以此為勉,為我大盛再創新功!」
他一言既出,四家人趕緊起身跪謝皇恩,眾臣子也隨聲附和,高呼聖明。
明德帝揮揮手讓眾人坐下,繼續宴飲。
如箏想著蘇有容拚死拚活立下的戰功能夠得到皇帝的肯定,心裡替他高興,臉上就帶了一絲微笑,看的旁邊如嫿一陣不甘,對面的蘇百川默然垂眸,心裡湧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宴罷,內侍撤去桌盤,上了香茶和干鮮果品,御樂坊的樂工們奏起了喜慶恢弘的宮樂,身著紅衣的舞女們便紛紛登場,身姿曼妙,**輕揚,看的眾人紛紛頷首。
此時,樂音一變,從眾舞女中閃出一個蒙著面紗的盛裝舞女,隨著樂音翩翩起舞。如箏看看她頭上簪著的珠翠鸞鳳步搖,心中一動:這竟然是太子妃顧夙淳。
底下各位臣工也紛紛對太子妃的舞姿讚不絕口,目光中卻再也不敢帶上一絲剛剛打量舞女們的調笑之意。
一舞既罷,明德帝合掌笑到:「好,太子妃不愧是顧家淑媛,相當年皇后也是這般,一舞動京城啊!」
旁邊顧氏皇后見皇帝提起當年之事,笑著推辭到:「聖上說笑了,臣妾蒲柳之姿,怎及得上孩子們……」
明德帝笑著讚了幾句,命人賞賜了顧夙淳。
之後便是各家公子小姐的獻藝,有的是明德帝親點,有的是皇后,貴妃等人提議,更有毛遂自薦的,如箏不欲出風頭,便安安穩穩地坐著。
誰知她一心想要往後躲,偏偏卻有人要把她往前推,戶部侍郎家的小姐剛剛展示了畫藝,太子便起身對皇帝笑到:「父皇,兒臣聞聽定遠侯林大人家的二小姐十分擅長音律,今日不如也讓她來奏上一曲,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明德帝笑著看向林承恩:「哦,朕卻不知,愛卿家還有此等人才?」
林承恩隱隱知道如箏擅琴技一事,此時卻照例起身推辭了一番,說了些「微末技藝難登大之堂」之類的套話。
本來不過是走個過場,如箏也沒奢望太子能輕易放過自己,聽他這麼說,反而鬆了一口氣,準備下場演奏,頂多不過是受點排揎之類,卻沒想到太子卻轉向林承恩說到:
「林侯也太過謙了,當年令嬡在我府中奏的那一曲山河慶,可是把三皇弟家側妃都比下去了,端的是餘音繞樑,引人遐思,本宮自那一日起便時時念著那支好曲,今日大人可不能拂了我這小小的心願哪!」
他一言出口,如箏心裡便是一沉,他這樣語焉不詳地說出此番話,端的是引人遐思,恐怕沒有參加過那次春日宴的人,都要循著他的話猜測一番了,即使是參加過那次宴席的人,看他這態度怕也難不想歪……想到這裡,她心裡便有了計較,在桌案下攥了攥拳。
明德帝聽了太子的話,心裡也是一動,自己這個兒子,自己再瞭解不過了,他回頭看看太子微瞇著的眼,心裡一陣歎息。
林承恩哪裡聽不出太子話中之意,可明德帝也沒有明確表示什麼,他一時左右為難,只是諾諾推辭著。
太子看看林家眾人,挑唇一笑:「四小姐當時也在,倒可做個見證……」
如嫿聽太子點到自己的名字,淺笑著起身,想到剛剛蘇百川看如箏的那個眼神,心裡一陣怨毒升起,化作言語卻是溫柔萬分:「殿下所言極是,那日姐姐一曲確是精妙,引得殿下都親自過問,若非姐姐太過害羞……」話說到這裡,她臉一紅,低頭福了福,卻是不再言語,成功把氣氛搞得更加詭異。
明德帝是成了精的人,怎麼不知她們話中的啞謎,卻不願插手臣子家事,開言說到:「既然太子說好,想來應是不錯,林如箏,你便奏上一曲吧。」卻是將燙手山芋,直接拋給了如箏。
如箏抬頭看看明德帝和太子,深深福下:「民女遵旨。」說著便翩然離席,走到大殿正中,趁著樂工們準備的當口,福身說道:「民女微末技藝,之前在春日宴上胡亂撫了一曲,想來是太子殿下聽慣了宮樂的黃鐘大呂,民女鄉野技藝反倒入了耳,民女實在慚愧……」她沉了沉,如願看到周圍各家命婦瞭然的眼神,又笑到:
「前次太子妃殿下也有賞賜,民女本就是愧不敢受了,如今又得了殿下推薦,在御前獻醜,實乃民女之榮幸,民女先謝過聖上和太子殿下錯愛!也請聖上恕民女技藝不精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