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月(六) 文 / 奚別離
薛氏心疼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傻囡囡,娘親不是那個意思,再說……今日這事,未必是如箏在搞鬼,且不說她很難將蘇百川的字體仿寫的這樣像,就看這次乾淨利落的手段,就不是她區區一個世家女子能做到的,八成是皇家人……」
如嫿聽她這麼說,嚇得一哆嗦:「皇家人,娘親,皇家人怎麼會?!」
薛氏搖搖頭,歎道:「我也是摸不清頭腦,只能等回府之後,找你表姐薛良娣打聽了……」她看著如嫿:「如今最緊要的,是一會兒老太君回來,你要一口咬定是自己貪玩兒迷了路,切不能說出這封信!莫說這是計,便是真的,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老太君是肯定不會幫你找蘇家對峙的,反而會認為你不守閨訓,到時候娘親也幫不了你!記住了麼?」
如嫿見自家娘親說的嚴厲,趕緊點頭記下,薛氏還要張口說什麼,卻聽大門一陣響動,卻是老太君回來了,趕緊給如嫿擦擦眼睛,帶著她走到院子裡。
如嫿忐忑不安地跟著薛氏福身行禮,見過了老太君,薛氏看著林侯沒有陪老太君一起回來,心中忐忑,卻又不敢問。
老太君看著她母女二人冷哼一聲:「跟我進來。」便帶頭向著主屋走去。
松風聽綠閣內,老太君看看下面跪著的如嫿,臉色沉肅,廳內燭光閃動下,旁邊站著的薛氏也看不出她臉上的喜怒。
「四丫頭,我問你,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嫿咬咬嘴唇,想到剛剛薛氏的叮囑,當下屈膝跪倒:「祖母,是孫女不孝,貪戀行宮美景忘了時辰迷了路,沒想到弄出這麼一場禍事!還要連累祖母替我向皇家告罪,是孫女無狀,請祖母責罰。」
老太君瞇著眼睛看看地下跪著的如嫿,開了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是迷路麼?」
如嫿心裡一顫,咬唇說道:「是,回祖母,只是迷路。」
老太君看看她,又瞥瞥薛氏,唇角一挑:「迷路倒是無礙,只要不是迷了心,迷了良知就好!」
她語氣嚴厲,聽得薛氏一陣膽寒,無奈只得賠笑到:「母親,嫿兒這次的確是太輕狂了,我剛剛也重責了她,她跟我說,只要祖母能消氣,要她怎樣做都可以!」
老太君點點頭,唇角帶著一個冷笑:「的確是太輕狂了,哪裡像是要做國公府嫡子妻的人!」她看向薛氏:「如今是在宮裡,萬事便不要聲張了,待回府再議吧,你們出去,我乏了……」
薛氏如臨大赦,趕緊帶著如嫿告辭出了主屋,心裡卻十分明白,回府之後,老太君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只有等候爺回來,再行計較了!
快要打初更的時候,林承恩也回來了,一進門就臉色陰沉地讓如嫿跪下,薛氏見他這樣生氣,哪裡還敢為如嫿求什麼情,好在林承恩只是讓如嫿跪著說完午後的情形,便冷哼一聲讓她起來:
「如此糊塗不知深淺,哪裡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他臉色一沉:「這裡是行宮,是聖上的地方,你今次不過是迷路到了荒僻之處,便捅了這麼大的簍子,若是胡跑到哪個妃子娘娘或是皇子院裡,衝撞了貴人,便是我和母親也保不住你!」他氣哼哼地起身,向著薛氏到:
「我看嫿兒前幾年還算得上端莊,怎的如今反倒輕狂無狀起來了,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大家閨秀?」
薛氏趕緊低頭:「老爺教訓的是,嫿兒也是最近在家裡悶的難受,難得出來……說來還是我教管不力,老爺放心,妾身會於此事上心的!」
看著薛氏一臉愧疚,柔聲細語地說出這番話,林承恩心裡的怒火才平息了幾分,當下歎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她也是要出嫁的人了,國公府是什麼地方?!你別仗著世子夫人是你表姐就大意了,她以後嫁出去,是擔著咱們侯府的臉面的,再者說,本來蘇百川就對她不上心,若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哼,你們自思量吧。」說完,他便一拂袖,進了裡間。
薛氏歎了口氣,安撫了如嫿幾句,便讓她回去了。
看著房內搖曳的燭火,她不甘地攥了攥拳頭:此番被人擺了這麼一道,卻無從查起,也不敢詳查……讓她如何能夠甘心!
如嫿哭哭啼啼地到了偏房坐下,紅綃趕緊上前幫她更衣梳洗,又捧了熱水為她燙腳,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緩過來。
雖然自家娘親說此事是宮中貴人所為,但她還是懷疑如箏,或者說,是找不到報仇的方向,便索性算在如箏頭上,心裡才舒服些。
「林如箏……你等著,我定然不會饒過你!」她這樣恨恨的低語,看的旁邊紅綃一陣膽寒:「小姐……您別怪奴婢多嘴,其實二小姐如今在家裡的地位,定的親事都比小姐您差遠了,您又何必……」
「住口!」如嫿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我和她命裡注定就是要死磕到底的,讓我放過她,想都別想!」
紅綃那裡還敢多嘴,趕緊一縮脖子福身退下,留下如嫿自在那裡運氣。
翌日,各府家眷都早早起身,準備離開雍順宮,行宮內漸漸熱鬧了起來。
如箏拜別了恭王和兩位王妃,在天襄閣宮女的護送下回到了松風聽綠閣,拜見過老太君之後,便回到自己院子裡,看著浣紗收拾東西。
辰時,蒙恩伴駕的大臣們帶著家眷辭別了明德帝,按照順序步出春暉萱襄台,在內園門外等待蹬車。
如嫿昨日驚寒交加,今日早間起來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此時緊緊跟在薛氏後面,難得地低下了一貫高傲的頭,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如箏看她好笑,面上卻不顯,只是扶著老太君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低聲和如詩說笑。
過了一會,如箏回頭瞄了一眼如嫿那裡,只見她周圍稀稀落落地站著幾位世家小姐,人人都是臉帶笑意,似乎是在低聲寒暄著什麼,如箏凝神一聽,小姐們卻都是在「問候」如嫿昨日「迷路」之事。
京師世家大族裡的命婦小姐們,平日裡聽多了後宅的腌臢事情,誰不知道「迷路」是最常用的借口,如今看到如嫿丟醜都丟到皇家來了,便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故意上來揶揄她,偏生還都打著關心的幌子,薛氏和如嫿也說不出什麼,只得一遍一遍陪著笑解釋,如箏仔細打量了一下如嫿,果然看到她眼中似是含著淚,當下心裡一陣好笑,轉過了頭。
回到侯府,如箏和如詩一起伺候著老太君歇下了,便回到沁園,沏上熱茶坐著聊天。
如詩先是讚了如箏在宮宴上的表現,又掩口笑到:「昨日你沒在,倒是錯過一場好戲……」她細細地將如嫿「迷路」之事和如箏講了一遍,說到晚間如嫿屋子裡傳來哭聲和摔東西的聲音時,如箏終於憋不住和如詩笑成一團。
如詩眨眨眼睛,看著如箏笑到:「箏兒,此次她被耍的團團轉,是不是你的手筆?」
如箏伸手指指外面,笑到:「姐姐說笑了,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呢……」卻是重重點了點頭。
如詩也會意的笑了笑,轉念想到此事不是她一人能做到的,必然是涉及到皇室中人,便也沒再多問,只是伸手挑了個大拇指,姐妹二人又笑了一陣。
午後,慈園傳來消息,四小姐又「病重」在靜園閉門修養,晚間夏魚去慈園給燈影送了一次花樣子,回來便壞笑著伏在如箏耳邊說到:「小姐,打聽到了,老太君罰四小姐每日抄寫一遍《女戒》和《女則》都要用正楷,且不准丫鬟們代筆,估計四小姐啊,有一陣子好忙了!」
如箏笑著點點頭,端起茶品了一口:每日一遍,還都要正楷,怕是手都要寫斷了吧……
她這樣想著,走到書桌前,慢慢磨了一池墨,拿起一隻狼毫,飽蘸了墨汁剛要落筆,卻突然想到前一日寫的那封信,心裡頓時一沉:沒想到直到現在,自己還是對那人的字體仿得駕輕就熟,如此逼真……
想想前世那無數個獨守孤燈的夜晚,自己就靠臨摹他的詩稿消磨時間,如箏心裡卻沒有再浮起之前那種熟悉的心酸……
也是,既已隔世,何必再憶?
她釋然的笑笑,心裡突然一動,臉上便飛起了霞,咬唇走到妝台前找出妝匣底層那封信,小心地打開放在桌上,開始一筆一劃地描摹起那上面的端麗楷書來。
直到把硯台裡的墨都用干,如箏才長出了一口氣,笑著放下了筆,舉起自己寫的,再看看蘇有容的書信,她笑著搖了搖頭:其實蘇有容的字比蘇百川的好臨很多,他的字明晰,端正,沒有蘇百川那樣飛揚的氣勢和多變的筆鋒,只是短短的一個時辰,已經讓她學的有模有樣了……
又看了看,如箏卻愣了一下,遠離書桌打量著桌上兩張字紙,突然笑了:自己還是太自負了,以為學的七七八八的字,如今離遠了端詳,才發現還差了很遠,她收拾起字紙,歪著頭想了想,才明白,其實反倒是蘇有容的字更難仿,字體雖然簡單,那種深藏在字裡的風骨,卻是恐怕窮自己一生,都仿不出的……
看著手上的信,她又想到「字如其人」這句話,可不就是麼,看上去簡單,直爽,內裡的味道,卻是讓人猜不透,想不清的……
她臉色緋紅地收好了信,也罷,今後每天都仿一篇吧……早晚,能寫的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