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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春日(八) 文 / 奚別離

    到了二門上,如箏問了門子得知如嫿尚未返回,當下推辭了如詩等人相陪的好意,自己來到慈園拜見老太君。

    剛一進門,如箏便摘下帷帽幾步趕到老太君身前跪下,慢慢俯下身子行了個頓首大禮:「祖母,孫女兒不孝,險些為咱們侯府惹下禍事了……」

    老太君被她如此大禮嚇了一跳,趕緊讓她起身,卻又在她抬頭時被她面上傷痕所驚:

    「箏兒,可憐見兒的,這是怎麼了!」猛地又想起今日她去的地方,心裡一沉:「快來,到祖母這裡來!」

    如箏哽咽著起身走到老太君身邊坐下:「祖母,孫女也不知此一番禍事能否消弭,現在也是六神無主,只能先來稟了祖母。」

    老太君心疼的撫了撫她臉頰:「不怕,跟祖母說說,誰這麼狠心把我箏兒打成這樣!」

    如箏這才擦擦眼淚,把午後在太子府被太子刁難和掌嘴的事情添添減減地說明白了,涼亭裡面小郡主她們腹痛那一節,她刻意說的模糊,老太君是早已活成精的人,如何不知這裡肯定大有問題,當下追問到:「慢著,你說你們在涼亭飲茶,結果她們三人都腹痛去更衣,只有你沒事,你可是飲食上和她們有什麼差別了?」

    如箏裝作懵懂地樣子,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祖母,您一說,我才想起來,孫女因為畏寒沒敢吃那些瓜果,只是喝了茶,但表姐她們則是用了不少鮮果的,想必……定是瓜果寒涼,她們著涼了才……」

    老太君眉頭一皺,面色便沉肅了下來:「哪有這麼簡單……」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一厲,冷笑了一聲,揚聲喚入韓嬤嬤:

    「去二門上問問,四小姐回來了沒有。」

    如箏裝作沒有察覺她的異常,又往老太君身邊挪了挪:「按說,孫女給府裡丟了這麼大的人,本也沒有臉面回來見祖母了,只是恭王殿下慈心,帶著郡主姐姐到宮裡替孫女兒求情去了,孫女兒想著,若是聖上寬宏大量,恩旨壓下此事,孫女兒再要自作什麼決斷,也是拂了殿下和郡主姐姐一番好意,前思後想不定才回來討祖母一個慈令……」說著,她終於忍不住哽咽著伏在了老太君膝上。

    老太君輕輕摟住她,飽經風霜的臉上也掛了淚痕:「祖母的傻囡囡,這又不是你的錯,都是東宮荒*!」她恨恨地低聲說了這麼一句,又摸著她的頭髮:「囡囡切不可想偏了,做什麼傻事,且不說恭王殿下已經去給你求恩旨了,便是沒有,祖母拼著這張老臉也要為你爭上一爭的,你把心放寬,且去沁園等著,祖母想,以聖上的寬宏睿智,此次你定然是無事的。」

    她輕輕抬起如箏的頭,給她擦去臉上的淚:「咱們府裡,我也會告訴她們,就說你感了風寒,要靜養不宜探視,你放心,祖母定不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如箏點了點頭,擦乾眼淚:「箏兒都聽祖母的!」

    老太君這才放心地笑笑,拉起她的手:「囡囡,你記住,雖然女子名節為上,但並不是說咱們的命就比男人輕jian,女子當然是要潔身自好的,但也切不可為了一點面子就起了輕生的心思,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不想想你爹,也要想想一向疼你的阿衡,還有祖母,再說,蘇家那個孩子還等著你嫁過去呢!」

    聽她提到蘇有容,如箏臉色便紅了紅,老太君笑著拍拍她手:「你也受驚了,先去歇一歇吧,等宮裡有信兒了,我讓雪柔她們去告訴你。」

    如箏這才點頭,帶了帷帽走出慈園,帶著浣紗回到了沁園。

    一進門,便看到如詩如書和如正在堂屋裡焦急地等著自己,當下心裡一暖,笑著走到她們面前:「大姐姐,五妹,六妹,我沒事了,我已經向老太君稟明一切,她老人家慈愛,並沒有怪罪於我,你們也受了不少驚嚇,先回吧。」

    如書看著她安撫的笑臉,眼淚的淚就湧了出來:「二姐……是你受驚受苦了才對,都是我沒用!我……」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回頭衝著如惡狠狠地一瞪:「都是你,幹嘛死死拉著我!」如看著她,眼淚也流了下來,又抬頭看著如箏:「二姐……」

    如箏搖搖頭,輕輕撫著如詩的臉:「傻孩子,你的心情,我都是知道的,只是當時那種情境,你若是真的衝上來,才是糟了,除了自己落一個衝撞貴人的罪名,也會加重我的罪過,到時候咱們姐妹可真的就是萬劫不復了!所以說……」她回手拉住如:「咱們都該感謝六妹妹,她人雖小,卻靈精,沒有讓你一時衝動惹下大禍來!」

    聽了她的話,如書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如卻是哭的更凶了,如箏把她們摟在懷裡,眼淚也是如斷線珍珠一般:「如今,我就盼著聖上體恤,能夠壓下此事,我到在其次,但眼見大姐姐婚事在即,你們也還沒議親……」

    旁邊的如詩也是淚濕繡帕:「可憐的箏兒……還想著我們作甚……我都沒能來護住你!」她把手輕輕放在如箏頭上,回頭看了看靜園的方向,一向柔端莊的眼睛裡,第一次閃出了一絲怨毒恨厲的目光。

    姐妹幾人哭了一陣,如箏又叮囑了老太君說讓自己裝作傷寒的事,便送她們出了堂屋。

    午後,老太君的貼身嬤嬤張氏來告訴如箏,不知宮裡用了什麼手段,如今京師一片風平浪靜,表面上並沒有流言傳出,讓如箏按照老太君囑托安心「修養」幾日。

    如箏請她替自己謝祖母慈愛周全,又親自奉上一封紅包,才讓崔媽媽將她送出沁園,自己整理了一下心情,開始裝病。

    一放鬆下來,她才覺出身上酸痛,臉頰雖然一直拿帕子冰著,現下也是如火燒一般,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上,慢慢進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已是上燈時分,如箏翻身從拔步床上坐起,看著被淚水洇透的繡枕發呆,臉上的淚又淌了出來:

    剛剛的夢裡,全是他那個憤怒的眼神,卻並未在她抬起頭時轉為溫柔,而是變成了深深的鄙夷,那樣冷笑著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在前世別人眼中也見過,沒想到今生她如此小心,這種厄運還是如影隨形。

    也是,他對自己赤誠一片,自己卻對他諸多隱瞞,今日太子那一番說辭,雖然是存心抹黑自己,但自己難倒就真的是問心無愧了麼?

    太子日間說的那些話,是任何一個男人聽了都不可能不明白,不起疑心的!

    她輕輕起身,披上床邊的外衣推開窗子,看著外面朦朧的月色露出一個淒然的微笑:

    罷了,總之自己信他,若是他真的因為此事疏遠了自己,甚至是……退親,自己也唯有孤單一生,來報答他當初的護持之情了……

    她想了想,自走到書案前,磨墨提筆,給蘇有容寫了一封長信說明自己被太子輕薄之事,又仔細收好,準備找機會親自交給他。

    即使被他厭棄,也不能再欺瞞於他,令他飽受猜疑之苦……抱持著這個信念,如箏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才發現跳出親事,討好,恩情什麼的桎梏,只是單純的喜歡一個人,為了他做一些事情,竟然是這樣美好的一種感覺……

    一瞬間,她有點理解了小郡主李踏雪,也明白了蘇有容曾經說過的那句「喜歡,並不是一定要得到」的含義。

    浣紗端著湯水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笑中帶淚的一張面龐,先是驚了一下,心裡又是一痛:「小姐,您別傷心了,來吃點東西吧。」

    如箏擦擦眼淚,笑著搖搖頭:「放著吧,我現在不餓。」

    湯粥熱了又冷,最後還是被浣紗歎著氣端了下去,如箏梳洗了坐在拔步床上,看著案頭的燭火出神。

    外間浣紗她們小心翼翼收拾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耳中,如箏心裡一歎:「此生,自己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樣活的不管不顧,糊塗可笑了,自己身上擔著的遠不止自身的榮辱性命,還有更多人的禍福……」

    剛想到這裡,她便聽到窗子那邊有響動,剛剛松下的心情馬上又繃了起來,還沒等她發問,窗外便響起熟悉得令她心酸的聲音:「箏兒……」

    如箏幾步奔到窗前,想了想又出了裡間,對著忙碌的浣紗等人說到:「我不叫你們你們不要進來,我要讀一會兒書。」見幾人點頭應了,才回到裡間,cha了門,打開了窗子。

    蘇有容看著她笑了笑,只是這一個表情,便沖淡了一直籠罩在她頭上的陰云:「你退後,讓我進來。」他輕聲說著,如箏點點頭,後退了一步,便見他雙手一撐窗框便騰身躍起。

    如箏看到窗前高几上擺著的花瓶,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就看到他在半空中突然擰身改了個方向,就順利地落到了自己面前,聲音還及不上一本書落地的聲音大。

    她還沒來得及收回驚訝的表情,就被蘇有容一把摟在懷裡:「傻姑娘,你受苦了……」

    聽著耳畔那樣熟悉的溫柔聲音,感受著他懷裡的溫暖和情意,如箏剛剛才止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子淵哥哥,你也受苦了……」

    聽她這麼說,蘇有容知道自己白天的掙扎和憤怒都被她看在了眼裡,忍不住心裡一酸,低頭看著她仍然紅腫的臉頰,趕緊從懷裡掏出一盒藥膏,打開蓋子,一陣清涼的香氣便散了出來。

    「冰蟾生肌膏?」如箏笑著看他跳出暗綠色的藥膏:「我還說明日讓浣紗去濟生堂買呢……」她話音未落,臉上便是一陣清涼,意識到蘇有容正在給自己塗藥膏,如箏的臉更紅了,卻怎麼也捨不得躲開,只得垂了眸任他輕撫自己的臉頰。

    突然,額間傳來幾絲清涼的感覺,如箏驚異地抬頭,卻看到蘇有容臉上居然掛了淚痕,她心裡一驚,伸手撫上他臉頰:「子淵哥哥?!」

    蘇有容強笑了一下,回過身抬手擦了擦臉:「丟人了……」他轉過頭,看著如箏,想摸摸她臉,又不敢:「還疼嗎?」

    如箏搖了搖頭,盈著淚露出一個如花的微笑:「不疼了!」

    蘇有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又把她摟在懷裡:「對不起,箏兒,都是我沒用,口口聲聲說保護你,卻還是讓你受這種苦楚和屈辱!」他咬著牙,如箏甚至都感覺到他身體在微微顫抖,似乎是壓抑著極深的憤恨,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羞澀,伸手環住他的腰,回抱住他:

    「子淵哥哥,你別這麼說,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她緊緊抱著他,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之後這番話出口,會不會讓他嫌惡地推開自己,會不會將自己至於絕境,但她依然沉下心,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到:「子淵哥哥,雖然我這裡……」她一指自己心口:「從來都只有你一個,但是我要告訴你,今日太子說的那些話,並非空穴來風……」她略帶淒涼的笑了笑:「冬至宮宴那天……」

    聽如箏說完冬至宴那天太子對他的輕薄行徑,蘇有容眉間便染上了濃濃的戾氣,他冷笑了一聲,聲音裡都似乎帶上了一絲鋒銳的寒意:「果然是卑鄙無恥……我遲早定要……」他一句話沒說完,便看到如箏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趕緊換了溫柔的表情,攔住她肩膀:「嚇著你了?是我不好,咱們不說他了……好在恭王殿下仁義,聖上也英明,此事算是塵埃落定了,你也不要太擔心,休息幾日,該怎樣就怎樣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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