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番外 一:蘇有容(上) 文 / 奚別離
泥煤!人生如戲!!
海軍某專科醫院年輕的主治醫師陳梓源大夫之所以發出這樣的喟歎,是因為他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從鳥語花香的天朝,來到了戰火紛飛的z國,好吧,他承認他是全軍最年輕的的燒傷外科和皮膚整形專家,他承認他跟著海軍陸戰隊訓練過兩年,他承認他曾經承擔過我軍多次大型軍事演習的後勤保障工作,他承認……這次參加維和部隊,是自己請纓的!
即使如此,他畢竟只是個醫生,不是完完全全的軍人……聽到如此密集的槍聲,依然是會害怕的。
他一邊手腳麻利地給衝突中受傷的當地少年包紮著,一邊通過對講機聯繫周圍的士兵和車輛,他幾十分鐘前被武裝分子的火箭彈逼到這個建築物裡,手邊除了一把用的不怎麼好的85式微沖,再沒有其他保障了!
陳梓源把在這棟建築物裡無意中撿到的那個少年安頓好,自己拿了微沖慢慢匍匐到窗邊,看著塗繪了「un」圖樣的裝甲車緩緩駛了過來,他一陣興奮,一瞬間,卻又看到樓下一個武裝分子扛著火箭彈發射器,對準了這棟搖搖欲墜的建築。
來不及了……他瞳孔驟然縮小,心裡突然浮起一陣悲涼。
硝煙中,裝甲車裡的指揮官一拍車體:「他媽的!你們都活著,把陳大夫折進去了!」
士兵們瘋了一樣衝進倒塌的建築,在一個死角里找到了陳梓源和那個雖然驚恐卻沒有大礙的當地少年。
「劉少校……」陳梓源吃力地睜開雙眼:「別……告訴我媽!」
「小陳!」
「陳醫生!」士兵們呼喊著他的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海軍某部野戰醫院專業技術十三級主治軍醫,上尉陳梓源,就這樣在戰友們的淚水和嘶喊中閉上了雙眼,大家誰都沒有想到,一向風趣又的他,最後的最後腦海裡閃過的,是那位叱吒風雲的二戰名將巴頓說過的一句經典之語:
這狗、娘、養的戰爭!
被梳骨的寒風凍醒的陳梓源,心裡先是一鬆:誒,勞資福大命大,這樣都能救回來!卻又在看到自己頭頂上那晃動的白燭和四面素白帷幔時愣住了:這……不是八寶山的風格呀!
不管怎麼說,眼下自己應該是被人當成死的扔這兒了,他得先趕緊表明自己仍然健在!
陳梓源深吸了一口氣,肺部一陣劇痛,他記得當時自己是背朝外護著那個當地的孩子來著,怎麼肺會這麼疼啊!血氣胸?!那還能活過來?!
他一陣奇怪,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這一咳,聲音雖然微弱,卻把底下跪著守靈的人都嚇了個半死,幾個膽小點的一聲尖叫直接倒了下去,膽大的一陣狂奔跑出靈堂,嘴裡還使勁兒喊著「詐屍了!三少爺詐屍了!來人啊!」
陳梓源倒勻了氣兒,慢慢坐起身:這八寶山的工作人員也太不敬業了,這怪力亂神的,一點職業素養都沒有……
他慢慢起身,剛剛周圍的人,除了地上躺著的,基本都跑光了,陳梓源捂著胸口下了地,稍微往身上一看,就愣住了:自己一身素白,最關鍵的還是……古裝……
他苦笑著:不會吧,就算自己是個古代化愛好者,平時也會紅著臉去參加點什麼漢服聚會之類的……老媽也不至於這麼完成他的遺願吧!
再沉下心來,他又覺出了不對,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腳,明顯還很纖細,手上的皮膚白的幾乎透明,摸摸臉,也絕不是那個風裡來雨裡去的野戰軍醫!
他一陣口渴,看到旁邊有水壺就去倒了一杯喝,順便醒了醒迷糊的腦子:
沒看過小說,也看過電視劇啊!
這是……穿了他妹的越了麼?
這不應該是那些羅曼蒂克小女生該走的路線麼,勞資好歹也是個唯物主義二十幾年的革命軍人,讓我根深蒂固的世界觀情何以堪!!!
他這樣無聲地仰天「哀嚎」著,看的對面匆匆趕來的盛裝婦人和清秀少年一陣害怕,那婦人哆嗦了一下,旁邊的少年卻上前一步:「子淵……你,還魂了?」
陳梓源抬頭看看這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少年,不知怎麼的,腦海裡就冒出一個詞,不假思索地就出了口:「兄長……」陌生的屬於青春期少年的聲音,無力支持的軟弱雙腿,突然開始劇痛的頭,讓他退後幾步,扶住了靈床,慢慢滑坐在地。
朦朧中,耳邊只留下一個略帶滄桑的聲音:「施主,令郎這不是詐屍,該是還魂了……」
陳梓源吃力的扶著雕花床欄站起身,慢慢挪到窗口,或者說,從現在開始他該丟掉陳梓源的身份,叫自己蘇有容了!
蘇有容看著窗外那四方湛藍的天空強打起精神,心裡又是一陣歎息,頭一陣暈,旁邊的貼身丫鬟天香趕緊上來,扶著他回到了床上。
「還魂」那夜之後,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清醒之後,卻慢慢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夢,而是這個身體的主人殘留的記憶,想想也好,至少不用像某些穿越小說裡那樣,還魂了要先裝失憶……
那段記憶雖然有些模糊,又有很強的主觀色彩,但蘇有容還是弄明白了原來那個蘇有容十三年的人生歷程,這人是這勳貴之家庶出的少爺,大排行老三,幸運的是他穿成了一個少爺,而不是小廝甚至是死囚啥的,不幸的是這少爺比小廝和死囚也差不了多少……
半個月前,他被護國寺的高僧斷定為還魂,接著又被一干京城名醫確診為「沒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小廝什麼的哭成一團,正室夫人,他的嫡母廖氏也來哭了一場,蘇有容柔聲安慰著,說了一番不孝之類的話,終於如願地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放心的意味。
好吧,你以為我沒夢見你讓人裝神弄鬼把個初中生楞嚇得跳進了荷花池,我就裝作沒夢見吧,如今怕是韜光養晦都難活命了,只有裝半死不活才有戲苟延殘喘啊!
送走了嫡母,他又看著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無奈歎息,若是他不是在這樣強敵環飼,全院子的人堪比無間道的環境下,他可以有至少十種辦法救自己的命,可如今,他只能病懨懨的躺在這裡,等著這副好容易得來的身體,再一次嚥氣……
國公府三公子蘇有容,已經病得奄奄一息,起不來床了……
他輕輕閉上眼睛,想著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腦子裡構思著一系列治療方案,卻又苦笑著搖搖頭:這不自虐麼!
這種等死的滋味,太難受了,他倒寧願像前世一樣,轟!
就在他忍著渾身難受百無聊賴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嚷聲,一個很好聽的女子聲音響起:「別攔著我,我要見他,我要見三少爺!」
他心裡一動,知道這是這副身體的生母——國公府世子貴妾衛姨娘的聲音,在這個三公子的記憶裡,衛姨娘是個很特殊的存在,很模糊,甚至最近幾年都沒有說過幾句話,卻又承載著他很深很矛盾的情感,他覺得那是恥辱、忌諱、提防又帶著一點天性裡的好奇甚至是期待的心情。
好原罪的感覺!
陳……蘇有容這樣糾結地想著。
雖然讀這少爺的記憶根本沒法判斷這衛姨娘是個怎樣的人,但蘇有容此時的情況已經壞到了谷底,拼一把可能還有活路,若是連這唯一和外界的聯繫都拒了,那可就真是沒救了。
想到這裡,他伸手喚過天香,勉力說到:「扶我起來,我要見姨娘!」
天香趕緊扶著他坐起身,又給他拿了迎枕靠著,心裡也是一陣難受,雖說她最早是奉了夫人命來監視這個庶出的三少爺的,可幾年相處下來,怎麼說還是有些感情,她不像**,心心唸唸想著的都是怎麼爬上少爺的床,心裡多少對他還是有幾分敬意和憐惜,當下猶豫了一下才到:「少爺,您平時不是不愛見姨娘麼?如今病著,若是再生些什麼氣……」
蘇有容沒力氣和她廢話,這麼多日子以來,他多少也知道這丫頭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情義的,當下也不多說,只是擺擺手:「快去!」
天香看他說話都費勁,心裡也是一痛,還道是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終於想要見一見生身之母了,當下唏噓著點頭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一個穿了一身秋香色浮光綾長衫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看到病床上的蘇有容,一個「容」字卡在喉嚨裡,強忍著淚上前福下身:「三少爺,妾來看看您,您這是……」
蘇有容費力的轉頭看看那婦人,從她眼裡,他看出了心疼,自責,焦慮還有一絲絕望,並無半點算計,當下他心裡便是一緩:這婦人,大概是個可信的。
他輕輕咳了一聲:「姨娘……」這一聲出口,驚得衛氏猛地瞪大了雙眼,淚水便落了下來。
蘇有容衝著天香點點頭:「給姨娘看座。」天香自應了給衛氏端了個繡墩過來,蘇有容又揮手讓她退下,天香猶豫了一下,卻在看到他表情的時候心虛了,默默退了下去。
蘇有容輕輕笑了一聲:「姨娘,莫怪我失禮了……」
衛佳儀看著眼前的兒子,這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牽掛了,雖說她如今的境遇,全部是因為自己年少無知又軟弱所致,但老天真的要這樣罰她,便連這唯一的親人也要奪去了麼?想到這裡,她一直強忍著的淚終於徹底決堤,捂著臉哭的哽咽。
蘇有容看著衛氏抽動的肩膀,心裡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可憐的母親……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孩子慢慢虛弱,死亡,這樣的痛苦怕是比前世自己的媽媽乍聞自己的死訊來的更虐心吧!
一瞬間,他終於說服自己下了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眼前的這個可憐母親一個機會……
「姨娘……您是不是很怕我死?」他輕輕吐出這樣一句,肺部又是一陣痛,頭也因為高熱而愈發昏沉。
衛氏猛地抬頭看著他:「少爺,雖然妾這樣說實是不配,但您確是妾身上掉下來的肉,妾豈止是怕,若是老天能讓妾替您去死,妾也是眼都不會眨一眨的!」
蘇有容心裡微暖,笑容又浮上嘴角:「姨娘,我並不怕死,可我現在卻是不想死,也不甘心就這麼死了,如今闔府上下都拿我當個死人了,若是您也不認命,咱們母子就拚命掙上一掙,只是若是敗了,不僅是我,連您怕是也難全身而退,您敢陪我拼麼?」
聽了他的話,衛氏眼睛一亮,那目光讓蘇有容想到了以前野外集訓時見過的母狼,那是母獸護崽時才會露出來的表情,他心裡笑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幾聲,又到:
「姨娘,我可以給你寫個方子,這個方子上的藥材,外面藥店可能有,也可能沒有……若你能出府弄回來這些藥,即便是少個一味半味的,我興許也還能活,只是這件事要做的隱秘才行,姨娘可願救我?」
衛氏忍不住撲到他床邊,猛地點了點頭:「自然是,妾自然是願意的!」回過神兒來,才想起自己這個兒子一向和自己不親,便是在迴廊裡遇上,也是匆匆點頭就走,現下自己這樣,他定然是會……這樣想著她便往後縮了縮,卻不料被蘇有容一把拽住袖子:
「姨娘……那麼兒子的性命,便全著落在您身上了!」他一陣昏,全憑意志力叫她拿了旁邊書桌上的筆紙,七歪八扭地寫了一張方子,便再也支持不住,又歪倒在床上,嚇得衛姨娘趕緊揚聲叫人。
一片混亂中,衛姨娘匆匆離開了桂香園,指尖還殘留著那個孩子手上炙熱的溫度,她強忍著淚水,加快腳步奔回凌霜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