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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嫁衣(下) 文 / 奚別離

    浣紗自然更急,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敢,卻又被蘇有容叫了起來,蘇有容也不再逗她,正色說到:「你也不用說不敢,一來你是你家小姐的忠僕,救過她的命,我也承你的情,二來你是她貼心的,嫁過去又是給她當內掌櫃,不同一般,再者說,你家小姐認下你,哪有我認下你方便,日後出入府中什麼的,嗯?我也不搶她的,你認下我們兩個,以後她也算你姐姐。」說完他又笑了:

    「除非你只願意給我當小姨子,不願意給我當妹子,那我不強求。」

    如箏看他話說到這份兒上,知道自己和浣紗是推拒不得了,當下心裡一暖,起身對著蘇有容福了福:「夫君,多謝你……」唬地蘇有容一把給她按在了座上:「告訴你了別動不動就拜……」

    如箏謝過了蘇有容,又讓浣紗改口,浣紗流著淚改了口,蘇有容又將手裡的紙遞給如箏,對著浣紗說到:「你姐姐給你準備的嫁妝自然是齊全的,我就不多添了,正好我在後巷有個小宅子,地方不大,不過離府裡和西市都很近,位置倒是正合適,就算我給你添妝,日後你和李錢根住進去,要去西市還是回府裡看我們,都很方便……」說著便示意如箏將那房契遞給了浣紗,浣紗剛要推拒,又被他一句話給堵了:「姐姐給的要,兄長給的就不要?」

    浣紗只得咬唇笑著接了,卻又落下淚來。

    十一月初二,雖然冷了點兒,天卻是響晴響晴的,端的是個良辰吉日,國公府少三房的干小姐崔浣紗這一天出嫁了,雖然顧忌著府裡剛出了孝,沒有吹吹打打的,但那不輸普通大戶人家小姐的嫁奩和花轎排場,卻是讓沿途的百姓都看直了眼睛,有些知道內情的忍不住羨慕她前世積了大德,居然這樣一步登天,從個奴婢變成了四品官的乾妹子,更有人說國公府的三公子將夫人寵上了天,不過是個貼身丫鬟居然也有這樣的排場。

    旁人論短長不過是茶餘飯後閒磕牙,對浣紗或者是寒馥軒眾人來說,這卻是大大的一件喜事,送走了女兒,崔媽媽回到外院自己和老張頭的屋子裡,三口人想著浣紗出嫁的排場,樂得合不攏嘴,笑著笑著,崔媽媽就又流下了眼淚,感歎了一番如箏夫婦的恩情。

    不遠處的蕉聲閣裡,月姨娘站在窗前想著剛剛看到的那長長的嫁妝,華麗的花轎,那樣鮮紅的顏色,只有正妻才能享用,即便是她這樣的世子妾,所能用的也只是水紅,銀紅這樣的顏色,只是,世子妾室和平民正妻,到底哪一個更體面,更尊貴?

    她告訴自己,自然是世子妾室,她是主子,浣紗卻永遠都是奴才,即便是脫了籍又如何,還不是個日日起早貪黑掙生活的命?

    雖然這樣說著,可那如血般鮮紅的顏色,還是刺了她的眼,刺了她的心……

    她長歎一聲,不禁又想到了浣紗最後一次來時,帶來小姐說的話:既然選了,就拼著走到底吧……

    她端起桌上濃黑的安胎藥,捏著鼻子嚥下,手撫著肚子笑了笑:這一胎,若還是男孩就好了……

    送走了浣紗,日子慢慢就平靜了下來,夏魚還是那樣時時關注著府裡的事情,最近給如箏帶回的消息沒什麼大的,也就是世子夫人安心養胎,月姨娘又被她叫去敲打了,卻是不敢動手什麼的,唯一略有不同的,倒是大房少夫人吳氏終於又從菡居裡鑽了出來,三天兩頭往松濤苑跑的事情……

    聽了夏魚的稟報,如箏心裡也打了個點,放下手裡的活計想了想,心裡也就有了底:吳氏此番作為無非為著兩樣:要麼是在府裡找靠山,要麼就是又要出什麼陰毒的主意暗算人了……

    不過無論是哪一宗,如箏都不在意,只叮囑了夏魚當心盯著,便拋開了此事。

    出嫁第八天上,浣紗回了門子,松濤苑便又熱鬧了一番,如箏看著浣紗羞澀的笑臉,知道她和李錢根定然是過得不錯,便拉著浣紗進了裡間細細問了問婚後的情形,直問到她羞得閉口不言的才笑著作罷,又細細叮囑了些為renqi室的道理,浣紗雖然羞澀,卻是仔細聽了,如箏便才她帶李錢根去外院拜見崔媽媽和張叔,一出門,卻看到李錢根被夏魚四人並幾個侯府跟出來的二等丫鬟圍著,急的滿頭大汗,身上的見面禮眼見是已經掏光了,這幫小丫頭還是不依不饒的,看的旁邊坐著的大姐兒應嫻掩口笑彎了腰,丫鬟們看著如箏出來,才竊笑著散了,李錢根趕緊上前給如箏見禮,如箏勉勵了幾句,便叫他們去拜見崔媽媽夫婦。

    十一月中一過,闔府便準備起冬至節的事情來,此番如嫿懷著,蘇芷蘭又匆匆出嫁,老太君顧念著廖氏太忙亂,便讓如箏和三房程氏夫人幫襯著。

    這一日是大朝的日子,蘇有容雖然賦閒在家,但畢竟是個四品官,大朝還是要去的,早早便出府去了翊盛城。

    如箏送走了自家夫君,剛坐下核對了幾個莊子上送進來的各色糧食乾貨,夏魚便急匆匆地挑了簾子進來,對如箏福身說到:「小姐,大少夫人來了。」

    如箏聽是吳氏來了,心裡一頓,趕緊起身迎了她進來,又讓夏魚去廂房叫應嫻,吳氏卻伸手阻了:「弟妹,不必麻煩了,我坐坐就走。」如箏將她讓到桌邊,卻是目視夏魚去叫人。

    吳氏落了座,笑到:「這大節下的,我也不耽誤你忙,今兒來你這兒,是我偶然從家裡妯娌處得了一個方子,是求子的……」她說的直白,如箏盼子嗣盼的狠了,眉目間本能地露出一絲喜色,心裡又是一醒,仔細聽著她的話。

    吳氏看她樣子,知道她是動心了,又笑到:「當年我也是吃過的,很快就有了應嫻,如今我眼見是沒指望了,三房又是一直……咱們府裡的子嗣,就靠你們姐兒倆了!」她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這藥雖好,我也不知合不合你體質,你不妨找大夫來驗過了再用,保險些!」她說著就匆匆起身,又笑到:「四弟妹也是用過的,眼見這就懷上了……」她拿帕子掩口笑了笑,便告辭出了堂屋,在院子裡看到大姐兒也只是笑著問了兩句,便急急出去了。

    吳氏走了以後,如箏拿著那包藥粉想了很久,有心想要丟開不管,卻實在是難忍心中對子嗣的渴望,但她也是知道吳氏為人的,定然不會不深究就服下這藥,想了想,她便起身到小書房,提筆給崔明軒寫了一封信,說明此事,並將藥粉和信讓雪纓一併送到了仁信堂。

    雪纓走後,如箏愣愣的看著東廂房方向想心思:應嫻雖然貼心,自己夫婦也是真心疼她,但畢竟她還是大房的子嗣,若是有朝一日吳氏想明白了,將她要回去,自己也是無法強留的……總歸還是……

    她伸手撫了撫小腹,歎了口氣,前世淒苦無子的辛酸重又浮上心頭,心裡忍不住想著,若是此生到最後自己也還是無子,便是蘇有容這樣的好性子,也定會心生不快的吧……

    這樣想著,她心裡也是一陣發寒,才發現自己如今對二人之間的情意已經看得這麼重,便連一絲芥蒂都不願有,想想心裡就撕扯的難受。

    她正在這裡糾結著,蘇有容卻是一挑簾子進了屋,看著自家小愛妻坐著發愣,眼眶裡似乎還含了淚水,著實嚇了一跳,趕緊上前蹲下,著急地問到:「箏兒,怎麼了?是松濤苑那個死丫頭又惹你了,還是夫人……她不是你婆婆了,你怕她作甚!」他辟里啪啦說了一堆,如箏才反應過來,笑著擦乾了眼淚拉了他起來:「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沒人給我氣受!」她笑著幫他脫了官服,又讓丫鬟們打水給他梳洗更衣,蘇有容則一直仔細打量著她,心裡還是放不下,換了衣服便拉她進了裡間。

    如箏知道瞞著也不過是讓他白擔心,便將吳氏來訪和自己的心事跟他說了說,蘇有容聽了,卻笑著搖搖頭:「你處置此事很周詳,不用我說了,以我的意思,這藥就別用!即便是葉先生說了無妨也別用,求子藥什麼的,葉先生給開的補身藥方不就是麼?什麼民間靈方送子秘藥的,都是騙人的……」他拉著如箏坐在自己身邊,輕輕摟住她肩膀:

    「至於你說的無子什麼的,第一,咱們不可能無子,葉先生也說了,不過是機緣未到罷了,你想想你祖母,還有我祖母,不都是成親兩三年才有的孩子麼?追根究底,還是咱們大盛的女子嫁人太早的緣故!」

    如箏抬頭看看他,囁嚅到:「可如嫿……」

    蘇有容笑著把她摟緊:「如嫿?你羨慕她作甚?你也不想想,自從咱們成親以來我在府裡呆著才幾個月,又有多少個月在守孝,養傷?我跟那世子爺能比麼?」

    如箏被他篤定的語氣蒙了過去,也笑著點了點頭,渾然忘了自己一直令如嫿記恨的「專房專寵」。

    蘇有容見總算是糊弄過去了,偷偷鬆了口氣,又到:「再者說,誰說沒子嗣就過不好日子了,莫說咱們早晚得有,便是真的沒有,就咱倆也能好好過日子,你看三叔和三嬸兒,不也過得很好麼?你若喜歡孩子,乾脆咱就把應嫻要過來,反正我看大嫂也不是塊當媽的料!」

    如箏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了,趕緊捂了他的嘴:「你這人,胡說什麼呢,當心仙兒聽到!」她歎了口氣,抬頭看著自家夫君,雖說心裡還是著急,但剛剛那樣淒楚揪心的滋味卻已經全部被他這一番話給湮滅了,笑著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後不會胡思亂想了。」

    蘇有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如箏想著剛剛他的話,心裡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又冒了出來,斟酌了一番才開口說到:「子淵,有件事,我可能不該問,不過我沒有惡意的……」

    蘇有容點了點頭:「你說。」

    如箏看看凝香苑的方向猶豫著開了口:「三叔和三叔母究竟是……」

    蘇有容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心裡疑惑的是什麼了,輕歎了一聲言到:「這事情倒也不用瞞你,闔府都知道的,也就是你不愛打聽罷了……」他輕輕拉住她的手,略壓低了聲音:

    「要說三叔和三叔母,成親以來倒是極為投契的,三叔是祖父的老來子,又幫家裡管著庶務,祖父祖母都很疼他,三叔母心善多才,祖母也極喜歡她,只可惜他們成親多年卻沒有子嗣,三叔愛重叔母,一直不要妾室通房,後來是叔母實在沒辦法了,強塞給他一個,求他給自己留個孩子,可那通房跟了三叔兩年,也還是沒有子嗣,最後還是三叔問了她的意思,恩典放她出府嫁人了……」他看看如箏疑惑的眼神,又搖了搖頭:

    「還不明白?問題是在三叔身上……」他垂眸歎了一聲:「他與我投契,曾告訴我大夫診的是精寒不易有子,我勸他吃藥,看他倒像是心灰意冷的樣子……」

    如箏這才明白,忍不住也瞪大了眼睛,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長歎了一聲。

    蘇有容又摸摸她頭,言到:「此事你知道就好,別說出去,雖然府裡都知道,外面卻是不知的……」

    如箏仔細應了,蘇有容又笑到:「唉,回來光跟你說家裡的事情,正事倒是忘了,今年的冬至宴,陛下旨意還是要在雍順宮辦,你提早準備起來吧。」

    雍順宮麼……這個名字倒是勾起了如箏許多的回憶,又笑笑拋開:今時不同往日,卻是沒那麼多顧忌了……

    明德二十六年這個冬至,看上去同每年並沒有什麼差別,但正是所有人都沒有提防的這一場宮宴,意外地拉開了明德末年奪嫡大戲的帷幕。

    此時鑼鼓已開場,主角們卻還兀自渾然不知,命運,便如一陣急急風,不管你是不是跟得上,都要被它捲入,摔打,淬煉成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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