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納降(三) 文 / 奚別離
她這一句話說完,自承平帝而下滿殿的人都明白了:原來她竟是以兩國邊境寧定為質,要來成全自己的這門婚事!
如箏抬頭看著不遠處得意笑著的耶律瑤,滿口銀牙幾乎咬碎,又不願在人前失態,便垂眸掩去了。
蘇有容聽公主這樣說,知道今天這事情也是很難善了,他做事一向不喜歡硬碰硬,遇到阻礙時,總會本能的想一些奇巧之道出奇制勝,可此番他想都沒想,直接便從座位後面繞了出來,對著耶律瑤深施一禮:
「公主殿下,下官已有妻室,不敢承公主美意,還請公主另謀良配!」
耶律瑤看著他微微一笑:「蘭陵侯,本公主既然中意你,自然知道你早有妻室,不過本公主卻並不在意,我知道,你們大盛人都好面子,道道兒也多,我也不逼你停妻再娶,你們大盛不是有平妻一說麼,便將你夫人降為平妻,若是她對本公主恭敬有禮,本公主也不會為難她!」
蘇有容聽她這麼說,反倒直起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看的耶律瑤心一沉:
「事情沒有公主殿下想的那麼簡單,本侯成親之日便已立誓,此生只要我夫人一人,不另娶,不納妾,更遑論停妻再娶,無端降正妻為平妻?!」
耶律瑤被他突然改變的態度和斬釘截鐵的話語震得目色一黯,卻又馬上升起熊熊的鬥志:「哦?是麼?」她倨傲地笑著,卻是沒有再看蘇有容,而是轉向承平帝:
「皇帝陛下,我不過是看中了您的一個臣子,想要下嫁於他,沒想到他卻是百般推拒,難道以我一國公主之尊,還比不上他的糟糠之妻麼?」她這話說的太過露骨狂傲,惹得承平帝也沉了面色: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要在我大盛招選駙馬,朕便令京師適齡未婚的勳貴子弟齊聚於宮宴上任公主挑選,公主卻執意要選朕已有妻室的臣子,莫非是刻意為難?再者說,婚姻之事,本就要兩廂情願才能和諧,更何況我大盛禮儀之邦,蘭陵侯夫人是朕親封的一品誥命,即便是公主之尊,也不是說休就能休,說降就能降的!」
耶律瑤早就打聽清楚了蘭陵侯是承平帝的寵臣,侯夫人又是他母家表妹,現下見他回護,倒也算不得意外,只是笑著慢慢走到前排幾個命婦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了一句:
「早就聽聞蘭陵侯夫人大名,卻不知是哪一位?」
如箏見她提到自己,出於禮貌還是起身微微一福:「林如箏見過公主殿下。」
耶律瑤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心裡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容貌,不過是將就,氣勢……能在自己公主之尊面前還一派沉靜端肅,也算尚可吧,不過比起自己來,還是差遠了!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見了自己居然不自稱「臣婦」,怎能不令她怒火中燒:
「蘭陵侯夫人,人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今日看來果然如此,你未免也太不知禮數了,對著本公主便自稱名姓麼?」
如箏見她發難,也不慌張,只是恭順的一笑,目光中卻也帶了一絲寒意:「回公主,殿下是北狄的公主,我是大盛的命婦,自稱姓名便可,若對殿下稱臣,才是失了禮數,還望殿下見諒!」
她一句話,到讓耶律瑤生了三分刮目相看之意,心裡琢磨著回去以後還要好好打聽一下此人的事情,便也不願再多說,只是慢慢走到承平帝駕前淺淺一禮:「上國皇帝陛下,我還是那句話,我溯清此番和親大盛,非蘭陵侯不嫁,若是陛下不允,我大狄便很難相信大盛的誠意了,本公主也不逼迫您的臣子,這十幾日你們便好好考慮,最晚過了新年,本公主一定要得到皇帝陛下賜婚的旨意!告辭!」說完也不聽承平帝回話,轉身便疾步離開了中極殿,正副使提前並不知她的打算,此時都已經被她驚呆了,卻也無法,只得對著承平帝匆匆行禮,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隨著溯清公主匆匆退下。
溯清公主這一走,宮宴自然就不歡而散,承平帝自留了包括蘇有容在內的幾名重臣近臣商議北狄之事,蘇有容只來得及對著如箏使了個眼色,便隨著承平帝匆匆到後殿去了,但只是那一個眼神,便讓如箏憤懣忐忑的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她自然識得那目光中的含義,那是一句「放心」。
站在命婦們的隊伍裡離開中極殿,如箏顧不得回應身邊或憐憫鼓勵、亦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一邊侍奉著衛氏上了帷車,腦子裡一邊走馬燈似的走起了心思:
北狄和大盛此番的情形,她聽蘇有容說的太多了,雖然當初那場大戰,最後是大盛軍勝了,但北狄人卻遠未被消滅,經過這將近兩年的休養生息,已經略恢復了舊觀,近幾個月以來,更是幾次兵臨三關之下,隱隱又有犯境之態,而大盛經了北狄一戰,已是大傷元氣,再加上易儲風波,如今顧家等幾個廢太子黨殘餘勢力對承平帝的掣肘,此番若是北狄毀誓犯境,大盛便難免陷入內外交攻之境,如今北狄肯踐當初稱臣納貢的諾言,對於大盛來說,已是意外之喜,此番對議和使團如此小心地接待,也正緣於此,可此番這個溯清公主,居然以和約為籌碼,一心要嫁與蘇有容……
若是自己二人不允,豈非是置國事萬民於不顧!
想到這裡,如箏再也不敢想,也想不下去了!她坐在搖搖晃晃的帷車裡,慢慢低下頭,不敢怨天尤人,如今便只求老天保佑……那溯清公主是一時心血來潮,此事最終能夠平息吧!
旁邊的衛氏看著如箏神色風雲變幻,知道她定然是心裡難受,便輕輕拉起她的手,柔聲說到:「箏兒……好孩子,你別慌,那溯清公主所說之事,無論於情於禮,還是在人倫國體上來說,都是十分不合宜的!聖上斷斷不會應允,容兒也決不會肯的,你放心,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清楚……」
如箏抬頭看了看衛氏,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裡卻也好受了許多,至少婆母和夫君定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這就夠了,沒什麼可怕的了……
她這樣想著,慢慢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娘,我省得了,媳婦只是一時……覺得太突然!」
衛氏卻是歎了口氣:「唉,此事說來也是太邪,若是容兒出去勾了人家,被看上了算是合情合理,誰知道生死相搏,也能殺出來這麼一樁孽債!」
如箏想想也是,忍不住心裡就把耶律瑤腹誹了一番,怎麼想也搞不懂她的心思。
回到侯府,如箏便令人關了東府的大門,安心等蘇有容回來,這一等,就等到酉初,如箏聽著門外的請安聲趕到門口時,正趕上蘇有容挑了簾子進來,他臉上還是那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和如箏緊張中略帶期待的神情大相逕庭。
蘇有容脫了大氅,伸手摸了摸如箏的髮際:「慌什麼呢,這麼點小事都撐不住?」如箏臉一紅,伸手去幫他脫官服:「誰慌了,我不過是看你回來的晚了……」
蘇有容笑了笑,攬著她走到桌旁:「行了,都沒事了,聖上說了,此事莫說我不應,便是我應了他也不會應,實在是有失國體,再說我看那耶律瑤也是一時頭腦發熱,天生受虐狂呢越打不過的越喜歡!」他歎了口氣:「北狄王也不是傻子,怎會因這麼可笑的原因妄動兵戈,你放心吧,過幾天聖上多找幾個大盛風流俊逸的好兒郎在她眼前晃晃,她就把我這又矬又瘦倆孩兒的爹給忘腦後去了,別擔心。」
如箏聽他這麼說,也笑著點了點頭,重又露出歡喜之態,趕緊吩咐丫鬟們擺飯,夫妻二人用了飯,蘇有容又說要到西院去知會一聲,如箏趕著給他披了大氅送出了門,轉身便又沉了面色:他說的這樣輕鬆,她反而是都明白了……此番恐怕是,真的不易善了了!
之後的幾天,這次宮宴上的風波便如投石入海,濺起幾圈漣漪便沒了消息,使團還是那樣安穩地在萬儀閣住著,京師各府也忙起了年節的事情。
蘇有容還是那樣成日裡早出晚歸的,夫妻二人在一起時,都刻意避開了耶律瑤bi婚這件事情,如箏在他面前也裝作渾不在意,只有當他白日裡不在家時,才會沉下心來,思慮一陣,又暗自傷神,夏魚看她心思日重,也沒了主張,好在浣紗的孩子大了,家裡也沒有什麼事,進府陪如箏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幾個丫鬟便日日寬慰著她,再加上雙生子日漸伶俐可愛,多少是緩了些她的憂慮。
夏魚看著如箏每日裡發愁,飲食也漸少,卻也知此番是不能再偷偷報了蘇有容了,看準了一日時候湊巧,便摸到了前院勁節齋去問書硯。
書硯聽了她的擔憂,也是凝眉搖了搖頭:「這樁事情,公子也不跟我們說,便是墨香著意去問了,他也只是敷衍兩句,不過我看他神色,這事情怕還真是不簡單,反正你們心裡也都有個數,盡量多寬慰著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