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貴妾(中) 文 / 奚別離
如箏抬眼看看她,王瑤剛動了一動,如箏便開口說到:「這樣不錯,我說兩句,你聽著……」
王瑤知道她是要打壓自己,刻意不讓自己起身,卻仗著自幼習武腰腿有力,便這麼福身聽著,如箏微笑著沉了一會兒,像是在想話兒似的:
「人都說王大人教女有方,如今看來果真是如此,我看妹妹也是個知禮守禮的,我也不是什麼慳吝好妒的,這院子說是侯府,也不過就是這麼一畝三分地,規矩自是要守,卻也不必如你侍郎府一般那麼刻板,你我都年輕,我也不用你伺候什麼飲食起居了,你今後每日這個時候便來請安,咱們說會子話兒你就回去,若是喜歡呢,也可以陪我做做針線,賞花觀景什麼的,若是話不投機,我也不怪你,你自回你的凌霜閣呆著,只一宗,我這院子裡不准嚼舌頭,說是非,不准不恭不敬,都要嚴守自己的本分……」
她抬起頭,看看王瑤頭上輕笑到:「這樣的步搖,便是我沒得誥封時也是不敢用的,你是貴妾,想來做姑娘時也是王大人的掌上明珠,在府裡用個金簪子,玉簪子什麼的我也不怪你,只是這步搖,是官定命婦才能用的,若是被什麼人看見了,參劾了,我保不住你,侯爺也保不住你!」王瑤抬起頭,對上她略帶厲色的目光,心裡不服卻也無法,如箏又不緊不慢,閒七雜八的說了一大堆,才略沉了沉,對著王瑤一笑,王瑤自蹲的腿發麻腰發軟,還以為她要叫起,剛動了動,如箏卻又笑到:
「王氏你少年心性,輕狂些也是有的,我和侯爺早年也是一般,我便也不多說你什麼了,只是……」她抬手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面色便沉了下來:
「只是身為夫君的妻妾,心裡第一宗就是要記掛著夫君的身體,若是為了爭寵使什麼手段,妨害了侯爺的身體,我可是不依的,這府裡老爺少爺們日常進補都有定例,不用你額外操心,我不管你是好心辦了壞事還是什麼,一概都是不允的,今次我念你是自幼養在北邊兒稍欠開化之地的姑娘,所見風土民情與京師有所不同,行事難免會有差錯,便不深究了,不過既然入了侯府,就要守侯府的規矩,你那些北地烏七八糟的東西,回去都給我收拾乾淨了,要用香料也好,補品也罷,這府裡和西府藥食庫都有規矩和禁忌,午後我會讓我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向你說明,不懂可以問,若是自作主張用出了事情,莫怪我不留情面!」她聲音不大,語氣也聽不出有多嚴厲,可王瑤看著她的表情,心裡卻沒來由地一顫,如箏又沉了沉,才歎了口氣:「罷了,我乏了,你回去歇著吧。」
王瑤聽了她這番話,心裡一陣驚訝,忍不住便猜測她是如何得知,若是蘇有容告訴他的……今早他從自己院子裡走的時候,居然還去了主院,就是特意告訴她此事?這樣的事情,他竟然一點兒都不隱瞞地告訴了正室夫人!
但若不是他說的,是林如箏自己知道的……那便更加可怕,莫非她的眼目已經厲害到了這樣的程度麼?
她想的六神無主,蹲了這許久也實在是累了,渾忘了來時耀武揚威的初衷,匆匆起身便退出了堂屋,走的時候腳步多少還是有些踉蹌。
如箏雖然小勝一程,心裡卻並不痛快。
到了午後,蘇有容散值之後,兩院的眼睛就都看著,卻沒想到他卻是先去了西府,又到衛氏院子裡呆了小半個時辰,回了東府便又進了寒馥軒。
一進門,堂屋裡玩兒著的應祥和應禎就笑著走過去拽住了他的袍子角:「爹爹!」
蘇有容笑著應了,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在懷裡,一人臉頰上親了一下,舉著倆小糰子四下看了看:「箏兒呢?」
夏魚上前行了個禮,接下了他手裡的應祥,才笑到:「小姐給老太君繡了個珍珠的抹額,剛剛帶著環繡親自送過去了,怕是快回來了。」
蘇有容笑著拍了拍手裡的應禎:「是麼,我剛怕擾了祖母午歇,沒敢去呢,還不如直接去祖母那裡,同她一道回來。」說著將應禎遞給旁邊的ru母,便去裡間換了燕居的衣服,坐在堂屋裡等著如箏。
不多時,如箏回了寒馥軒,一進門就看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景象,本以為自己心裡會彆扭,會酸楚,卻在看到他逗著孩子們的笑臉時便全化作了柔暖:
「夫君,今日回府到早。」
蘇有容抬頭看到如箏,笑著起身執起她手,神色裡卻帶了一絲鄭重:「你進來,我有話說。」
如箏不明就裡,看他表情心裡就是一「咯登」,想著他該不會是因為自己排揎王氏的事情生氣了?又暗笑自己多心。
蘇有容拉著她進了裡間,回手就帶上了房門,卻是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伏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一瞬間,如箏臉上的疑惑緊張就都化作春水般舒展開,唇角不自覺地就帶了個笑意:「嗯。」
蘇有容看她表情,心裡就是一暖,卻還是問了一句:「你信我麼?」
如箏抬頭,眼睛發亮:「信,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信!」
王瑤聽說蘇有容回了府,便興高采烈地打扮了起來,心裡想著昨夜自己同他那樣魚水和諧,他今日自然是還要過來的,她知道他不喜歡自己用藥,便將藥香收了,又換了衛氏賜下的首飾,身上的衣服卻是仔細選了又選,卻沒想到,蘇有容自西府回來,倒是直接去了寒馥軒。
王瑤愣愣地對著桌上的酒菜,心裡委屈又煩悶,一旁蕭嬤嬤看著她心疼,便上前勸到:「公主,您也別氣,侯爺昨兒宿在了您這裡,今日自然是要去應承夫人的,不然被人參劾了寵妾滅妻,不也是您的罪過了麼?」
王瑤抬頭看看蕭氏,又垂眸歎道:「嬤嬤,你說那個侯夫人林如箏同我,究竟誰更美?」
蕭氏見她又是問這個,心裡也是一陣歎:「公主國色天香,自然是您更美,且侯夫人雖然也還算姿容明麗,卻終究生產過,年歲也大了,怎能和公主您相比呢?」
王瑤點了點頭:「是了,她自然是不能同我相比,我知道他們大盛的女子都講究什麼無才便是德,她成日裡縮在院子裡刺繡帶孩子,想來才情也是不如我的,更別提武功……」她想了想,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嬤嬤,侯爺的武功是很好的,我見過他的刀法,明日你將我的劍拿來,我要和他比劍,他那個細弱嬌柔的夫人,定然是不可能陪他練武的!」
蕭氏卻是趕緊搖了搖頭:「公主,這怎麼能行!奴婢聽過大盛的女子是要講究什麼德容言工的,可不能舞刀弄槍,萬一反倒惹得侯爺不快……」
她還沒聽完,王瑤卻是沉了面色說到:「嬤嬤好沒趣,不試試怎麼知道?她們大盛那個什麼郡主不也是自己帶了幾千兵馬的麼?我就要讓他知道知道,我可不光是尊貴的公主!」
蕭氏見一時勸不動她,也只得暗自歎息,盼望著她這心血來潮趕緊過去,便轉了話題說到:「公主剛剛說到夫人帶孩子……老奴倒是想到,他們大盛人最重子嗣,侯爺看重夫人,想來也有那一雙兒女的情分在內,公主不如也快調理好身體,趕緊為侯爺添個子嗣才是!那樣便也有了倚仗,將來……也多個……」
「籌碼」二字,她沒有說出口,王瑤心裡明白,也不說破,只是點了點頭:「我省得的,等我謀了他的寵愛,自然就會替他生個孩子,不然有了孩子,他更有借口不來了,多無趣!」
蕭氏聽她這樣本末倒置,心裡一陣無奈,卻也無力再勸,好在王瑤心情總算是好些了,她便也笑笑揭過,勸著她用飯歇息。
聽著外面打了初更的聲音,如箏看了看在大床上和一對兒女滾的正高興的蘇有容,心裡一陣不捨,卻還是上前,撥開禎兒拽著他頭髮的小手,笑到:「今日……不用去凌霜閣麼?」
聽了她這句,蘇有容先是一怔,想著自家愛妻若也同那些大家命婦一般「大度」什麼的,實在是太傷他的心了,看看她臉上游移不定的面色,想了想又恍然大悟,當下便笑著起身摟了她坐下,壓低聲音說到:「你放心,如今我納了她,北狄王已經沒有什麼借口開戰,更何況此番咱們虛張聲勢的好,北狄王可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倒是進退維谷,十分猶豫,想來兩國邊境能寧定一陣子,再說,這種小事若是都……她也太過分了!」
如箏這才放下心,又笑了笑,蘇有容拉著她的柔荑心裡一動,笑到:「好久沒聽夫人撫箏了,我箏兒給為夫來一曲唄?」
如箏看了看床上的雙生子,略猶豫了一下又點頭應了,掀開蓋布試了試音,輕佻琴弦,卻是奏出了一曲極舒緩的《雲起》。
一曲終了,蘇有容還沉浸在曲意中陶醉著,如箏卻起身笑著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蘇有容低頭一看,卻見祥兒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已經睡得香香的,禎兒枕在哥哥的肚子上,吧嗒著小嘴兒瞇著眼睛,也迷糊的差不多了,夫妻二人一陣偷笑,趕緊把禎兒抱起來拍著了,又叫了奶娘來將兩個孩子抱走安頓。
夜深了,如箏躺在蘇有容臂彎裡心滿意足,自家夫君還在那裡誇著兩個孩子有悟性,雲起這麼陽春白雪的曲子竟然都聽懂了,如箏聽著他溫柔低沉的聲音,漸漸進入了夢鄉。
之後的幾日,蘇有容便是一直都沒有留宿過凌霜閣,即便是偶爾去坐坐,也不過就是問問王瑤過得好不好,吃住可習慣,也不顧她話裡的閨怨期盼,禮節性地安慰幾句就走,王瑤倒是試過了在花園裡舞劍,蘇有容卻是一次都沒出來看過,好容易有一次趕著他散值從角門進來,王瑤興沖沖上去問時,倒是得了一句「極好,巾幗不讓鬚眉!」她心裡一喜,便邀他比試,蘇有容卻只是淡然一笑:
「你有興,自練就是,本候的刀劍是拿來殺敵的,在家還動刀動劍的,我累得慌。」轉頭就把王瑤晾在了那裡。
王瑤再去如箏處請安時,如箏卻都只是讓她站站就走了,既不為難,也不當回事兒,王瑤想要發難也找不到因子,只是有一次出了堂屋,東廂房裡走出一個衣著華麗,粉團兒似的小姑娘,臉上帶著和年齡不符的冷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旁邊的丫鬟告訴她這是西府少長房的大小姐,一直養在東府的,王瑤匆匆福身行了禮,那小姑娘卻嗤笑一聲:「姨娘身上好大的血味兒,這麼多香粉也掩不住,好像我爹殉國時穿的那盔甲上的味道……」
她眼神清澈凌厲,看的王瑤心裡一顫,還沒反應過來,那小姑娘卻又轉身回去了,她慢慢離開寒馥軒,一出門腳步便是一頓,總算想起來了:蘇家少長房……
她心裡豁然一醒:北狄人從來就信奉成王敗寇,即便是仇人,只要是比自己強,也會受到尊敬,而大盛則重血脈親緣,蘇有容不喜自己,是不是也有北狄害死了他兄長的緣故,不過是個隔房的堂兄……可這孩子卻是養在他的院子裡,想來卻是親厚!
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道道兒,王瑤忍不住有些頭痛,想著回去以後定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如箏在堂屋裡聽到外面的對話,心裡便是一驚,她這院子裡自然是瞞著大姐兒的,卻不知是哪裡走漏了風聲,她思忖了一下,又想到她每逢初一十五是要回西府給祖母和清修的母親請安的,今兒正好是十六……
思前想後,如箏還是把大姐兒叫進來叮囑了一番,讓她切不可傳揚出去,誰料想她小小的年紀,一番話卻是說的如箏心裡歎息又欣慰,忍不住感慨當年那個拽著她裙子哭天抹淚的小仙兒,這麼快就長大了。
二月十八,西府便操持著給三個小小姐過節,為了熱鬧,又加上了雙生子的生日,老國公一聲令下,卻是連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叫了過來,二位老人看著一炕孩子其樂融融的樣子,心裡說不出的舒服。
東府凌霜閣裡,王瑤聽著西府熱鬧的樂聲,忍不住歎了口氣,想著大約蕭嬤嬤說的對,自己也該要個孩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