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們的時代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陶青的故事 下 文 / 張正一
「我不是英雄。」陶青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面滿滿的都是愧疚，他拿著槍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那些他以為不喜歡他的同事們站滿了走廊，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好樣的，然後就是他這輩子都沒聽過的好像從來就沒有停下的掌聲，那時候他淚流滿面，發誓不會讓這些人失望。
然而現在，他已經不是那個容易紅了眼睛的年輕人了，他轉過了頭去，看著玻璃窗上映出來的自己，不曾年老，卻已白髮，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不知不覺間，那個躊躇志滿要主持正義的年輕警察，已經滿是滄桑了，他漸漸的明白了對和錯之間是不可能有那樣清楚界限的，他以為自己可以掃清那些流氓，讓大家都過的更好一些，但那些，也只是他以為而已。
「我不是英雄。」陶青自嘲的搖了搖頭，然後低下了頭沉默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抓過很多流氓，也收過很多的黑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覺得那些人的存在也沒有什麼不好，洗不乾淨的東西再努力也沒用意義。
打掉了一批，又會有新的大哥成長起來，平靜了幾天，又要有新的爭端開始，與其那樣的反反覆覆不得安寧，倒不如大家都穩定下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在的陶青，已經很少去照鏡子了，他不敢去面對自己，他怕自己會看不起自己。
「那樣也沒有什麼不好。」方勝知道陶青在否定著什麼，陶青在劉鎮是那麼的有名，好像只要他站在這裡，就沒有人會擔心什麼，然而那也只是曾經。
現在的陶青，毀譽參半，有人說陶局長是我們劉鎮的定海神針，由他在就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人說陶青不過是沽名釣譽的王八，他拿到錢，坐到高位之後，就不把劉鎮的群眾當成什麼了，方勝曾經以為陶青可能已經變成了那種方正一最喜歡的，可以腐化的幹部，這讓方勝充滿了信心，想要用錢去拉攏陶青然後埋下伏子。
但當方勝看到走進自己家門的陶青之後，方勝對自己的判斷就猶豫了很多，他覺得他看到的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因為陶青變的很不像一個活的舒服的人，方勝知道那樣的幹部會有怎樣的特徵。
他記得很清楚當年的黃院長有一個非常驚人的大肚子，以至於方正一甚至開玩笑說黃院長吃飯的時候完全不需要桌子，只要把東西放在肚子上就可以了。方勝本以為，他見到的陶青，也應該是那個樣子。
然而，陶青變的更瘦了，他的眼睛裡都是疲憊，不像是黃院長似乎每一天都活得更加開心，眼睛亮亮的，見到人就要露出很舒服的笑。陶青也對他笑過，但那個笑，讓人覺得很沉重，是故作歡容，是強顏為笑，是帶著很多苦悶很不開心的那種難過的笑，
「是在掙扎吧。」方勝試著去瞭解陶青的感受，他覺得陶青是變了，但是沒有變的更快樂更享受，而是變的更加掙扎更加痛苦了，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變成曾經痛恨的人卻不得不選擇那樣的生活，做不成英雄也做不成壞人。
這種痛苦，讓方勝覺得茫然，男兒大丈夫立於世間，難道不是應該快意恩仇，為所欲為的橫行天下嗎，怎麼到了陶青這裡，就變得這麼矛盾，他不拿那些錢，不去改變，又要怎麼去上進怎麼去讓大家都能接受，剛則易折，難道這個道理很難懂嗎？他陶青這麼看重名利，怎麼偏偏在這裡看不明白？
「我常常在想，或者做個小警察也不錯。」陶青摸出一支煙，把窗戶推了開來，期待的看著牆角靜靜開放的花朵，臉上又有了生氣，他的情緒開始變的高漲起來，他說他打算在夏天的時候，就去省城裡跑跑，他的大伯現在也認識了幾個實權的人物，或許可以換個地方從新來過。
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會像從前那樣嫉惡如仇，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和三教九流的人物稱兄道弟，他安安靜靜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然後種種花，有個小家庭，什麼都不想的去過日子。
「難道你沒有想過，這才是最好的局面嗎？」方勝聽的目瞪口呆聽的大失所望，聽的都快要跳起來去把他給陶青的錢要回來了，要是陶青這麼幹了，那他那些算計那些偉大的期望又要怎麼辦，然而他懂得他是不能把自己那些看法直截了當的說出來的，陶青一定不會認可，甚至還有可能真的去做個小警察，真的選擇去逃避。
所以他決定說些其他的事情，他想到了中庸之道，想到了有節制的黑色，有尊嚴的流氓，然後就想到了他要說的話，他知道陶青雖然已經不是那個曾經的陶青，然而現在的這個陶青卻做到了曾經的那個陶青不能做到的事情。
就像是他和方正一如果不作亂可能就要去製造更大的動亂來獲取作亂的權利和機會一樣，如果流氓們不能去做普通的流氓，可能他們就要去殺人放火去做特別徹底的流氓了。
陶青讓流氓們去做比普通流氓好一點的流氓讓他們不會去變的更差，你可以去偷盜，但不可以拿著刀子去搶劫，你可以去賣肉，但不可以逼良為娼，你可以去放債，但不能夠斬斷債主的手以儆傚尤，這是方勝聽到過那些對陶青心懷感激的人們說過的話。
現在，他把這些話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然後很認真的看著陶青的眼睛說道：「如果沒有你，他們不可能有那麼一點希望，如果不是你，如果是那些你痛恨的人，那麼，他們只能在黑暗裡殘喘在絕望裡痛哭，是你，是你這個英雄，也只有你，能給他們，給更多的人，那種叫做光明的東西！」
遠處的燈，在黑暗到來的時候，突然就亮了起來，就像是，陶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