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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2前世(一) 文 / 莫悠

    我是陵延。而五百年,我叫雲延,是一個邊陲小國的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國雖小,但連續出了幾代明君,也算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可那都是表面。安居樂業的百姓從來就不知道這平和表象之下,湧動的是血腥的權利鬥爭。

    我的家族世代都是國師,傳到我這一代,已是第三十五代。從我出生那一刻開始,我的命運就已注定,要為家族奉獻一生。自然,這其中也包括和皇權相鬥。

    幾百年來,國師與陛下,從來都是水火不容,此消彼長。我一生的任務,就是要為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

    族長曾說過,我是百年難遇的奇才,琴棋書畫是不在話下,各種權謀,奇門遁甲,陰陽五行之術,更是一點即透。

    只因為那一句話,我遭受了不知道多少的陷害,有幾次,差點死於同族人之手。

    我也曾憤憤不平地前去族長面前告狀,但換來的,只是族長那句冷冰冰的話:「若是這些都解決不了,日後如何在權力鬥爭中活下來?又如何振興我雲家基業?」

    我愣愣地看著族長說出那些毫無感情的話。

    自此,我知道,在族長的心目中,我不過是一顆最有用的棋子罷了。我曾親眼見過我的堂兄弟,因為觸感了家規,被趕出家門的慘景。他們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了外面的那些苦?不久,府中就傳來了他們凍死路邊的消息。

    族長聽聞,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還厭惡地說:「雲家不需要沒用的人!」

    我心口頓時發涼,我明白,若是哪天這顆棋子失去了價值,我將會被家族毫不留情地拋棄。

    自那一天開始,我漸漸地沉默起來。

    府中的僕人都以為我得了什麼怪病,要請大夫來治病。族長倒是對我很滿意,讚我有處變不驚之風,將來必定有大作為。

    我眼眸微垂,面無表情。

    我是家中嫡子,在繼承家業前,按照家族傳統,我必須入山修行半年。

    所謂修行,就是把我們丟在終年不化的雪山上,任我們自生自滅。半年以後,若我們還有命回去,就能成為新一任族長,繼承國師之位。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我靜靜地在看著書,什麼表情也沒有。

    雲易是我的僕人,也是我的護衛,他擔憂地說:「少爺,這要怎麼辦?」

    我翻了一頁說,眼皮也不抬:「這一天總要到來的。」

    「可那是雪山!」雲易激動地說,「少爺的不少兄弟不都」

    我是嫡子,卻不是嫡長子。我的大哥十年前就去了雪山,結果音訊全無。聽山中的樵夫說起,那年發生了一次大雪崩,死了許多人,而我的大哥,也葬身雪山。

    大哥從小就疼我,一直當爹一樣地護著我,什麼都給我最好的,連我的箭術也是大哥手把手教我的。在這個無情的家族中,大哥是我一直的溫暖。我聽到大哥去世的消息時,哭得不能自己。

    族長發現後,把我關了起來,直到我不哭為止:「雲家不需要沒用的人!」

    我一直謹記著這一句話,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掉過一滴淚。

    「雪山」我推開窗,望著院中一片雪白,我淡淡地呢喃,「真是雲家的墳塚。」

    我如族長之願,去了雪山。

    一片白雪皚皚中,我獨自一人進山。

    這半年裡,我從雲家優的貴公子,淪落到人不像人。

    我受過傷,斷過腿,和野獸一樣幾天幾夜追著獵物,只因為我餓得發慌。飢餓、寒冷、孤獨、痛苦,我都嘗過。

    每一天醒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這一天。

    我很明白,族長會如此冷酷地對待我們,是因為他在乎的只有家族。我們只是振興家族的棋子,丟了一顆,還有更多。

    我躲在我血洗的狼穴中,望著白雪茫茫,聽著寒風呼嘯而過,我麻木不已經,只覺得我的血一點點地冷了下去,再不暖不起來了。

    我成功地從雪山回來,繼任了國師之位,我雷厲風行地除去了家族的隱患,以最快的速度鎮壓了彈劾雲家的清流官員,其手段狠毒,讓人膽寒。

    為此族長私下裡也曾數落過我:「為何要鬧得如此轟轟烈烈?憑你的手腕,想要把事情做得隱秘些,並不難辦。」

    我淡淡答道:「的確如此,可這就是我的行事作風。如族長所言,我的確可以做到不動聲色地除去那些礙眼的人,可過程太慢,多死些人,能更快地達到我的目的,不好嗎?何況我這樣做,讓雲家坐穩京城第一世家的名號,這不也是族長所希望的?」

    我再不言其他,行了禮,轉身就走。

    自從鎮壓了那些清流官員後,有很多人在背後指責我太過冷血,一直想伺機殺我。

    雲易也頗有感慨:「少爺,我是個粗人,我不懂什麼朝政,可是少爺為什麼連李將軍的的小兒子也不放過?那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啊。」

    我淡淡地飲茶,眸色一片陰沉:「那孩子現在才五歲,可十年,二十年後呢?既然要殺,就要永除後患。」

    雲易擰著眉心,忽然抬頭問:「是因為李將軍的夫人冒犯了少爺嗎?」

    我慢慢地放下了茶杯,語氣很是冷漠:「雲易,今天你的話有些多了。」雲易沉默了。

    確實,如他所言,前幾日我出去時,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攔住了我的轎子。那女人恨我殺了她的丈夫,大庭廣眾之下出言不遜,大罵我冷血無情。我並不在意,那些辱罵於我而言,不算什麼,更何況我不屑與女人動手。

    但是當她罵了那句話:「雲延,我詛咒你,總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嘗到與所愛之人離別的痛苦!」

    我頓時想到了我的大哥,我翻書的動作微微一愣,眸色一沉,輕飄飄地說:「看來也不需要為李家留下血脈了。」

    李家被定為叛國罪,滿門抄不抄斬,都只在我的一念之間。

    第二天,京城就再也沒有李氏一族的任何血脈了。

    我打開香爐,向裡面添加了一味香料。濃烈的味道讓雲易有些刺鼻,但我卻覺得,還不夠烈。

    我在雪山上,與野獸無異,經常要生吃食物,弄著滿身血腥。自我回來,我就喜歡上了焚香的味道,大概是,這能掩飾我身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吧。

    「聽說,陛下前段時間冊封了個公主?」我最近忙著朝政,倒少關心起陛下的事來。

    雲易點頭:「是。那女孩是達羅族獻給陛下的人,據說她是達羅族二王子的嫡女。」

    達羅族是依附於他們的小部落,好武力,近幾年才俯首稱臣。先帝在時,就曾為陛下定親,求娶達羅族公主。不過達羅族男丁旺盛,女子卻稀少,當時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到現在二王子才得了個嫡女。

    「陛下莫非是想聯合達羅族,對抗我雲家?」我把玩著一把精緻的小勺。

    雲易也贊同:「屬下聽說,陛下很寵那位公主。」

    「哦?」我微微抬眼,有些好奇了,「眼高於頂的陛下居然也會如此?」

    我把小勺一丟,低低嘲諷道:「這就是權力的誘惑。」

    多少人為了這權力迷了心智,丟了性命?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生在這樣的家族,即便知道這裡滿是污穢,也不得不跳下來。因為不掙扎,就只有死無葬身之地!

    我低頭,看著我雪白華麗的袍子,頓時我覺得我髒透了。再純再美的衣服,也掩蓋不了我腐爛的內心。

    三天後,我進了宮,見到了陛下,也見到了傳聞中受盡寵愛的達羅族公主,明若。

    陛下是天下聞名的美男子,容貌妖冶,近乎為妖,而那位明若公主站在他身旁,卻沒有被他的光芒掩蓋下去。

    她不似宮中的女人,規規矩矩,她笑起來,兩眼彎彎,咯咯有聲。見到我時,一點也沒有畏懼,反而好奇地問陛下:「他是誰?」

    我微微欠身:「見過陛下。」

    陛下果真和雲易說的那樣,很寵愛她,和她說話時都帶著笑意:「他是朕的國師。」

    明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就是國師?」她眼眸明亮,喃喃道,好年輕好漂亮的國師啊!」

    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她的笑容太過耀眼,有些刺目。我並不習慣那樣。

    大概是感受到我冰冷的目光,明若尷尬地摸摸鼻子,忽然她一拍腦門,嘀嘀咕咕地說:「哎呀不好了,我忘記掉餵我的兔子了!」

    陛下寵溺地笑:「那快點去吧。」

    她點點頭:「嗯!」說著歡快地跑著離開,後面的宮人追在後面,叫苦連天。

    在我的理解中,我從不覺得明若是單純的。她隻身一人來到這裡,沒有半點心機,早已在這深宮中死了千百回了。

    我並不關心那個小公主到底如何,我只關心她的到來,會雲家有和影響。

    在她走後,我和陛下聊了會兒。

    我淡淡道:「陛下登基已有數載,明若公主身份高貴,機敏可愛,不失為皇后的最佳人選。」

    陛下挑起那雙狹長妖艷的鳳眸,懶洋洋地坐下,輕輕轉動地酒杯,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以為國師不食人間煙火的,不會管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原來也不盡然啊。」

    我從來都知道,陛下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他心性警惕,要從他口中套出話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淺淺一笑,回道:「既然要伺候陛下,微臣又怎會不食人間煙火?立後之事,非同小可,還望陛下三思。」

    這場談話也到此為止。

    雖說不能探出什麼來,但從中可以窺見陛下對明若的確非同一般。

    我安插在宮中的探子日日來報,陛下幾乎天去探望明若,陪她解悶。那天明若想起的小兔子,也是陛下親自挑選,只為博她一笑。

    我問:「那小公主的態度呢?」

    探子回道:「小公主很開心,但依屬下看,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感覺,小公主似乎只把陛下當作好朋友。」

    我微微挑眉,倒有些出乎意料。明若是達羅族公主,來這裡就是承載著和親的使命,陛下既然已經表現出了這樣的誠意,她為何還不明白?又或者是,達羅族根本就沒有幫和陛下聯合的意思?

    我皺眉,揮退了探子,漸漸陷入了沉思。

    突然,我聽到窗邊有響動。雲府機關重重,等閒人等是不能入內的,能不驚動任何護衛來到我房間的,一定是高手。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彈琴。琴中藏有毒針,能一擊使人致命。

    吱呀一聲過來,一個腦袋探了進來,那雙明亮的眼眸耀眼得有些刺目。我微微一驚,居然是她?

    明若鑽進了半個身子,輕輕鬆鬆一躍,就進了我的房間。

    「公主就是這樣」

    還未等我說完,她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對我的房間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哇!原來國師的房間是這樣的啊!」

    我的房間其實沒什麼特別,簡簡單單的幾卷書,一把琴,還有一個香爐。

    「我還以為國師的房間會塞滿黃金珠寶呢!」她誇張地比劃著,東轉轉西看看的。

    我沒什麼表情,吩咐下人為她上茶。

    「雲某不喜歡金銀,故如此裝飾。」金銀器物,不過是死物,我自己已是行屍走肉,還要那些東西作伴幹什麼?

    更何況,那金光閃閃的顏色,能讓我想起噁心的**。我已身在權力的漩渦中,總希望留有一分淨土。

    明若點點頭,忽然轉頭,笑瞇瞇地說:「啊,忘了說了,國師一定很好奇我是怎麼進來的吧?其實府門前有人攔住我的,但我一報上名字,他們就讓我進來了。我聽到國師在彈琴,彈得很好聽,我覺得要是走了正門,國師的琴聲就聽不到了,所以就想到了翻窗這一招。」

    她語速很快,嘰嘰喳喳地說著,我淡淡地點頭,示意她不必再說。

    她一點也沒有領悟,反而更加湊了過來,眨著大眼睛,看著我,問道:「國師,你有妻妾嗎?」

    我微微皺眉,仍舊繼續彈琴,淡然問道:「公主這是何意?」

    明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小臉微微一紅,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忽然腳用力一蹬,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國師,那個說了你可別不信,其實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

    我一愣,彈琴的動作一亂,頓時彈出了一個刺耳的音,悶悶地在響,就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我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淡淡的心酸和傷感。

    從小到大,我活著的世界裡,從來都沒有人和我說過喜歡兩字,哪怕虛情假意也沒有。

    我的族人,不是把我當作守衛家族的一把利劍,就是把我當成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喜歡?

    怎麼可能?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回了神。我緩緩地開口,低聲問:「喜歡?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

    明若眨眨眼:「喜歡就是喜歡啊。」

    「那麼你喜歡我什麼?」我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

    明若思考了下,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嘻嘻笑著,「可能是國師長得好看!」

    我淡漠的神情險些維持不住,但很快,我恢復了過來。我定定地望著她,想從她眼底看出些什麼:「是嗎?」

    她重重地點點頭,眼睛笑得如兩輪彎月。

    我的心微微地一顫,那種不知怎樣形容的感覺在心口漸漸瀰漫。我不喜歡那感覺,我別過頭,避開的她的目光。

    「那麼陛下呢?」

    她是達羅族的公主,肩負著和親的使命,我不相信她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

    明若有些苦惱:「是,陛下那裡是比較麻煩。」她想了想,眼睛一下明亮了起來,蹲在我面前說,「可是我有個疼我的爺爺啊,只要我和爺爺說,爺爺一定會答應的!」

    我在心底嗤笑著她太天真。

    「對了,我還不知道國師的名字呢。」

    「在下雲延。」

    「雲延」她低低地重複了遍,「真是個好名字。不過我還是喜歡叫你雲哥哥。」她笑著瞇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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