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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五十章 文 / 阿越

    七月二十日的清晨。

    鼓城。

    慕容謙勒馬停在路邊,望著身旁大道上一隊隊悄無聲息地列隊東行的騎兵,又看了一眼與他的參軍裨將們一道緊跟在他身後的劉延慶,心裡面不由得又是一陣猶疑。他應唐康之邀東下牽制韓寶,本就是為大局計迫不得已之舉,他幕府中的諸參軍、書記官大都十分反對,眾人皆以韓寶鋒芒正盛,而武騎軍如同繡花枕頭,慕容謙麾下能戰之兵實際不過數千,此時東下,無異於替唐康、李浩做替死鬼-而中路的局勢如何,並非他們的責任。但是慕容謙深知冀州、永靜軍之重要,仍然力排眾議,毅然率軍傾巢而來。依慕容謙原定的計劃,他到達鼓城之後,若是束鹿遼軍有可趁之機,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束鹿之敵,然後大張旗鼓,使韓寶難斷虛實,不敢輕舉妄動,再慢慢與之周旋。

    不料陰差陽錯,半路之上,他才知道王瞻已與劉法主動出兵-這實是大出慕容謙意料,在武騎軍諸將中,他雖高看王瞻一眼,卻也未想到他有如此膽識。況且從他此前掌握的情報,王瞻與劉法的關係並不算好,更不想二人竟能如此齊心協力。但這個變故,雖然幾乎可以肯定要打亂慕容謙的計劃,他卻並沒有半點責怪之意。在慕容謙看來,這也算是一件好事-他的部將要是全都呆頭呆腦,非要他下令做什麼才去做什麼,一點應變都不懂,那就是他們一點差錯都不出,慕容謙也要頭疼。

    這不過是運氣欠佳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

    因此,雖然韓寶的大軍竟比他更早抵達束鹿,慕容謙依然覺得他尚可隨機應變。然而,慕容謙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大軍剛到鼓城,劉法與劉延慶又給他出了這麼一個大難題。

    劉延慶言辭雖然恭順,可改變不了事實的本質。

    劉法與劉延慶要將他捲入一場他完全不瞭解的戰鬥。

    他才是這個戰場上的主帥,理所應當,該由他來掌握所有的信息,控制戰場的局勢與走向。而如今的局面,卻是幾乎所有的情況,都是由劉延慶轉敘給他的。他還沒得及親眼看見過一個遼軍,也沒有親自踩遍戰場的每一條的河流、村莊、樹林劉延慶與劉法便將這樣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戰機擺在他面前。

    倘若遼軍確實不知道他的到來,倘若劉延慶與劉法的計策成功,能一舉殲滅遼軍五千精騎,這將是能改變戰爭局勢的一仗。

    慕容謙也曾派出過不少探馬偵察深州的遼軍,他深知五千宮衛騎軍的覆滅,對遼軍絕不僅僅只是心理上的沉重打擊,若能成功,雖然仍舊是敵眾我寡之勢,但韓寶休說南下冀州,既使堂堂正正交戰,慕容謙也有足夠的信心可以不輸給韓寶。

    然而,剛到鼓城的慕容謙,便如同一個瞎子、聾子。他所見、所聞,都是劉延慶與劉法描繪給他的。若然劉延慶與劉法的判斷稍有偏差,後果亦可能截然不同。

    所以,他要選擇的,實際上是信任亦或不信任此二人。

    對為將者來說,這其實算是家常便飯。故此相人之術,亦為許多將領所重視。他們常常要在戰機與陷阱之中做判斷,不得不賭博式的相信或者莫名其妙的懷疑許多他們完全不瞭解的人所提供的情報-而且通常這種情況下,都不會留給他們多少時間去從容決斷。

    未到鼓城之前,王瞻便已經在公中說了劉延慶不少好話;到鼓城之後短短的時間裡,王瞻只要一有機會,便不忘替劉延慶美言。而劉延慶的諸多事跡,慕容謙更是早有耳聞,畢竟那是天子親詔褒獎的忠勇之將。而且,毋須他人多言,對於王瞻能與劉法同心協力主動出兵,慕容謙心裡也明白這多半是劉延慶之功。劉延慶明明官銜高於劉法,卻甘於替劉法做送信這種差使,更讓慕容謙平添好感-劉法的那點心眼自然瞞不過他慕容謙,自古以來,軍權專一,這事固然亦不足深怪,但難得的卻是劉延慶甘願接受而無半句怨言。而在親眼見著劉延慶後,慕容謙幕府中一個素以相術出名的參軍又私下裡對他稱劉延慶後背平闊豐滿,背脊有骨隆然似伏龜,乃是相書中的官運亨通之相-這無疑也算是一個好消息。慕容謙自己亦從劉延慶的言談舉止中,感覺到此人尚屬謹慎小心,絕非那種徒好大言的人。至於劉法,慕容謙早在益州平叛之時,就已聽過他不少的好話了,稱得上是西軍中一位頗有令譽的後起之秀。

    這樣的兩名將領,應當是值得給予一些信任的。

    因此,慕容謙在與眾將商議之後,最終還是決定,不能放棄這次戰機,連夜便遣人給劉法送去回信,約定次日依計行事。

    為了謹慎起見,慕容謙又兵分兩路,讓武騎軍都指揮使荊岳率六千武騎軍,銜枚摘鈴、偃旗息鼓,繞道疾行,插到劉法的東邊,一旦劉法伏兵盡起,荊岳便率軍奪了遼軍的營寨,既可擾亂遼軍軍心,同時還可防範遼軍另有他計。倘若韓寶聞訊來救,荊岳只要擋得一時三刻,慕容謙便能集中精兵,先殲滅突前的五千遼軍,便可與荊岳合兵一處,擊退韓寶。

    這番部署,再配合劉延慶與劉法所獻之策,縱不能稱天衣無縫,亦算得上十分周密。慕容謙思前慮後,也找不出什麼毛病來,就算是韓寶有何詭計,他布了荊岳這麼一支奇兵,亦總可保得全身而退。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日一早起來,慕容謙心裡面隱隱的又犯起了嘀咕。

    多疑是許多將領的通病,慕容謙一生戎馬,這樣的時刻經歷甚多,倒也並不大驚小怪。但他免不得又在心裡面重新細細想了一遍整個部署,直到發現實在找不出破綻,方才作罷,也暗暗鬆了口氣-這次戰鬥,其實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此時要再去通知劉法改變主意,已經來不及,他若臨時變卦,便如同置劉法麾下數千將士於死地,這種事情,旁人或許做得出來,但慕容謙待麾下將士素以信義為重,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所以,他真不希望出什麼問題。

    慕容謙的目光落到劉延慶身上又迅速的移開,旁人絕難想到,這短短的一瞬間,他們的主將心中起了多大的波瀾。

    宋軍依然按照既定的部署,有條不紊的行動著。

    只有劉延慶注意到慕容謙幾次掃過來的目光,慕容謙的目光並不凌厲,全無咄咄逼人的威壓感,但是,儘管躲在人群之中,劉延慶也能感覺到慕容謙的目光將他從眾人當中拎了出來,並且剝光了一般的審視著。這讓他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好幾次他都擔心他心中的怯懦全被慕容謙看穿了,他本能的希望離這個人遠一點,但現實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他心中雖想要與王瞻一道行動,而慕容謙卻是肯定要將他留在身邊的。

    在荊岳率六千武騎軍離去之後,慕容謙的麾下還有近七千騎。兩千餘騎武騎軍全歸於王瞻指揮,做為大軍的左翼;姚雄統領兩千騎橫山蕃軍部署在右翼;而慕容謙親自披掛上陣,坐鎮中軍,統領餘下的約兩千五六百騎橫山蕃軍。劉延慶早就曾經聽說慕容謙雖然頗有智謀,但是打仗之時,卻很喜歡身先士卒,衝鋒陷陣-這一點,在紹聖諸大將之中,也是個異數,哪怕是姚兕這樣有"勇武"之名的人,早年雖然不免要一刀一槍掙功名,但是當他入主拱聖軍後,卻也很少親自披掛上陣,除非是到了絕境。因此,起先劉延慶並不太相信這些傳聞,直到此時親眼目睹他排兵佈陣,才知道傳言不虛。軍中還傳說慕容謙有牙兵百騎,個個驍勇凶悍,他平定西南夷之亂時,常常便只率數騎親兵,離營數百里,前到那些夷人寨前挑戰,斗槍斗箭甚至鬥酒,打得諸夷心服口服,敬為天人,許多叛亂的寨子因此重新歸服,並死心塌地為大宋效力。原本劉延慶還以為那些不過是無稽之談,這時才相信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只是無論如何,劉延慶都無法將那個傳說中的慕容謙,與他親眼目睹的這個智計深沉的慕容謙等同起來。一個人居然有這樣的兩面,更令劉延慶從心裡面生出畏懼之意。這種人,只要看他一眼,就如同將一張無形的大網撒到了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絕不敢有絲毫的違逆。

    這讓劉延慶心中生出一絲悔意,昨夜他實不當處心積慮的暗示,這個計策是他與劉法一道想出來的。倘若成功還好,若是失敗一念及此,劉延慶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慌忙偷眼去覷看慕容謙,卻見慕容謙正與一個參軍低聲嘀咕什麼,並沒有留意到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願一切順利。不過,為了防止被遼人的斥侯察覺,在遼人鑽進圈套之前,他們也只能藏在陳家莊耐心的守株待兔。他對陳家莊還有一些印象,在這一馬平川的平原上,相對來說,那裡算是個不錯的藏兵之所,為了灌溉麥田,當地人挖了一條十多里長的溝渠從滹沱河引水,溝渠雖然很窄,但在溝渠之畔,種著兩排楊樹、柳樹,此時正是七月,雖然田地也曾遭遼軍踐踏,當地百姓也早已各自逃難,但這裡畢竟還不是主要的戰場,遼軍並未至此牧馬燒掠,田間地裡,無人打理的麥子與野草亂七八糟的瘋長著,大軍藏在此處,遼人不到跟前,斷難發覺

    應該可以成功的!劉延慶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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