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文 / 阿越
他小心翼翼的隨著龐天壽進到殿中,行過大禮,聽到皇帝淡淡的叫了一聲"平身",又謝恩起身,低著頭侍立在殿下,靜靜等待皇帝發問。但他耐心的等了許久,左等右等,都不見皇帝說話。仁多保忠心下納悶,終於忍不住悄悄抬頭偷看了一眼,卻見趙煦提著筆,還在批閱奏章。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趙煦彷彿又長高了不少,一張清秀蒼白的臉上,更又多了幾分陰沉的感覺。
仁多保忠哪敢催促,只好繼續侍立等候。這卻是一番好等,幸好他是武將出身,久站倒還不算什麼,只是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心裡面不免又打著小鼓,胡思亂想。便這麼著等了約小半個時辰,才忽然聽到皇帝問道:"守義公,朕聽說你生了兩個好兒子。"
仁多保忠愣了一下,再沒想到皇帝一開口是說這個,他又不知皇帝的意思,只得躬身回道:"臣惶恐,臣有失教養"
"什麼有失教養?"趙煦也不料仁多保忠會如此狼狽,不禁笑出聲來,又笑道:"卿家三郎十幾歲便能守東光,若這也是有失教養,耶律信大概會氣死。朕聽說韓拖古烈這次來,還特意問守東光的少年是誰家子弟?"
仁多保忠這才算真正鬆了口氣,謙道:"陛下謬讚了。"心裡卻是不住的苦笑。這次他率兩子出征,當日渡河之前,他是安排第三子仁多觀明去冀州的,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仁多觀明少年心性,將他的話完全置之腦後,自己又跑回了東光。結果差點父子三人都為宋朝盡忠。這次他回京,又想將兩個兒子一併帶回來,不料又是一個也不肯聽他的,仁多觀國在冀州時便自告奮勇,隨何畏之救援東光,如今頗受何畏之賞識,在鎮北軍中如魚得水,再不肯走。而仁多觀明被王厚薦了個行軍參軍之職,"回京"二字,更是提都不用提。此時皇帝當面誇獎三郎,他臉上雖覺光彩,可心裡面,倒是擔憂更多幾分。
但趙煦哪裡體會這些為人父的心情,只是自顧自的笑道:"俗語道'將門虎子',這話真是一點不假。十幾歲便有如此忠義膽色,日後必是我大宋棟樑之材。如今國家正是多事之秋,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若是我大宋的那些世家將門,皆能如卿家一般,朕復何憂?"
仁多保忠正想再謙遜幾句,但趙煦思維跳躍,說話語速極快,根本容不得他打斷,便聽他一口氣都不歇,又繼續說道:"守義公你是我大宋的宿將,此番又曾親自領兵,與遼人作戰,深知遼人虛實。這回也是你陪著韓拖古烈來京,路途之上,當與韓氏多有交談。如今契丹請和,朝議紛紛,有謂可和者,有謂不可和者。朕深知卿知兵,又深信卿之忠義,只是卿回京之後,卻實令朕失望。"
這話一出口,仁多保忠慌忙又跪了下去,頓首道:"臣自知罪不容誅"
"罪不容誅?"趙煦冷笑道:"卿有何罪不容誅之事?"
"臣敗軍辱國"仁多保忠才說了五個字,便被趙煦打斷,厲聲道:"勝敗是兵家常事,你有何罪之有?朕失望的,是你回朝之後,於和戰不發一言!"
"這"
"今日朕召你來,便是要當面問問你,究竟是可和,還是不可和?"
趙煦的目光咄咄逼人的逼視著伏在地上的仁多保忠,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親政的小皇帝趙煦,就已經如此的像他的父親,讓仁多保忠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但是,儘管如此,仁多保忠仍然在心裡面猶疑。
"臣臣不敢說。"
"不敢說?"趙煦幾乎是愕然,"卿有何話,只管說來,朕非拒諫之主,絕不至因言加罪。"
"不敢。"仁多保忠忙道:"陛下之明,堪比堯舜,天下不論賢愚不肖皆知。臣所慮者非此,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而是臣以為子明丞相不過假議和而已!"雖然在心裡面有過一些掙扎,但仁多保忠最終還是決定不要得罪皇帝才是明哲保身之法。
"假議和?!"趙煦已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卿莫不是說笑?果然是假議和,難道連朕都會不知道?!"
"此非臣所知。"涉及到宰相們與皇帝之間的矛盾,仁多保忠毫不猶豫的裝起糊塗。
"那卿有何依據說是假議和?"
"臣在永靜、冀州之時,見御河糧船依舊晝夜不停往東光運糧;至大名府時,聽到宣台急急催促各地冬衣;回京之後,又聽聞朝廷明年要從荊湖南北路多買糧數十萬石,有官員正在為運輸而發愁若說冀州、永靜、大名之事只是未雨綢繆,那明年自荊湖南北路多買數十萬石糧食,又是為何事?自熙寧以來,荊湖南北路雖墾田日多,戶口滋衍,已有富饒之稱,然至京師轉運非易,走水路須沿江而下,至揚州再走汴河,可江淮已然是魚米之鄉,故朝廷若不是迫不得已,兩湖之米,是不進汴京的。"
"不錯。先帝開發湖廣,規模宏大,然最終卻只可說完成了一半。荊湖南北兩路,最終到底沒能修成一條運河,以水路連通汴京。走陸路事倍功半,下江淮多此一舉。故此荊湖南北之糧,畢竟只能用來防江淮益黔有個天災**。"說到這裡,趙煦忽然笑了起來,道:"到荊湖南北多買糧食,卿只怕是聽錯了。"
"臣聽錯了,亦或是有的。然以臣對子明丞相之所知,仍不能信他是真議和。"
趙煦見仁多保忠說得如此堅定,亦不覺訝然,默然一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道:"且休要管甚真議和假議和,倘若和議是真的,卿又以為如何?"
仁多保忠臉上抽搐了一下,但他伏在地上,趙煦自是半點也看不見他神色的變化。他本想說:"那也無甚不可。"但是,最終說出口的,卻是迎合皇帝心意的話,"若如此,臣以為此時不當議和。"
果然,他話一出口,趙煦便十分高興,哈哈笑了幾聲,道:"朕果然沒有看錯人。你快起來罷。"望著仁多保忠謝恩起身,趙煦又說道:"卿在武強吃了敗仗,朕知道卿十分灰心,然卿還是要打點精神,在京休養數日,日後朕還要用得著卿處。"
一時之間,仁多保忠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吃驚,但他心裡明白,如今大宋選將,只怕他面前的小皇帝說了也不能全算,雖然皇帝他絕不敢得罪,但兩府諸公他同樣也不願招惹,因此忙又欠身道:"恕臣愚鈍。陛下,所謂軍權專一,陛下既以征戰之事委右丞相,似乎"
"此事卿不必擔心!"仁多保忠話未說完,趙煦已是擺著手打斷他,道:"石丞相的事權,朕既任之,則必信之。朕要用卿的,是另一處。"
"另一處?"仁多保忠疑惑的抬眼偷看了皇帝一眼,卻見趙煦滿臉興奮之色,又聽他說道:"正是。有人獻策,可效李唐攻高麗故伎,徵調海船水軍大船,籌兵四五萬,自海路攻遼國東京,使其首尾不得相顧"
"陛下!"仁多保忠不等皇帝說完,已是大吃一驚,急道:"此策恐不可行。"
"為何?"趙煦卻不料仁多保忠反對,興頭上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不由大是不悅,拉了臉說道:"朕籌劃已久,頗覺可行。況李唐當年攻高麗,曾得奇效。"
"高麗與契丹不同。高麗國都近海,以水師自海攻之,雖花費甚大,然而正是攻其要害,故而有用。而契丹之精華在其南京、西京道,往北則是中京、臨潢附近,以海船水軍攻遼之東京道,便好比徵調騎兵,焚掠其上京道之西北草原,是以寶貴之兵力,攻敵所不急,擊敵所不救。縱然做得到,又有何意義?只是白白耗費國帑而已。如今朝廷方在河北河東與契丹相持,陛下果有四五萬人馬,請使之增援河北河東,或許最終取勝,便勝在這四五萬人馬之上"
"朕哪有這四五萬人馬?須得臨時徵募。"趙煦被仁多保忠這麼一說,臉一下子便紅了,訥訥道:"只是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
"話雖如此,然奇兵不可恃。用兵之道,若以正可勝,便沒有必要節外生枝。"涉及到這等大事,仁多保忠便不敢再一意迎合皇帝,畢竟日後若有個什麼差錯,他此時若不勸諫,到時便也脫不了干係,因此他一心一意要打消皇帝這個念頭,又道:"陛下果真要襲遼人東京道,與其臨時去徵募烏合之眾,莫若靜待高麗出兵。高麗之兵再差,亦強過陛下臨時徵募之兵。"
"高麗果然會出兵麼?"趙煦疑道,"朕已是幾番下詔,要秦觀催促,然至今仍不見他一兵一馬。"
"高麗以一小國居於兩大國之間,勝負未明,陛下催也無益。然陛下只須寬心等待,其必然出兵。"
趙煦揣摸仁多保忠話中之意,不由喜道:"卿是說我大宋必能取勝麼?"
"臣觀王厚用兵,有必勝之理。"
這些話卻全趙煦所喜歡聽到的,他立時高興的問道:"何出此言?"
"以臣觀之,耶律信如劍,韓寶如斧,而王厚似牆。劍斧再如何鋒利,砍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