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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文 / 阿越

    十月七日,清晨。

    昨天飄了一天的小雪,在後半夜時,變成了鵝毛大雪。不過半個晚上,便將靈丘一帶,裹上了一層銀妝,在厚厚的大雪的覆蓋下,人們甚至疑心昨天晚上的那場戰鬥到底是否發生過。不過,當這座山區小城的居民抬頭仰望時,這一切都變得現實起來——城頭已經都是宋軍的赤旗。

    一些豪族勢家富戶們,一大早起來,就忙不迭的去縣衙對新主人表現自己的忠心;據說還有一些去得更早,當宋軍進城時,他們便已經準備好牛羊,在城門附近等候犒勞"王師",但也有一些謹慎的人與普通的居民一樣,躲在家裡,忐忑不安的等待未知命運的降臨——究竟是安民告示還是橫徵暴斂甚至是燒殺搶掠,誰也不能肯定。

    但一些流言還是很快傳開了。

    燕家的燕希逸是獻城的叛逆與昨晚縱火的元兇——儘管有老天相助,大雪撲滅了那場大火,但昨晚四處燃起的大火,至少造成兩三百戶的房子化為灰燼,一百多人被活活燒死——但他如今卻已是靈丘縣令。

    原來的縣令檀迦在逃往隘門關的路上被宋軍追上,苦戰之後不肯投降自刎殉國。僅有十餘人把守,平時主要目的早已變成征守往來商旅關稅的隘門關天險也告失守。縣丞石鄰被宋軍活捉,與他一起被抓的還有石家上下數百口,昨晚的混亂之中他們想趁亂出城,卻被縣尉史香攔住,成為史香獻給宋軍的見面禮——與他一道降宋的還有那個與檀迦打得火熱的馬屁精主簿。但是,儘管滿門被俘,石鄰也不肯降宋,當天晚上便在獄中留了一首絕命詩,然後一頭撞死在牆壁上。為大遼守節的還有檀迦的夫人,在宋軍進城後,她便抱著三歲的幼子投井自盡。

    不過,儘管人們會惋惜、同情、欽佩檀迦夫婦與石鄰,甚至在若干年後當地的居民還給他們三人立了一座廟來祭祀,但是,這些生活在邊郡的人們的選擇,總是很現實的。儘管就算是太平中興以後,遼國的賦稅也毫無疑問一直比宋朝沉重很多;儘管宋朝的統治者與他們同族但是,對於宋朝,他們也並無任何嚮往之心。而另一方面,就算成為大遼的子民已經有一兩百年之久,他們也沒有忠於遼朝的意思。在這方面,他們的價值觀,已經與他們千百年來的那些敵人差不多——他們服從於現有的秩序,也服從強者的征服。若認同"諸夏"首先是一種化聯合體而非血緣共同體的話,他們其實已經是異族。

    無人能指責他們為生存所做的一切。

    事實上,在靈丘,這一切也是理所當然的。人們很平靜的完成了心理上的轉變。當縣衙的安民告示貼出來後,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然後人們議論的話題,轉移到了另一件令他們大吃一驚的事上,昨晚攻下靈丘的宋軍,竟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靈丘!城中只留下了少量人馬與那些恐怖的火炮。有人賭咒發誓的說,他們是往東北的直谷關去了,他看到那條路上有大量的旗幟。不過,這個時候,最被廣泛關心的事情,顯然已經變成了宋朝是否還會收一次秋稅。

    靈丘古道,隘門關前。

    吳安國駐馬仰視著眼前的這座天下險關,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便再沒有停留,驅馬踏雪出關。待吳安國走遠之後,一個武官也在關前停了下來,咂了砸舌頭,歎道:"僥倖!若是沒能追上那檀迦"

    但他的話沒說完,便被身邊一個武官不以為然的打斷,"十將軍,你當我們昭武沒有破敵之策麼?區區一座隘門山!"

    那個"十將軍"便是陳慶遠,因為這場雪比想像的更大,神衛營與火炮被留在靈丘,但是他因為同時也是第十九營最出色的博物學者,再次被委派隨吳安國一道出征,任務是勘探地形、測繪地圖。旁邊和他說話的,是吳安國的一個行軍參軍,喚做徐羅,字子布。兩人早已相熟,因此說話時十分隨便。

    儘管對吳安國十分崇拜,但是又看了一眼前的隘門關,陳慶遠對徐羅的自信,還是將信將疑。這座隘門關,其實是一座兩山之間的峽谷,滱水便經由此谷,往東南流向宋朝境內,變成唐河。這條峽谷,長約十三四步,寬不過六七尺,當真是兩騎並行,都嫌擁擠。隘門關正扼此天險,雖然形制簡陋,也不便屯兵糧久守,但果真有數百之控弦之士御守於此,卻也是十分棘手的。

    但陳慶遠也不便當面懷疑除羅的話,只好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那除羅卻似乎談興頗濃,又笑著說道:"十將軍可見著那燕希逸見到我們昭武時的臉色?"他說到這兒,臉色古怪,彷彿是忍俊不禁,按捺一陣,終究還是捧腹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說道:"這老丈再如何也想不到,咱們昭武竟然親自去他家中和他面談過!"

    陳慶遠一直莫名其妙的望著徐羅,這時卻也不禁勃然變色,驚道:"子布兄是說吳昭武去過靈丘?"

    "那是自然。"徐羅笑道,"昭武常說,用兵之道,以間為先。他要攻打靈丘,若連靈丘都沒見過,那談何攻必克戰必勝?"

    "這似乎太"

    "太輕身犯險了?"徐羅看了陳慶遠一眼,不以為意的說道:"此乃家常便飯,數年之前,我還隨昭武深入草原數千里,拜會過北阻卜克列部的可汗哩。"

    "北阻卜?"陳慶遠完全被震住了,"子布兄是說那個阻卜諸部中最強大的部族?你們去那兒做甚?克列部不是一直對契丹忠心耿耿麼?"

    "十將軍果然所知甚廣。"徐羅笑道,"不過忠心耿耿卻是未必,契丹每往西北用兵,阻卜諸部必有牽制,阻卜雖是契丹,可雙方偶爾也會爭奪馬場,當年耶律沖哥西征,阻卜諸部便頗有牽制之心,只是耶律沖哥此人極為英武,沿途有幾個部族不聽號令,當即剿滅,令諸部皆十分敬畏。但這些年來,克列部依附契丹,勢力越發強大,隱然已是阻卜諸部之首領,契丹以前是想以夷制夷,扶植克列部統治其餘諸部,但克列部如此強盛,亦非契丹之意。他們的可汗亦是一時梟雄,豈不知自己的危險?只是這二十年間,契丹兵鋒所向披靡,兩耶律之名威震塞北,休說區區一個克列部,便是再加五六個這樣的部族聯合起來,亦不能與契丹相抗。所謂忠心耿耿云云,不過是時格勢禁,便是再厲害的英雄,也不得不低頭。我們昭武遣人打聽過,此番契丹徵召,克列部的那可汗便沒有親來,只是遣一頭領率三千兵馬助陣。他多半便是擔心若親自前來,那便是不死在大宋,也難以生還北阻卜。"

    陳慶遠細揣他言下之意,不由眼皮一跳,輕聲問道:"子布兄是說他有叛遼之意麼?若能煽動其反遼"

    徐羅卻搖了搖頭,"此事朝廷諸公豈能不知?我們也曾議過。所謂靠天天塌,靠海海枯。契丹積威已久,豈是我們說煽動便能煽動?若是個蠢貨倒也動了,那可汗卻也是塞北之雄"

    "若是個蠢貨,那便煽動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來。"陳慶遠不由苦笑。

    "正是如此。"徐羅點頭笑道:"契丹若還強大,那再如何蘇張再世,他們都會做契丹的忠僕;若是契丹式微,便不要煽動,他們也會造反。不過再如何是忠僕,我們去北阻卜,也是安然無恙。雖然如今朝廷一改舊制,設立職方館,刺探四方虛實,但職方館能做的有限,況且那些細作再厲害,又如何能比得上我們昭武親自去一趟?"

    "但我聽說遼人是嚴禁阻卜諸部接納本朝人物的?"

    "契丹確是十分忌諱本朝、高麗人物與阻卜諸部直接接觸,便是誓約未改之時,有商旅前往阻卜,稍不小心,便會被加以販賣禁物之罪名處死;甚而還有莫名其妙失蹤者。此後契丹更有禁令,阻卜諸部敢私自接納本朝人物者死,前往塞北草原、生女真諸部的商販,都要至五京辦理憑證,否則便是死罪。可若辦憑證的話,只要發現有本朝商販,那最後總有個別的罪名按上,也難逃一死。遼人的法典常常自相矛盾,複雜異常,治理其本國時這自然是個缺點,可要以欲加之罪來置人死地,卻倒是十分容易。"徐羅笑道:"不過我們卻是扮成黨項人,這些年契丹和西夏好得蜜裡調油。契丹壟斷了對本朝的馬市,可阻卜也需要馬市,以往他們只能與契丹交易,那種生意,自免不了怨聲載道,其後遼人便稍稍開禁,許其和西夏市馬。我們軍中,自昭武以下,會說黨項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這徐羅顯然是對那些北阻卜之行十分得意,滔滔不絕的與陳慶遠說著那次阻卜之行的趣事,但是陳慶遠卻是不時摸著鼻子,始終覺得匪夷所思。自河套往返北阻卜至少也要幾個月,想想吳安國將多少大事丟到一邊,悄沒聲息的跑到北阻卜去了,這實是有些駭人聽聞。他卻不知道,徐羅沒有提的是當年吳安國這件事鬧出多大風波,若非石越有惜材之意,兼之田烈武托人說情,他最起碼也要丟官罷職。

    不過,出了隘門關之後不久,徐羅便也沒有機會與陳慶遠聊天了,諸軍稍作休整,徐羅便接到一道讓陳慶遠下巴都要掉到地下的命令。

    吳安國下令徐羅前往第二營——也即是河套蕃軍的前鋒營——隨該營一道,疾馳飛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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