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文 / 阿越
同一時間,飛狐西城城下。
五十名身著白裘的宋軍,手裡拿著鑿子,在城牆上鑿出一個個的小坑來,攀牆而上。離外城不過數十步的地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群白鵝來,正到處飛跑著亂叫,將鑿城的聲音完全掩蓋住了。城上一個守城的士兵伸出頭來看了一眼,嘟嘟嚷嚷的罵了一句,便又縮回頭去,繼續和同伴說著閒話。
其時不論遼宋,天下間的城池,大多都還是土城。這種土城雖然也十分堅固,但是鑿個落腳的小坑,卻是十分容易的事,用不了一時三刻,那五十名白裘宋軍便已越城而上,待到守城的遼軍發現不對,早有十來人已經喪命。
但到這個時候,餘下的二十多名守城遼軍也還糊里糊塗,有幾個人敲響手中的銅鑼,放聲大喊,餘下的人卻是手執兵刃,驚疑的不定望著這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過了一小會兒,才有人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吃了豹子膽了麼?"但沒有人回答他們,那些白裘宋軍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便手執短刃,惡狠狠的撲了過去。
城外數里,主動申請加入前鋒營的陳慶遠,正懷疑的望著前方的飛狐城,他還在對方才前鋒營營將所說的戰術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很快,隨著前方轟的一聲巨響,他的懷疑也煙消雲散,幾乎在同時,尖銳的角聲,也從飛狐城頭響起。這是早已約定的號令,陳慶遠不再遲疑,躍身上馬,抽出馬刀,跟在營將的身後,大喊著衝向飛狐。
當韓季宣披掛整齊,登上內城城牆之時,他愕然發現,他已經被包圍了。隨他一道被困在內城的,還有七八百騎契丹騎兵與近三千名漢軍。外城已經陷落,宋軍源源不斷的衝入城中,攻擊完全沒有防備的守兵,因為大雪的緣故,他的弓箭手甚至都沒有隨身攜帶弓箭——因為那樣會損害弓的壽命。他的士兵分散在幾個軍營中,倉促組織起來抵抗這些從天而降的宋軍,既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心中的驚慌侵蝕著他們戰鬥的意志,理所當然的,大部分人選擇了向內城逃跑。他最精銳的契丹騎兵就駐守內城,但為了掩護這些潰兵,他損失了幾乎三百名騎兵。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他卻甚至不敢肯定這些退守內城的遼兵中,有沒有混入對方的奸細。此時他唯一的辦法,只有讓最信任的將領去看守內城的城門。
好在內城雖小,卻十分堅固,儲藏了不少的糧食與兵甲。他還可以在此堅守,甚而奪回外城。但宋軍此時卻變得十分謹慎,他們包圍了內城,卻並不急於進攻。韓季宣馬上意識到他們是在等待援軍,這只是一支先頭部隊,他迅速集合了麾下所有的騎兵,又挑選了五百名精銳的步兵弓箭手,打開內城城門,向宋軍發動反擊。
宋軍果然沒有想到幾乎窮途末路竟然敢主動反攻,雙方甫一交鋒,正面的宋軍兵力不足,幾乎吃了個大虧,但是讓韓季宣驚訝的是,這些宋軍便如契丹人一樣,接戰不利,馬上吹起了號角,原本分散的宋軍立即向此匯合,猛烈的攻擊遼軍的側翼,韓季宣生怕他的馬軍有失,連忙下令出城的遼軍退回內城。
這一番試探之後,韓季宣已經可以確定,此時是他突圍的最好時機,城內的宋軍絕對無法阻擋。但在猶豫一小會之後,韓季宣還是決定放棄突圍,宋軍的兵力不可能太多,否則他們應該早有察覺,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堅守飛狐,直到援軍前來。
守住飛狐,遼軍就掌握著蔚州地區的主動權。
但是突圍的機會也是稍縱即逝,僅僅大約申正時分,韓季宣剛剛粗略的安排好內城的防務,宋軍的主力便已開拔進城。
此時風雪漸息,可以清楚的看到,最少有數千名宋軍,全是頭頂斗笠,穿著黑白兩色裘衣,騎著各色的戰馬,在內護城河外約一百步的地方列陣。
韓季宣默默觀察著他的敵人,赤色的戰旗上看不清番號,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南朝禁軍,他知道那些南朝禁軍的旗幟上會很愚蠢的繡上各種標誌,這一二十年來,他們甚至將此當成一種榮譽,但在韓季宣看來,那只是告訴敵人虛實而已。如果不是禁軍的話,這數以千計訓練有素的馬軍,顯然只能是某支蕃軍。
他招來一個小校,輕聲說了兩句,那小校快步走到女牆邊上,高聲喊道:"爾等是河東折家蕃騎還是吳將軍的河套蕃騎?"
一名宋將躍馬出陣,高聲回道:"我軍乃是大宋河套蕃軍!韓將軍可在城中?我家吳將軍請韓將軍說話。"
儘管早已猜到,但聽到這些宋軍是吳安國的騎兵,韓季宣還是心頭微震,他走到城牆邊上,看了那宋將一眼,朗聲說道:"某便是韓季宣,吳將軍有何話要說?"
只見一名身著白裘,騎著黑馬的宋將驅馬緩緩出陣數步,抬頭望了城頭的韓季宣一眼,沉聲說道:"在下吳安國,久仰將軍之名,聞將軍鎮守飛狐,特來會獵。今勝敗已定,將軍何不早降?"
韓季宣高聲笑道:"吳將軍此言差矣。行百里者半九十,內城猶在某手,說什麼勝負已定?將軍若能取此城,儘管來取。若是不能,不如早退,否則,恐怕將軍一世威名,要葬送在這飛狐城下。"
城下沉默了一小會。
韓季宣看見吳安國緩緩抬頭,似乎是諷刺的朝他笑了一下,"韓將軍以為吳某不能克此彈丸小城麼?"他方一怔,便聽吳安國又說道:"在下只是聽說韓將軍當日以少勝多,大破粘八葛部,亦是我漢人中的英傑,故有此語。某亦不瞞將軍,韓將軍若是在指望著蔚州的援軍,那恐怕三五日之間,是等不到了。"
韓季宣聽到這話,心頭一驚,卻勉強笑道:"吳將軍怕是把話說得太滿了。"
吳安國不置可否的說道:"韓將軍若是不信,便指望著蔚州的援軍到了直谷關後,能早點轉道飛狐口罷!總之,將軍若肯降,在下敢保將軍富貴;將軍若不肯降,安國亦當全將軍之志!"
韓季宣雖然心中驚懼,但聽著吳安國這"勸降"之語,亦不由哈哈大笑,高聲回道:"多謝將軍美意,然你我各為其主,自當各守本份。"
吳安國似乎是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再多說什麼,默默的退回陣中。
韓季宣也退後數步,朝左右低聲吩咐道:"傳令各軍,打起精神來,宋軍馬上便要攻城。"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嗚嗚的角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但出乎他的意料,宋軍並沒有攻城,除了吳安國身邊的那支宋軍,其餘的宋軍反而往四方散去,沒多久,便聽到城內到處都是哭喊聲與哀嚎聲。
風雪幾乎停了下來,天色也漸漸變黑。
韓季宣心裡面突然想起什麼,臉色沉了下來,快步走到城邊,厲聲喊道:"吳將軍,你不會是想驅使這城中百姓攻城吧?"
"韓將軍儘管放心!"吳安國不緊不慢的說道,"安國雖然不才,倒不至於做那種下作之事。"
韓季宣吁了一口氣,但他的心還沒有落下,又被吳安國狠狠的抓了起來,"在下只不過是要將城中百姓趕出城去,免得待會大火之時,受無妄之災。"
"大火,你說什麼大火?"
"還能有什麼大火?"吳安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在下兵力有限,將軍既然不肯投降,我也不能在此城下白白犧牲部下性命。兩全之策,當然是將這飛狐城付之一矩了。"
"你,你說什麼?"韓季宣臉都白了,"你要燒城?"
吳安國沒有回答他,但是,韓季宣馬上親眼看到了答案,宋軍果然在到處扔擲易燃之物,顯然,只要風雪稍停,吳安國便要放火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