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文 / 阿越
次日,蒲陰陘。
雪後的太行山區,彷彿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絨衣,閃亮、鬆軟,空氣寒冷卻清新,韓季宣深吸了一口氣,望望身前身後蜿蜒無盡的騎兵,又看了一眼並他並綹而行的吳安國,忽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來。
"吳將軍真的要去攻打易州?"對於身邊的吳安國,韓季宣變得有些敬畏,兩日之內,疾行一二百里,連克兩關,居然毫無休整之意,又踏雪直奔易州。此時他身邊許多的騎兵都直接坐在馬上睡覺,但不僅吳安國卻毫不以為意,那些宋軍也彷彿是習以為常,毫無怨言,這不能不令韓季宣感到駭然。
吳安國點點頭,笑道:"韓將軍說笑了,這條道路,不去易州,還能去哪裡?"
"這是既定之策麼?如此說來,吳將軍是料定我飛狐不堪一擊了。"想到被人如此輕視,韓季宣心頭亦不覺一陣沮喪。
"韓將軍言重了。吳某怎敢如此妄自尊大?"吳安國說話的聲音很冷漠,但卻讓韓季宣多少感到一絲安慰,"若非天與其便,下了那場大雪,飛狐不會如此容易得手。不過,不管怎麼說,飛狐城韓將軍都是守不住的。"
韓季宣訕訕一笑,說到底,他還是被人家當成了板上的肉。
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又問道:"若非既定之策,將軍攻下飛狐之後,理當北取蔚州,為何卻棄蔚州不顧,反去攻打易州?飛狐這麼大動靜,如今易州必然有備了"
"我正是要他有備。"吳安國冷笑道:"不瞞韓將軍,原本我亦有打算取蔚州,然靈丘、飛狐如此順利,這蔚州便讓給折總管了。"
這時韓季宣才真的大吃一驚,"原來折遵道在將軍之後?"
"那倒不是。他率軍去攻應州了"
"那將軍何出此言?"
吳安國嘿嘿一笑,"應州那一帶,我不知去了多少回,要有機可趁,我早就下手了。耶律沖哥真不愧是當世奇才,折總管此去,若是老老實實佯攻便罷,若有其他想法,少不了要吃點苦頭。不過以他的能耐,大約也不會傷筋動骨,我攻下靈丘之後,便已遣人去給他送信。想來應州吃的虧,他定然盼著在蔚州找回來。"
韓季宣直他如此嘲諷上官,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訥訥說道:"飛狐口恐非那麼容易攻下,況且折遵道一有動靜,留守必會察覺。"
"攻不攻得下蔚州,那便是折總管要操心的事了。"吳安國事不關己的說道,"只須章質夫與種樸在河東,耶律沖哥便是察覺,最多也就是攻下幾個小寨,劫掠一些村鎮,河東盡可高枕無憂。章質夫雖然稱不上名將,守個代州、太原,還是綽綽有餘的。如今飛狐道已通,就算河東道路被切斷,折總管的大軍也好,我這幾千人馬也好,補給盡可自定州運來。定州向來是本朝重鎮,軍儲極厚,段子介尚不至於如此小器,大不了還可以問真定府慕容謙要麼"
一時之間,韓季宣也只能苦笑。吳安國說的當然有道理,不過他語氣之中,儼然他才是宋軍的大總管,除了對折克行還勉強稱一聲"折總管"外,對其餘諸人,皆毫無敬意。以前他頗聞吳安國之名,只覺得南朝不會用人,將如此名將打發在河套那種地方,此時方知,吳安國能一直在河套做他的知軍,已經算是天理不公了。
"蔚州、易州"韓季宣喃喃自語著,在心裡反覆掂量著,一時無言。過了好一會,他心中突然一個激靈,猛的轉頭,望著吳安國,顫聲道:"吳將軍,你莫非在打居庸關的主意?!"
吳安國這時才驚訝的轉過頭來,看了看韓季宣,淡淡笑道:"韓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章、種在雁門,若折克行能攻下蔚州,留守便只好忍痛放棄朔、應,先攻蔚州之敵,若是折克行能守住蔚州,而將軍也攻下了易州,那時"
"那時局面就會變得有意思了。"吳安國回道,"我聽說歧溝關廢棄已久,我若自易州北攻范陽,不知耶律信會如何應付?安國雖然不材,但想來靠著北朝太子殿下,大約是奈何我不得的。至於居庸雄關,憑折總管那點人馬,九成九是打不下的,他能讓耶律沖哥在山後多留一陣子,那便算不錯了。但耶律信千萬別叫我有機可乘,萬一我繞道至幽州之後,與折總管來個裡外夾擊,甚至撞了大運,石丞相再給折總管增幾萬人馬什麼的,便不知這天險究竟守不守得住?若我軍僥倖將居庸、易州都給塞住了"
"將軍不會得逞的。"韓季宣彷彿是為了安慰自己,突然提高了聲音,但他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只要想想蔚州、易州同時失手的後果他甚至不願多想,"折克行便攻得下蔚州,亦斷然守不住!"
"那便是他的事了。"吳安國輕描淡寫的說道,"只不過恕我直言,韓將軍,所謂'飛狐天下險',其實是要層層疊疊的設置關隘守備的,既便如此,若守備一方無重兵部署,南攻北往,皆極易攻破,是以自古以來,居庸難攻,金陂易下,就北朝這般守法,攻取蔚州,恐非難事。倒是他守不守得住,就難說了。反正能拖耶律沖哥一日,便算一日。做人不可貪得無厭,只要攻下了蔚州,山後便算大亂了;而我只要攻下易州,讓范陽雞犬不寧,大概亦足以令蘭陵王如坐針氈了!"
聽到吳安國如此不將飛狐諸關放在眼裡,韓季宣縱是敗軍之將,面子上亦不由得有幾分難看了,"憑將軍這數千之眾,要想破金陂、取易州,恐非易事。"
"我何曾說過我要取金陂?"吳安國笑道。
"不取金陂?"韓季宣一愣,然後左右張望,忽然臉色都變了,"這是去五回嶺的路!"
"韓將軍說的沒錯。"吳安國忽然停了下來,對身邊一個校尉吩咐道:"這次不用太急著趕路了,讓大伙歇息一會。"說完,不理那校尉接令離去,跳下馬來,從馬背馱著的一個口袋掏出一把生谷,一面餵著坐騎,一面又說道:"韓將軍有所不知,昨晚忙著燒城,我這幾千人馬,快沒糧草了,放那些百姓和俘虜各自逃命,亦是迫不得己。要不然我也未必那麼好心,肯將蔚州讓給折總管。畢竟只攻下易州亦沒什麼用,我此番的目的,說到底,還是打通飛狐道,將山前山後的局面攪得混亂起來。"
"混亂何止是混亂!"韓季宣此時也只能苦笑,吳安國選擇的時機實在是令他無話可說,無論是更早些或者再晚些,就算他取得更大的戰果,對戰局的影響,都絕對遠不如此時下手。韓季宣用他的直覺,嗅到了吳安國此番行動對大遼可能造成的危害會是多麼嚴重。不過此時他已經只是一個降將,雖然心裡面還是當自己是遼人,可是對許多事情,也只能無奈的苦笑,"飛狐道,吳將軍倒算是徹底打通了,如今誰想守住飛狐都不太容易了。"
吳安國卻不理他的譏諷,只是輕撫坐騎,細心的餵著戰馬,又說道:"如今說這些亦無甚用處了,我現今已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去五阮關量借一些糧草,然後順便走一條小道去易州。雖然人都說金陂關、易州的形勢,其實已為易水所破,但要強攻金陂關,死傷必眾,我便這幾千人馬,死一個少一個,連補充都不會有,只好幹些投機取巧的勾當。想來易州守將聽到我破了飛狐,就算是為防萬一,也總要分一些兵力去加強金陂關的防守,我卻自五回嶺取間道繞過此關,正好可以插入金陂關與易州之間"
"吳將軍便不怕腹背受敵?!與其如此,將軍何不乾脆繞道滿城?"
"那卻太耗時日了。若是北朝太子殿下知道此訊,親率留守大軍前來易州,那安國的處境便尷尬了。"說話間,吳安國已喂完生谷,又從另一個袋子裡掏出兩塊奶酪來,扔了一塊給韓季宣,另一塊送到嘴裡咬了一口,邊吃邊說道:"說不得,只好冒點險,再說我若不讓他們覺得我腹背受敵,易州守軍大約也不會肯輕易出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