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宵夜 文 / 末日先驅
「大白天的開篝火晚會,我真是頭一回見。」伴隨著玩世不恭的聲音,我看到了也留起鬍鬚的希度。
一個力道十足的擁抱!
「什麼破地方啊,你這是個?!」我選了個靠牆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那張椅子上沾了多少層油污。索伯和卡妮婭都被我支開了,遠遠的,在和老友敘舊的這個過程中,我不喜歡有外人攙和。
「整個一條街,這家兒的糖醋鯉魚最香!」希度也不跟老闆打招呼,直接從櫃檯上開了瓶酒,喝了一大口遞給我說。
我接過來嘗了嘗,三秒鐘沒說出話來…烈性十足。
「什麼時候出來的。」我抓了把花生問他。
「早了,就關了我…不到兩年吧。」他滿不在乎得說:「反正我一進去就把所有事兒全推你身上了,又求爺爺告***,最後給我判了五年。完了又給監獄裡的那些獄卒啊,長官啊,好話沒少說,東西沒少送,又在私底下…」說到這裡,他的表情才泛起了一絲陰霾,但很快又緩和下來:「幫他們幹了不少私事兒吧,這不才兩年就把我提前釋放了。」
「唉,也不容易啊。」我歎了口氣說,在昏暗的燈火裡,我還是能看出他滄桑了許多,就像這些年來的我。
「快得了吧你,別他媽跟我說這些。」他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扯了扯自己的領章說:「你看我混得多好,我現在可是咱們治安隊的組長,手底下十幾個人,整條街都歸我管!」
「你還真當上好人了?」我有點兒啞然失笑的說。
「單從職業上看…」他揚了揚眉:「算是吧。」
「哎,對了,你猜怎麼著?」還沒等我搭話,他又興奮的衝我眨了眨眼睛:「烈焰紅唇酒館兒也在我這條街上!」
「哇哦,那他們的日子可要難過了。」
「最多比你想像的好那麼一點兒。」
我們舉杯共飲,哈哈大笑。
「怎麼樣,跟著我吧,希度。」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醉眼迷離的看著他,昏黃的光模糊了他面孔的輪廓,讓我拍突然間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我們好像從來沒分開過。
「別逗了,我的大將軍。」他卻自嘲似的大笑起來:「我他媽能幹什麼?」
「當我的副官,我可以立刻讓那個索伯滾蛋!」
「哎,知道麼,我去年當爹了。」他突然岔開了話題:「是個兒子,挺聰明的,現在都會叫爸爸了。還有我那婆娘,雖然摸樣糙點兒,可是心不錯,知冷知熱,挺在意我的。至於我那幫兄弟,就是我手底下那些人,幹活兒還算利索,我有什麼好處也總會想著他們,他們也都挺服我的。」
我沒插話,想聽聽他到底要表達什麼。
「這些年我過的挺好的,索薩,我很知足。」於是,我就聽到他這樣對我說。
隨著內心深處的一聲歎息,我忽然清醒了,時光似乎在一瞬間回到了我們分別的那個清晨,我甚至記起了當時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在多年後的今天,他竟一點兒都沒變。
在這個紛繁的、精彩的、永無止境的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夢想,有些人會一直堅持,有些人早已放棄,更多人則是渾渾噩噩的,說著理想這玩意兒不能當飯吃…至於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恐怕就連諸神都說不清楚。
有些人的夢想很小,然後他實現了。
比如說希度,他看上去很幸福。
有些人的夢想很大,所以他只能繼續走下去。
比如說我,我看上去…還好,我暫時看不見自己。
我深吸了口氣,突然間發現…跟他居然已經再也找不出哪怕一個共同的話題了。
「兄弟,你這輩子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們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希度摟著我的肩膀對我說。
是啊,身邊的這個男人幾乎陪我走過了整個少年時光。
我們一起哭,一起笑。
一起招搖過市,一起欺男霸女。
一起燈紅酒綠,一起紙醉金迷。
我甚至看著這個人,就能想起最後的五年裡我在晨光鎮的全部人生。就算在故事的最後,也是他把我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送我出城,才讓我有了今天。
然而,我們終於還是走在了兩條再無交點的路上。
也許我們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也許永遠都是。
可惜…僅此而已…
當我醒來的時候,劇烈的顛簸幾乎讓我再次嘔吐。我盡力睜開眼睛,總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這他媽是怎麼了?!我揉著太陽穴,好讓這疼痛欲裂的腦袋稍微恢復一點兒神志…柔軟的天鵝絨靠墊,對面如坐針氈的卡妮婭,狹窄的空間,哦,看起來我是在馬車裡。我隱約記起在跟希度告別之後,就直接讓索伯找馬車出了城,而現在看來…明智的決定,晨光鎮,我已不想在那個城市多呆一分鐘。
我撩開窗簾向外張望著,借助星星點點的燈光,我知道我們正在某個小鎮的城區中穿行,卻實在分不清是哪一個,直到我借助手中的火焰看到了那座矗立在中心廣場的雕像。那是個教會騎士,高大、挺拔、渾身披甲,也許你會覺得他是某位英雄,至少也得是個戰功赫赫的勇士,那是因為你還沒看到他的表情——額頭的青筋如老樹盤根般糾
糾纏在一起,暴突的眼球被恐懼和絕望所佔據,嘴巴則以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咧開著,你都想像不出他當時的嘶喊有多麼淒厲,就彷彿腳下那團化作岩石的黑火直到今天還在焚燒著、折磨著他。
在暗黑中我當然看不了這麼清楚,我只是曾經見過一次,大概是十幾年前,跟老安德烈來這兒走訪的時候。如果你問我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我卻依然記得那麼多細節,我只能說,有些東西雖然你只見過一次,可由於它太逼真,太慘烈,以至於會永遠印在你的腦子裡,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那是什麼?」卡妮婭小聲問道。
「一座雕像。」索伯掀開門簾坐了進來,先向我行了個禮,又對卡妮婭說:「幾百年前有個罪人被燒死在了這裡,而這座雕像正是反映了當時他被燒死的樣子。」
「他犯了什麼罪?他是個異教徒嗎?」
「他不是異教徒,但是比異教徒惡劣一百倍,他是個叛教者!而這座小鎮也因為教會對他的制裁而得名。」
「哦,這就是審判鎮?!」卡妮婭驚呼道。
「沒錯兒,晨光鎮的鄰居。」我插口道:「希爾斯布萊德片區最著名的旅遊聖地,每年都有十幾萬人不遠萬里趕來這裡,只為了看一眼這個叛教者死的有多慘。」
「準確的說應該是墮落騎士,將軍殿下。」索伯客氣的糾正我:「據說他的屍體至今都還封印在雕像裡呢,而他的靈魂也依然在烈焰中痛苦的煎熬。」他陰森森的笑著:「因為作為一名教會騎士,在一次異教徒的淨化行動中,他不僅拒絕執行清剿命令,還為此殺了自己的長官。」
「可我聽說他之所以不執行命令,是因為他們的長官當時已經殺紅了眼,已經開始帶著隊伍屠殺那些無辜的平民。而他的長官則就因為這個就宣佈判他死刑,似乎有些太過分了吧。所以他才會出手反抗,結果才誤殺了他的長官啊。」卡妮婭為這個死了幾百年的人辯解著。
「等等,等等,你管那些異教徒叫什麼?」索伯盯著卡妮婭,瞇起了眼睛:「無辜的平民?」
「傳言裡就是這麼說的啊。」
「傳言?你是說,你因為一些所謂的傳言就質疑同鑄會的官方公告嗎?」此時索伯的臉色和語氣都已變得不再像是閒聊了:「他的罪名可都在雕像底座上刻得明明白白呢!」
「我…」卡妮婭被索伯突如其來的逼問弄的不知所措。
「他包庇異教徒,本來就該被絞死,他不欣然赴死,反而以下犯上,對教會的兄弟舉起了屠刀!卡妮婭,他十惡不赦,難道不該被燒死嗎?!」索伯還在步步緊逼著。
至於卡妮婭,這會兒眼睛都快掉下來了。
「十惡不赦?索伯,你倒說說是哪十惡啊?」我看似漫不經心的插嘴道:「我還真數不出來這麼多呢。」
這下輪到索伯不知所措了。
「他當然十惡不赦,作為一個叛教者,他一罪抵千罪,死一萬次都不為過。」在欣賞了一會兒索伯的苦逼臉後,我總結性的說:「好了,索伯,找間客棧,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吧,這馬車都快把我的腦漿給顛出來了。」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卻毫無睡意,我躺在索伯剛剛為我在路邊客棧安排的套房裡,只覺得莫名的煩躁。
看來…是時候來點兒宵夜了。
「索薩將軍?」卡妮婭隔著門縫兒看著我,一臉驚訝。
我沒理她,只是一把推開門,逕直躺到了她的床上,然後靠著床頭,就這麼看著她。
她傻了,低著頭,手指交叉在一起,不知所措。
我點起一根兒**,準備給她點兒時間。
「剛剛…謝謝您。」她小聲對我說,都不敢抬頭看我。
「難過我過來就是為了聽你說聲謝謝的?」我揚了揚眉。
她不再說話了,只是像個傻子似的杵在那裡,任由掛鐘在那裡不識趣兒的啼蹄嗒嗒。
我掐滅了快要燒到手指的煙蒂,冷笑起來。真沒到軍團裡還有如此不明事理的女人:「嘿,不是在等我請你吧?!」
「將軍,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頭低地更厲害了,讓我幾乎已經看不清我本來也沒想多看的面孔,手指間也糾纏的更緊了。
「你倒說說我覺得你是哪種人?」我繼續保持著笑容。
「我…我…」她的整個肩膀都開始跟著她的聲音一起抖動起來,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樣,看在光明的份兒,我他媽還什麼都沒干呢!
「我希望你還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卡妮婭…上尉!」我不耐煩的在她的軍銜上加重了語氣,酒勁兒似乎又頂了上來,讓我快要失去耐心了。
「將軍,求求你放過我吧!」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強忍許久的淚水在這一瞬間通通傾瀉出來:「我已經結婚了,我不能再跟別的男人…我真的…不能了!」
「你丈夫是誰?公爵還是主教?!將軍還是元帥?!還是***王子,國王?!」我霍地坐了起來。
「都不是,他是我家鄉的泥瓦匠。」
「泥瓦匠?我沒聽錯吧?」
「您沒聽錯,將軍,他就是個泥瓦匠。」
「哇哦,多麼光榮的職業,寶貝兒,想知道一個將軍跟泥瓦匠之間的區別嗎?你聽好了!」我走過去,抓著衣領把她拎了起來,盯著她
哭紅了的眼睛,把酒氣噴到她的臉上,任由她徒勞的掙扎:「只要我說一句話,就能把你撤職,就能讓他再也沒活兒干,就能讓你們全家都沒飯吃!只要我再說一句話,就能把你們全都以異教徒的身份送上絞刑架!而你們呢?你們除了跪在地上求我別這麼做之外,什麼都幹不了了!」
在我鬆開手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已經癱倒在地上,然後…從領扣兒起,她開始一點一點的解開自己的衣衫,那如泣如訴的抽泣聲,卻讓我越發的心煩意亂。
「夠了。」我厭倦的說,突然對她徹底失去了興趣。
她大哭起來,脫衣服的速度更快了。
「夠了!」我大喝道。
她這才停了下來,就這樣跪在地上,雙手耷拉下來,眼神一片木然,任由自己那大半截的身體露在外面。
「站起來,穿好了。」我把臉轉向一邊,不想再看她。
「剛才逗你的,別往心裡去。」等她完全穿好了衣服,我才把頭轉了回來,說實話,她的身材並不算好,丟進**裡只怕連五個銀幣都值不到。
她站在那兒,使勁壓抑著抽泣的聲音,還是不敢看我。
「你覺得自己傻麼?」我忍不住問她:「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一個晚上而已,你自己不說,我也不可能去告訴別人,更不會再纏著你,我沒必要,你懂麼?可是就這一個晚上,你可能會賺到很多東西,錢,可能比你一個月的軍餉多幾倍,軍銜,我高興了甚至能直接給你調一級,你也知道我跟格林的關係。這麼賺的買賣,你知道有多少女人上趕著想跟我做,我還看不上麼?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不說話。
「說說吧,就當陪我聊天兒了。總得想個辦法幫我睡著,不是嗎?」
「我…將軍,我說過了,我不是那樣的人。」她終於開口了,雖然聲音小到如同自言自語:「我的軍餉雖然不多,但是我可以攢。我的軍銜雖然不高,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
「努力?」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吧,最多小個一、兩歲而已。不是我打擊你,在你這個年紀,就憑你這種程度的光明之力,沒多大前途。」
「可是…我心裡踏實。」雖然依舊低著頭,她的聲音卻突然間不再那麼卑微:「既然嫁人了,就該對得起人家。」
「可你畢竟是個牧師啊,嫁個泥瓦匠,不覺得虧麼?」
「不覺得…不覺得!」第一句的時候,她還略有猶豫,到第二句,她的語氣卻已經堅定起來,臉上甚至洋溢著些幸福:「他知道心疼我,人又老實,挺好的。」
「要是我想娶你呢?」
「啊?!」她嚇了一跳,像一隻驚慌的兔子:「將軍,您…您又在逗我了。」
「比如。」
「將軍,有些話我不知道您愛不愛聽,可是…咱們都清楚,像您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看上我,最多拿來…解個悶兒而已。可是我丈夫不一樣,他沒法兒去賺大錢,也沒能力當大官,也許跟著他,我一輩子都享受不到您擁有的那種生活…」她喘了口氣,來平復自己顫抖著的聲音:「但是他一輩子都會在乎我,也不會嫌棄我,更不會拋棄我。所以我心甘情願的嫁給他,再苦,再累,我也會陪著他!」
我回味兒著她的話,並揮手讓她離開。
隨著一聲如釋重負的喘息,她趕緊向門口走去。
「等等。」我想起了什麼,又把她叫住。
她站住了,背對著我的肩膀又開始發起抖來。
「這是你的房間。」我站起身來:「該走的人是我。」
人…真是奇怪啊,我靠在自己的床頭這樣想著。在這個世界上,有喜歡持強凌弱的人,有喜歡鋤強扶弱的人,有喜歡沽名釣譽的人,也有喜歡隱姓埋名的人,還有各種…嗜好奇特的人。但是我想無論什麼樣的人都會有個共性——喜歡做夢,每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夢想,每個人都會這樣那樣的夢,包括那些弱智和瘋子,這原本就是人的本性。
那些持強凌弱的人,總想把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讓所有人都任其欺凌;那些鋤強扶弱的人,總想剔除世界上所有的壓迫,然後讓那些弱者們感恩戴德;那些沽名釣譽的人,總想飛黃騰達,名震天下,受千人敬仰,得萬人膜拜;那些隱姓埋名之人,總想找一處世外桃源,攬美酒佳人,看花前月下。
可是,他們總會選擇性的忽略一些問題,憑什麼?!你只是一個浪跡於街頭的地痞,一個行走於鄉野的布道者,一個在鎮政府窩了大半輩子的書記員,一個根本沒幾個人認識的人而已,就想讓夢想成真?你有什麼資格?!
何況你應該看到,我天真的朋友,我可悲的失敗者,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有人幹得勤勤懇懇,卻依然在吃苦;就算有人活得踏踏實實,卻依然在受累;就算有人付出了所有,卻依然得不到一丁點兒回報…就像也許永遠都得不到晉陞的卡妮婭和她那永遠都拿不上檯面的丈夫。而我想說的是,這類人根本不值得同情!這樣的生活,我相信不是他們想選的,只是因為他們的個人能力、家庭背景和自身條件等種種限制使他們只配過這種日子。也正是因為有他們這樣的人作為陪襯,才越發的突顯出另一些人是如此的出類拔萃,卓爾不群。
比如說星辰。
比如說懷特。
比如說…我。
在我們這類人腳下,卡妮婭們注定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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