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重返少年 文 / 月照花林
第一章,重返少年
遲染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窗外杜鵑花開的正好。不算明媚的陽光透過支起的窗戶往市內那麼一打,照亮了半張棋局。
上了法場,劊子手的刀都落了,她竟然沒有死麼?還是說這是夢?而且這又是哪裡啊。這不是她的房間,也不是解語的房間。不過……這地方莫名地熟悉。
遲染伸手一摸脖子,乾淨極了,一絲血、一個布片兒都沒有。
「小姐,丘棠小姐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一身紫衫的侍女立在一邊,見她醒來,盡忠職守地提醒自己午睡過頭的主子。
「丘棠?」丘棠……這名字……遲染皺眉,多久沒聽過了。
「小姐可要去見?」紫衫侍女,也就是紫木,好心提醒。
「見,當然見。」遲染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身上是久違的輕便感覺。隨手抓起桌子上的折扇,隨意搖那麼兩下。邁開步子,往門外走去。
「遲染你還有膽子見我,你這個……」丘棠一見她出來,提起一旁的琉璃荷花瓶,也不管這瓶子與那遲染的腦袋到底哪個硬,只管追著遲染砸過去,邊砸邊罵著,「你這個紈褲!我追了水輕四年你知道麼!都給你攪黃了你知道麼!」
遲染左右跳著躲開——
「別介,阿棠,你聽我解釋……哎你又砸不著我快放下琉璃瓶兒……唉,當心絆倒了!」
「你別躲,你過來!」
「阿棠你冷靜,有話好好說。」
遲染用扇子隔開近在眼前的琉璃瓶,一窩身子到了桌子底下,再從另一邊翻出來跳上書架,踩著她娘親的珍藏古本墊一下腳跑到門外去……這動作一氣呵成,同時遲染的腦袋飛速運轉著——她跟丘棠不是親如姐妹來著?這又是哪一出?這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了死去多時的老姐妹不說,還被追著打。水輕又算哪一個!
「你叫我怎麼冷靜!」丘棠見她跑出門去。在書房裡自己還打她不著,她跑出了門,想打著更是困難了。頹然地吼了一句,丘棠把那琉璃荷花瓶兒使勁兒一摔作為洩憤,坐到書房的門檻上不罵了也不動了。
遲染悻悻然站在她五步遠的地方:
「阿棠?」
丘棠只管把臉埋進臂彎裡,縮在那裡鴕鳥似的。
遲染翻遍了自己腦袋的每一個角落,電光火石之間彷彿抓住了什麼——
這是曾經的遲府。
剛才醒來那地方,是自己在遲府的房間。窗外紅杜鵑,窗下圍棋盤。還有她動作間久違的輕便感覺。
而她的腳剛剛在書房裡踩過娘親的珍藏古本。娘親書房裡的琉璃荷花瓶碎在門外,那瓶子她從小玩到大。
剛才丘棠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追著自己打。打就打吧,能打也好……重要的是,她是活的!出生入死的好姐妹,她現在是活的!
遲染激動地上前一步手揮動幾下想說什麼,看見鴕鳥樣的丘棠又不知所措,只好再低頭先看看自己——眼前的手雖嫩,也有著常年習武磨下的老繭,和自己印象中骨節分明、泛著病態的慘白的手,完全不一樣。身上的水衫,鮮紅惹眼。
明明……明明她都已經多年不穿紅衣了。
遲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莫不是,她又回到了少年時代?
看見埋頭在胳膊裡的丘棠,遲染抬步上前,伸手在她弱的小身板兒上拍拍。然後……使勁兒一掐,迅速跳開。
「遲染!」
丘棠從胳膊裡放出一雙水漉漉的眼睛來,倒是沒有繼續撲上來。
這嚎的勁兒趕上東集李家大娘殺豬了。遲染搖搖手裡的扇子,嘴角抽抽笑得欠揍——會疼啊,會疼說明不是夢啊。還有,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丘棠剛才是在哭啊。
「阿棠啊,我錯了。」遲染看著丘棠,眼神無比真誠。這真誠勁兒是真的,發自內心。雖然還是沒想起來那個水清水濁的到底是誰,遲染輪迴一圈人世看盡,對老朋友的感覺,豈是單單「珍惜」兩字能說清的。
先不說到底啥事,看這情況是自己對不住丘棠了,那就得道歉。
「說句你錯了頂什麼用!你這個……你這個紈褲!」
書獃子丘棠果然還是罵人只會用一個詞啊。遲染都想到自己少年時行事算得上慘絕人寰滅絕人性豬狗不如了,丘棠還是只會說個紈褲。
遲染把頭一歪,咧嘴笑了:果然還是丘呆子對自己好。
「阿棠,你準備怎麼辦?」
丘棠瞪了遲染一眼:
「自然是我娶了水輕。難不成你要娶他?」
「不不不,朋友夫,不可侮嘛……」
「你也知道!你也知道,你還,你還,還那樣對他!」丘棠跳了起來。她一想起心中水一樣的少年破布樣躺在床上,自己過去噓寒問暖都不見他眼珠子動一下,心裡不知道多疼。都是遲染這個紈褲,輕易得了水輕的心又不知道珍惜,把水輕約出來做了哪禽獸不如的事!
「水輕剛滿十五歲,就給你折騰成死不死活不活的,我知道你風流,你玩世不恭……不管怎樣你是我的朋友我都認了,這些年你闖禍我跟你後面擦屁股……是我錯!我也有錯!我不能放任你做這紈褲樣子不管!」丘棠一手拉著遲染的胳膊,眼睛裡定定的,「你害了
水輕,以後還會害別人,你不能這樣……」
遲染卻不記得這時候的事情了。根據丘棠的話推斷,她估計對那個水輕做了不好的事。這不好的事八成是誘——奸。
「嗯,那……我去給他陪個不是?」
丘棠又是瞪她一眼:
「你還嫌不夠?嫌水輕自絕經脈給我攔下了沒死成,你想讓他再來一次?」
遲染悻悻然搓搓手裡的扇子,把那上面「桃花爭艷」的扇面字兒搓了一遍。拜這副好皮相所賜,她少年時候最不缺的是桃花,爛桃花。在遇到那個人之前。遇到那個……天之驕子,誤她一生的人之前。
安撫完丘棠,保證了自己再不去煩水輕、也不再調戲其它良家夫男,遲染再次展示了自己的沒心肝——她拿扇子敲敲頭,說頭疼,送走了滔滔不絕的丘呆子,施施然回房去。
前世丘棠的夫郎裡卻沒有這個叫水輕的。哪裡出了問題?
而且……
「紫木,本小姐我今年幾歲?」遲染向來沒個正形,這樣問沒人會懷疑什麼。
「小姐今年年方十四。」
遲染的腳步一頓。
十四歲啊。距離碰到那個人……還有兩年。而且這個時候的自己,雖然勾搭了些少年,可是遲染清楚地記得自己破處在十五歲。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給她找來的正夫,那個冰冷的能凍死人的男子,在她身下一晚上就吭了一聲。
這個水輕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丘棠的意思非常不願意讓遲染去見水輕,遲染還是決定備些好藥改天去拜訪一趟了。要是這輪迴沒亂,她現在可是童子身呢,哪裡禍害的了別人,這裡頭怕是有古怪。
遲染躺回明麗的錦緞堆積的床鋪裡,輕笑——
陰謀又如何,雞飛狗跳又如何,她回來了。人們常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如今她有了再少年,便能了卻不平事。
遲府還在,這回她要遲府永遠都在。
此時的娘親應該是出門公幹去了,再回來陛下有賞賜,會陞官。娘親升為丞相之後,各路牛鬼蛇神就都來了。
爹爹早亡,前世的時候娘親至死沒納一個小侍,把她遲染從幼童拉扯成人。做了一輩子純臣的娘親,死前瘦骨嶙峋的樣子,被那群人威逼不成折磨致死的樣子……她遲染逃避太久了。她上輩子的殘生裡甚至都不敢想。
回想一下上輩子,遲染都懷疑自己是如何窩囊到那一個地步的。她娘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遲大丞相,獨她一個女兒。
因為是三十上得的遲染,且遲染的爹爹又過了兩年便病逝,所以遲丞相後來對遲染有些嬌慣。也只是有些而已,該管教的一樣沒落下。她少年時候是假紈褲,好做個不正經的樣子招娘關注而已,真正傷天害理的事兒一件沒做。
怎麼的,最後就到了那步田地?
概括來說,她遲染上輩子在世人眼中,十六歲之前是交了天下所有好運,教人羨慕的京城貴女。十六歲之後是小白臉,是竹真長皇子的入幕之賓。她藉著竹真長皇子的褲子爬,平步青雲。她貪心愛上了竹真長皇子,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又捨了苦苦得來的位置,甚至捨了身家性命。
她自己不要臉可以,可她是為遲府、為娘親掙扎過的。可惜,那些人根本不是人!
除了那把皇椅,天下再沒有重要的東西。她在那風浪中何其可悲,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自然有人把老鼠誇大成老虎,把她無意間透露的小事揣摩出千般模樣加諸於她娘親遲丞相身上。娘親死在出使南蠻的路上,她們逼著年近六旬的娘親出使南蠻!
到頭來,家破人亡,那個男人笑一笑說,皇姐得到天下了,他也該成為鳳後了,她遲染也該出宮和正夫好好過日子了。
此刻才知,一切甜蜜不過是假象。所謂長皇子看上她年少俊美,不過是一個扳倒遲家的一步棋。所謂竹真長皇子風流,也不過是掩蓋皇家背德*的假象。只有她當真了。當真了,就輸了。
出宮和正夫好好過日子?那麼多人盼著她死,她如何活呢。她只能被皇上送到牢裡,再送到刑場上。
遲染抓緊手下的被子,閉上眼睛。
她是最後想通的,那一步一步的連環局,從少年時候精心設計的一往情深到暗示她把周圍人都換掉、挑撥她和娘親的關係,到利用她取得遲府的情報,再到最後物盡其用地威脅娘親不反擊……
她是被連環養成的悲劇,竹真以愛為名,從初遇第一刻便是圈套,一步步把她培養成好用的狗腿,叛徒。她何其有幸,得他如此照顧啊!
天牢裡的最後日子裡,她每天想著的,都是生啖其肉、吮嗜其血。
這一次再不走錯。若是再有人想動遲府……先問過她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