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明日可期 文 / 月照花林
「如此……」封執玉明瞭如今的遲染是不同的,但仍舊難以釋懷,
「當初真正置遲府於死地的,算來並不是你而是五皇女。只是你若是從前有這樣的擔當,遲府會是另一個境地。」
「況且背叛……娘親最後應是知道的,只沒有對我說。於娘親而言,想必你才是她的最痛。」
「執玉所言極是。」遲染眉目低斂。
遲染的每言每行都出乎封執玉意料之外的好。她如此長進,教他如何再責怪於如今的她。
今日剛剛得到前世背叛的答案,不責怪於她也是到底意難平,心中郁氣無處抒發。
「罷了……」封執玉長歎,墨色的眼睛裡,那些痛苦的神色壓抑起來,一時間有些恍惚,「一世如夢。□□回頭金不換,我該裝作不知曉。」
「那不是夢,是我……真實的罪行。」遲染緩緩說道。她走上前去,倒了一杯清茶遞給封執玉,茶香盈室。
遲染明瞭他心裡難受,卻不願他一直沉浸其中。一世那麼久,現在一切都還早,她希望他這一世過得遂意。
「我本想著,就這麼與你相濡以沫,不想還是說開了。也好,這世間知曉我的,也只有你了。」
「執玉,你且安心遂意過這一生,看我我將一切重新來過。」
封執玉接過茶水,聞香靜思。半晌,修長的手指將茶杯穩穩托住,優輕慢地飲了一口,放下茶杯。
唇齒有香,寧神靜心。
他非尋常閨閣男兒,自是曉得輕重緩急。意難平,終究是意氣。前世債今生償,既然她願承擔,他又何嘗不能見證?
封執玉眉頭舒展,迷茫神色褪去,一雙明眸望向遲染:
「好,我便看著你。」
說罷有些自嘲地感歎,「至於遂意……人生幾人能遂意,不過想想罷了。」
他仍舊是遲府少君,不同的是遲染不再是紈褲膏粱。他很慶幸見到這樣的轉變,但身為封執玉能做的從來都不多。
前世的他曾親眼看著遲染一步步走歪,看著遲新因憂愁困苦,卻在盡心照顧遲新因之外無甚能做。如今的他聽著眼前人的誓言要看她從新來過,他的命運依舊不在自己之手。
遲染已知封執玉不溺於前世過往,對於他的感歎也不以為意。
不過片刻時間,痛苦的氣氛與氤氳的茶香都已消散,寂靜的室中只餘她言語的清響:
「執玉,遲府事務我敬重你,今後府中如何都由你來安排。至於其它事,重來一世還有什麼不可變更?遂意不難,明日可期。」
明日可期……嗎?
「我記得執玉喜歡行醫,這京城中帶夠了侍衛便能隨意行走。執玉喜歡墨,今後的碧江亭小集我便每年都帶你前去。」
封執玉聞言心動,卻仍是未及細想就猶豫地輕輕搖頭:
「妻主好大方,能有此意執玉十分感激。不過京中皆好八卦,我若如此,怕會牽連妻主、牽連遲府被人指點。妻主不願被人說道,執玉還是安穩行事的好。」
聽到封執玉所說都是為她和遲府考慮,遲染便知封執玉自己其實是願意的:「執玉可會在意世俗眼光?」
封執玉自然稱不在意。他若是在意,便不會與娘親定下兩年之約。
遲染想起封執玉前世一生困頓,更是要說服他更隨性些:
「京中多少人求之不得,李老偏偏收了你這個男弟子,便知執玉於醫道天賦過人。學而不用,執玉你定然是不甘心的。」
「至於會,閨中公子尚可參加碧江亭小集,為何人夫反倒不能與妻主同往!我篤信無論今朝眾人如何說道,若干年後必成佳話。」
「執玉倒說不過妻主了。」看著遲染明艷神色宛如新生,聽她自信言談有理有據,封執玉心中感慨。
從來都是一副貪玩模樣長不大的人,也曾不知輕重鑄成大錯。他竟不知,她也可以有今日神采。
「那便這麼定了。」遲染見封執玉有意,便著急說了定論,生怕他再猶豫回規矩裡不出來,「娘親對你很是讚賞,且是明理的,我改日與娘親說了便不成問題。」
遲染所說讓人無以辯駁,又都是封執玉心中期盼。於是他應了下來。
放榜時間在半月之後,遲染近日就得了消閒。每日裡自然許多邀約,但春試榜未放出、此時的邀約多半是喝酒吹牛無甚意義,遲染只婉拒了留在府裡。
不過有些人意義不明的邀約,遲染並不能拒絕——
「小姐,少君,封府大小姐封橋前來拜訪。」紫木的清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妻夫二人例行窩在小書房。
面前一張紙畫滿了圈圈點點、埋頭思索放榜後尋個什麼位置合適的遲染,和專心致志研讀醫書的封執玉,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
「……」封執玉感覺氣氛不對,移開了眼神。
被嫌棄的遲染摸摸下巴:「大舅娘來了啊。」
然後對著門外朗聲道,「紫木先將人請到客廳,我與少君稍後就到。」
紫木領命去了,遲染與封執玉稍作收拾便趕到。兩人進門便看見坐在椅子上,寶藍色衫子裹著瘦削身形,
頭上簪了蘭草的封橋。
禮道寒暄之後,封橋拱拱手,說明來意:
「想當初與弟妹也是常常吃酒的好友。弟妹後來上進了,這玩耍時間就沒了。如今春試方過正是消閒時候,仲春美景……咳,我有意邀請弟妹後日同往跑馬踏春。不知弟妹可能賞光?」
大舅娘開口,遲染自然是應下來。雖然看不透大舅娘這個人,但如今身份在這裡,面子是必須給的。再說跑馬踏春什麼的,想想還是有點小激動的。
封橋見她應下,心情頗好,便又坐了一會兒,問詢了封執玉近況、囑咐二人些話語。
「小玉啊,你既然嫁為人夫,平日裡姐姐也就管不著你啦。」封橋顯然不願意承認,自己這個弟弟,她也就沒管得著過。不過從回門時算起有月旬沒見,到底有些空落,「從前在府裡不覺得,如今你出閣了,總覺得家中少了什麼。」
封執玉道:「姐姐掛懷,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娘親還是老樣子,鑽進公府就不回家了。小玉啊,還是你在時家裡熱鬧些,要是還在府裡就好了。」封橋這個人思慮一直不甚周到,在遲染面前就說起自己娘親來。
遲染卻是為她後面的話不樂意了:
「大舅娘說得好教人傷心。執玉嫁做了我的夫郎,難道還住回去不成?」
「額不……不不不,沒這麼說沒這麼說。額……小玉也是會騎馬的,弟妹若不介意,不如一起?」
「哦?執玉也會騎馬?」遲染詫異。結婚幾十年都不知道夫郎會騎馬,也是有些羞澀。
「從前不會的。前兩年外出行走不便,就學了。」封執玉解釋道。
「那好呀,後日同去城外踏春。」原來不是不知道,是才學的,遲染鬆了一口氣,「我自是高興的。執玉,同去玩耍可好?」
封執玉爽快答應了。
封橋拍手稱讚:「好極好極。小玉去,我便不叫外女了。我有側夫李瀟兒也懂騎術,正好與小玉做個伴。」
如此說定,封橋起身告辭,遲染將她送出府門。
封橋走後,封執玉坦言對遲染說:「家姐平日裡沒什麼膽量,不過也沒什麼害人的能耐。妻主平日裡玩笑還好,有事莫要依靠她。」
遲染心中卻是有疑問沒解開的:
「回想前世娘親被罷相位賦閒在家。年後走親訪友的時候,大舅娘閉上封府大門連執玉都不讓進,原來是因為膽小嗎?」
「倒也不全是……家姐當時不肯相見,有保護我的意思,」封執玉回想前世,有些無奈,「後來家姐也出事了,她是太女的人。」
「太女?」遲染當時也算掙扎在皇位爭奪的陰謀漩渦中央做炮灰了,竟不知封橋也參與其中,還是太女黨。只是印象中京城左衙封琪可是和娘親一樣忠於皇上的老臣,「岳母不是純臣嗎?」
「家母……」封執玉有些躊躇,畢竟自己的娘親所謀甚大,這時候說了有些風險。
但想起前世結局左右十分悲慘再不會更壞,與遲染結為夫妻也算是風雨同舟,封執玉猶豫半晌還是說了出來,
「因亡父的緣故家母與當今聖上結下仇怨,家姐是曉得的。亡父並非凌朝人,而是戚南人。亡父之死牽涉紛雜,總歸是與聖上有關。」
「家姐愛好聲色又沒甚膽量,但承家母囑咐將來要為亡父討個公道,於是投靠了太女做些探聽之事。」
「五皇女登基後,家母曾將我與家姐喊至跟前告知,於聖上之死一事上,家母曾幫助五皇女遴選蠱毒。後五皇女多行不義,家母在亡父墓前自盡了。」
遲染十分震驚——身為五皇女和竹真的馬前卒,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瞭解各方利益糾紛、人員配置的。卻原來連封家的站位都猜測錯誤。
封橋竟是晚了自己一些也出事了嗎?如此之前有些錯怪她了。
「是我之前錯怪大舅娘了。」遲染歎息,「前世我與她常常一起廝混,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後來娘親被罷時她過年閉門不肯見你,我還怨她不念情分,卻不知原來撇清關係還有這層原因。」
封執玉莞爾:「今世我自小說道之下,家姐如今膽量更小了,並沒有投靠太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