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斷交集 文 / 樓一畫
屋外烈日炎炎,正是一日中最熱的時候,陸敘整理一番出門未走兩步,就被坐在堂中搖扇納涼的甄氏跑近前一把攔下。「這才回來也不曉得歇一歇,可是要去醫館?」
陸敘點一點頭,甄氏便又勸,「明兒再去不遲,費神了這幾日,實該回屋歇著去。」陸敘避開他娘伸過來的手,面色溫和,「娘,我去去便回。」
「誒誒誒!你這小子!」甄氏在背後惱地大喊一聲,立在日頭底下不過片刻功夫便燥的渾身淌汗,她一面抹汗一面罵罵咧咧回了屋。
自家中到醫館路程雖不算遠,可頂著正午的烈日,他便是步伐沉穩規律,卻也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時街道上少有行人,街道兩旁的各色門鋪亦是顯得門庭冷落,唯有那幾株古樹上的蟬兒,不時發出尖銳的嘶鳴聲。
約一刻鐘後,陸敘抵達醫館。
館內的大門半掩半敞著,紅花與巴豆俱不見身影,唯有枳實一人托腮坐於櫃檯內把守門鋪。
眼下氣候燥人,坐在椅上無事可做,那擾人的倦意便時刻襲來,眼皮子沉重的就快撐不開時,耳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連忙強睜開眼睛,一見來人是誰便喜得跳起來,「師父師父,您總算回來了!」
他們幾個原先並不知師父因何事不來醫館,可自師父參加院後試這消息便傳了開來,自此才算明白師父因為何事。師父在他心中本就如同神袛,如今知曉了這一項,更是心生仰慕。「師父,我去給您倒杯涼茶。」
陸敘頷首,不消片刻枳實便捧了杯涼茶近前,「師父,您這數日不在醫館,咱們這生意便也跟著差了不少……」
枳實滿心喜意的表達醫館缺不得他,誰想話未道完就遭師父不虞地斥責一聲,「救死扶傷乃醫者本分,有人尋醫問藥咱們且認真對待,無人尋醫那便是百姓與醫者的福分,何時竟能與那『生意』混為一談。」
師父少有發怒,枳實不由嚇得跪倒在地。陸敘也並非是要處罰他,只是覺得這孩子心性單純,平素總愛口無遮攔,長久下去,遲早要出事。「下不為例,警戒口舌,起來。」
枳實沒有不應,聽言站了起來,方聽師父又道:「你師叔與師哥哪去了?師父不在這幾日,可有人來尋?」一杯涼茶下肚,到底舒適不少,陸敘不由在一旁椅上坐下。
「他兩個在後院小憩。」枳實撓了撓頭,思酌片刻,到底還是向師父打了小報告,「師父,您離開醫館不久便有人來尋,就是那姓紀的人家。當日,當日紅花師叔許是心氣不順,未與那兩個女子說上幾句便轉身去了後院。還,還是徒兒憶起來,將師父吩咐的幾瓶藥丸給了二人……」
枳實嘴上說著,眼睛還一個勁兒往門簾處瞅,就怕自個在師父跟前打小報告的事兒叫師叔與巴豆聽著,那後果他可不敢去想。
陸敘聞言久未出聲,此番院試一行,倒讓他下定了決心。
紅顏禍水便是紅顏禍水,娶妻娶賢方能家和萬事興。前世他便是被美色蠱惑,寧願擔上不孝的罪名也要將她娶進家門,不說娘因此被氣到不行,便是他也為之耗費了不少精力,最終反倒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慘劇。
思到這裡,陸敘不免暗歎一口氣,心裡簡直羞愧難言。今世初初見到她時,平靜許久的心湖卻是難以避免的再次被其攪亂,歸根結底還是自己未完全放下,心內對她始終有情。
枳實觀他久未出聲,默了一默,不由低著聲音繼續道:「那紀家的昨兒還來過,哭哭啼啼要請師父出診,師父不在,紅花師叔便將她們打發出去了……」
一時間,陸敘只覺心口有些發悶,在腦中仔細梳理一下記憶,方發覺今世之事與前世略有些不同。
前世他初睹小宛芳容,便對她一見傾心,之後更是藉著為其看病為由,頻繁出入她的閨房。一來二去之下,他更生愛慕之情,觀她弱質芊芊,溫柔美貌,一顰一蹙皆影響著他的情緒,夜間睡夢裡更是常現她的倩影。
發展到後來,簡直越發不可收拾,恨不得日日都去為她診脈,日日都能見她一面。
當時他覺著自己已經快要魔怔,竟是未與娘說一聲,便擅自做主請了媒婆上門求親。之後雖是有娘在一旁百般攔阻,可當時他心意已決,得知自個心心唸唸的佳人願意嫁給他,他便覺得渾身都是力量,各項困難與挫折在他面前俱都一併土崩瓦解。
他在堂前不吃不喝足足跪了一日,甄氏方咬牙讓步。之後聘禮彩金皆是他一人操辦,雖不能八抬大轎將她娶進門,可成親該走的程序皆是一樣未少,婚禮在青州城不說是頭一等風光,可也是足夠喜慶熱鬧。
娶回了心愛之人,陸敘可謂每日都沉浸於蜜罐之中,小宛溫柔體貼,待他格外可親。夫妻二人如膠似漆,恩愛非常,知道她身子不好,他便不允許她做任何粗活,就是細活也是有所限制。
娘每回刁難苛責於她,他亦不厭其煩的在其中調解,知道娘並無惡意,無非觀她身骨柔弱恐怕難以受孕。為了讓娘安心,亦為了調解婆媳二人之間的僵硬關係,他便各處搜羅草藥,對症下藥耐心調養起她的身子。
如此調養了一二年,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同年秋季便診出喜脈。他陸敘活了二十餘年,從未有那般激動地時刻,只消一想自己心愛的女子正孕育著二人的骨肉,他便興奮的一顆心將要自胸腔內跳出來。
得知小宛有孕後,娘總算緩和了點面色,婆媳二人的關係亦在漸漸回暖,他正要鬆一口氣時,卻迎來命運的一擊,利箭穿心之際,他都未反應過來,不明如何會惹來這殺身之禍?
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被一個陌生男子桎梏在胸前,哭的死去活來,已然顯懷的身子抖若
篩糠。胸前的劇痛遍襲全身,他艱難地向前走一步,滿心的不甘憤恨與疼惜,帶著不捨與眷戀重重倒在了地上。
當他再次醒來之際,溢滿胸腔的便是深沉的恨意與對小宛一人留在世間的擔憂與緊張。不過這個念頭未能持續多久,他便得知了前世造成自己慘死的原因,那時他一度將要崩潰,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如此。
原來自己悉心呵護的女子,並未與自己想像的一樣冰清玉潔,在他之前早叫不下一個男子行盡齷蹉之事。雖是未叫除他之外的男子破了身子,可每回思起來便叫他如鯁在喉,週身不適。
上蒼既安排他重生一回,可見前世種種皆為大錯,今世他首先該斷的便是與她之間的交集,如今看來,前幾回的出診亦是大錯特錯。
館內寂靜許久,枳實觀師父一臉陰晴變幻,不由有些不安的向後退了兩步。陸敘已然回過神來,緊蹙的眉峰漸漸舒展,心意已定,他便囑咐枳實道:「日後再有紀家的人來,你便婉言回拒,請她們別處請醫……」
前不久還特意囑托,怎地今日又是這番說辭,枳實正摸著腦袋滿心疑問,耳邊便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回可不像師父那般沉穩,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是有急事。
果不其然,說曹操曹操到,又是那紀家的兩個丫頭。平安剛跨進門檻,便眼尖的發現陸大夫在此,她心裡先是一喜,隨後才滿面慌張的奔進去。「陸大夫,我家姑娘病了,還求您前去看一看。」
平安說著眼睛就跟著紅起來,好似她家姑娘真快不行了一樣。
陸敘聽言不由心弦猛地一跳,強制自己冷靜下來,他也未想到對方來的這樣突然,方纔所說之話並非信口而言,因此便是心中微有不適,仍是沉穩著聲音回道:「姑娘來的不巧,我正要出門,數日前便與病人約定好時間,實在不好耽擱,還請別家請醫。」
陸敘推辭完,心下仍是有些難安,便同她指引道:「出門左轉步行兩百,便有一家金氏醫館,金大夫資歷不淺,請了他去只利不弊。」
平安未想對方是這樣的回答,微微愣住,片刻之後立馬變幻神色,忍不住跪在他腳邊邊哭邊求起來。「陸大夫行行好,且去看一看奴婢的姑娘,我家大爺走時還特意交代下來。奴婢知道您同大爺有些交情,姑娘頭兩回亦是陸大夫在看,悉知姑娘的病況,此刻自是請了您去更加為好。」
「凡事講究先來後到,並非有了私交便可優先,病者在我眼前皆是一樣,眼下我不可為此破例,還請姑娘自便。」陸敘說完,便不再看她,轉身就叫枳實開了幾樣小抽屜,揀了幾樣草藥包起來以作示範,「照這般再揀幾包出來。」
枳實腦袋裡還在發懵,聽這一言,忙點頭應下,手上便開始動作起來。
平安於此實在大感意外,在福兒的攙扶下站起身,抹了抹面上的淚,再看了陸大夫兩眼,方有些不甘的出了醫館。
既是做戲,她便真按著陸大夫所言,出了醫館朝左轉。福兒並不知真情,一心以為姑娘真病了,方才見陸大夫那般公正無私,由不得有些氣憤,「這陸大夫怎地這般!太沒有人情味了!」
姑娘這回雖是未真病,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是病了,眼下聽了福兒這樣不滿,平安亦是覺著如此。「咱們快些走吧,姑娘可還在家中等著呢。」
兩人請了金大夫回去,屋內知情的三人不免一齊吃驚,平安沖幾人眨眨眼,三人便曉得其中定是出了差錯。
待按部就班的診完脈象,無非又是大夫們的老調常談,丫頭福兒送走大夫,平安轉身便合上了房門。羅媽媽頭一個耐不住發問,「怎地該請的未請來?偏生請了這樣一個來?」
知道三人心下急,平安便一字不落地轉告完陸大夫的話,屋裡靜了一瞬,如意不由擔憂地開口。「這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話道出了眾人的心聲,躺在榻上裝病的佟姐兒不由暗暗垂了眼睫,「想來是咱們行徑可憎,天老爺正借此敲醒咱們呢。」
她掀開床帳,丫頭為她套上繡鞋後落了地,雖是裝病,可她身子一向不好,披散了一肩的長髮似一匹上好的綢緞,柔順服帖的地披在背上,嬌嫩的唇瓣被抿的發白,「該當如何?」伸手撫上插在瓶內的水芙蓉,指尖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