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窗紙破 文 / 樓一畫
二人步入一條小巷,巷子兩邊皆是高出幾丈的茶樓酒肆,此時天雖未暗,街道上行人卻少了下來。
孫昱清行在前邊帶路,「這時間正是人少清靜的時候,待晚些了,怕是就要吵鬧起來。」
二人一徑向深處行去,一路上不時碰著幾個酒醉醺醺之人,不是一搖三晃立不住腳,哼哼唧唧貼著牆沿走不了路,便是那家有奴才的,叫奴才一左一右擔著領了家去。
越往深處行,那令人智昏神迷的絲竹管弦之音亦是逐漸清晰起來,陸敘略停頓腳步,心裡已明這是要去往哪裡,不免微微皺了眉頭。「敏清兄好意已領,請容我恕不相陪。」
「誒誒誒,莫走!」孫昱清不妨他半道上就要往返,心下微惱,面上卻急起來。「知你身端氣正,小弟不過邀你一道進去喝茶,必不似你想的那般。」
「這已然就到,總不好半途而返不是。」見他執意要走,孫昱清不由耐著性子再三保證,「不過喝喝茶聽聽曲兒,我若真有那歪邪之意,那走的便不是這一條道了,你又不是不知。」
孫昱清衝他一陣擠眉弄眼起來,這任他平素再未去過那煙花柳巷,總該也要知道那地處方位罷。陸敘面上果然緩和下來,孫昱清見此,連忙又催,「既來了,便進去歇一歇,總不好白走這一段冤枉路。」
二人果然入了一家茶樓,尚未步進去,便被招牌吸引住。
「浪酒閒茶」,孫昱清見了,便是一味淡笑,「好名兒,應景。」
孫昱清顯然已是常客,一進門便有夥計親自來迎,將二人領到二樓間安置下來。
「老規矩,再來幾樣你們這的招牌點心。」孫昱清在一邊坐下,對店夥計道,店夥計自是笑著應下來。不一時,便進來一女子,捧了茶具進來,跪自二人中間開始沏茶。
小屋中茶香四溢,鋪設致,壁上掛有多幅字畫並美女圖案,更添趣味。
沏茶女子已被揮退,陸敘從來話少,孫昱清便不得不尋話來道:「陸兄已過及冠之年,為何還未娶妻?」
這話他已問過不下三回,陸敘回回都是敷衍答覆,眼下見他又問起,到底生出兩分不解來。「敏清兄倒很是關心我這婚姻大事?」
他這話一出,孫昱清不免笑起來,「陸兄可莫見怪,小弟不過關心兄罷了,到底同為男兒,你今兒便同我說句實話,身邊可有伺候之人?」
孫昱清不同陸敘,他雖今時亦未成親,可通房卻是不少,倒不似陸敘如今,還是個童子之身。
這孫昱清向來言行恣意,並不覺著這話問的不妥,陸敘自然知他秉性,當下便答:「既是娶妻,便該娶那興味相投之人,日後才能琴瑟和鳴,可這樣的女子並不好遇,自然還需靜待姻緣。」至於通房一事,家境不同,想法便也不同,「她既完整嫁我,我便齊全娶她。」
陸敘道完,心底又不免牽起漣漪,自那回之後,可有好些時日未見小宛,到底還是有些牽掛。
孫昱清聽這一言,只覺荒唐,正待笑他一句,抬頭便見他鎖起了長眉,面上笑意不由跟著一斂。「陸兄可是早有心儀之人?」
「有又如何無又如何?總歸是有緣無分。」陸敘道完這一句,便將才斟滿的茶一口飲盡。「說來,敏清兄又為何不曾娶妻?你這年齡也不算小了。」
這話鋒一轉,孫昱清自顧無暇,早忘了要追問之事,揚一揚眉毛,便又笑起來。
「這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載,我這逍遙日子尚未過滿,怎會自尋煩惱早早便娶了妻生了子?倒是家父家母急的火燒眉毛,見天兒要給我說姑娘娶媳婦兒,只要我往屋裡一坐,這大道理便來了,吵得你腦仁兒都要疼,是以我便不常在家待著,一得空便是出來作耍,能躲一時算一時不是。」
孫昱清說完,先時還笑著的臉,這時間不免又黯下去,把那形狀色澤好看的茶糕夾一塊送到他碟中,方又起了興頭。「這般坐著怪沒趣兒的,待小弟我喚兩個彈唱的進來。」
這既已來了,陸敘自然不好再有異,心裡無感,面色亦是一味平淡如常。
不一時,便進來兩名青衣女子,近了跟前便朝二人施了一禮。
「都會些甚?將你們拿手的拿出來,唱的好了,必然有賞。」孫昱清一雙眼睛盯著二人看,見二人光只抿嘴一笑,並未多言,便一人坐在一張圓凳上,兩雙青蔥玉指便開始撥弄琴弦。
幽幽曲調素手彈來,淺聲呢喃,低緩吐韻,雖則平淡無波,卻叫人心下舒然。
一曲畢,屋裡似還有餘韻未消,孫昱清看一眼面色平常的陸敘,方轉過頭對二人招手,「近些身,叫爺好生瞧一瞧。」那兩名女子互看一眼,方朝著二人所在之處近了幾步。
這樣不識趣,孫昱清怨兩人不懂規矩,微沉了聲音又道:「近前來,爺又不會吃了你們。」兩名女子遲疑片刻,到底是怕惹他發怒,忐忑地走近。
「竟是兩個雙生子。」孫昱清朝著陸敘一笑,「倒是難得碰上,哪個是姐姐?哪個又是妹妹?」
「奴喚青嬛,是姐姐,青葭是妹妹。」靠近陸敘這邊的答道,她一雙眼兒尤其生的美,清凌凌的大眼睛配著尖下巴很是勾人的很。
這管嗓音一開,便朝著陸敘望了一眼,二人既為賣藝的,那平日便未少同這三教九流的男子打交道,只消看個一眼,便能摸清各人的脾性。
陸敘不開口,孫昱清卻是閒得慌,他自來就愛閒扯,因而又閒閒問道:「你姐妹二人入行幾年了?往日怎地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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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開口,那喚作姐姐的便就紅了眼圈,微垂了眼睫,「奴同妹妹自小便叫歹人擄去了,關在院子裡供吃供喝,就是不給出門,日日都授曲兒教琴,便是為了日後替他賺錢。」
孫昱清聞言,頓生惻隱之心,「那你這出來掙的銀錢,回頭可要上繳?」青嬛點一點頭,他又道,「可憐!回頭我多賞你姐妹二人些,你不好暗暗藏下一點?」
那姐妹二人又是搖一搖頭,孫昱清一時無措,轉頭便求救似的看向陸敘,陸敘知他好管閒事,未想竟到了這一步,不免有些無奈。「敏清兄財大氣粗,既是有意,何不將這姐妹二人一併贖出去,也解了你這憂國憂民之心。」
孫昱清正肅著面孔,聽這一言到底未能忍住,一下笑了出來。「陸兄竟也學會了調侃於我,我那院子裡就有好些個了,再要塞兩個進去,豈不是又要掀起一番大浪。」孫昱清搖著頭,「不妥不妥,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可不愛自尋煩惱。」
他這一席言說完,姐妹二人不由相繼心生失望,面上神情亦不如先前好看。孫昱清冷嗤一聲,倒把她二人方才欲拒還迎之態憶起,現下見這一番模樣,還有個甚的不知。「罷了,你二人先出去。」
待二人退去,二人再喝下一壺茶,用了幾塊點心,方一道出茶樓。
一番告別之後,陸敘獨自一人行在道上,想一想還是進了醫館。
紅花正坐在櫃檯內算賬,聽見腳步聲便抬頭看一眼,這一看倒還有些吃驚,距上回二人發生爭執,期間已過去了近兩月的時間,師哥這一來,倒叫她覺著稀奇。
「師哥,你來了。」再是如何,也是相處了十餘年的師哥,這段時間內,紅花便是心中還存著氣,可見了本人,卻不好再同他爭吵。
陸敘頷首應一聲,未多作停留,交代幾句後,到底還是走了。
紅花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神一陣恍惚。師哥未再去看後院那女子,她原該感到歡喜,可這顆毒瘤一日不除去,她便一日無法安心。
過了幾日,不知哪處傳出的流言,旁人未聽到,偏就傳進了甄氏的耳中。她先還只當自個聽錯了,可回頭再一細想,這事可不能不清不楚,當即趁著兒子去學裡抽不開身,轉身便急急去了醫館。
說來,這醫館她來的次數並不多,原因無它,無非就是不愛瞧見這紅花。眼下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可再顧不得其他。
甄氏一路上走得急,進了醫館便直喘氣,紅花忙命枳實倒了杯茶與她,甄氏接過來便一下擲在几上。「我這一向少來醫館,今兒個你們可得給我一句實話,這後頭可是住進了一個女人?且還是來路不明的女子?」
枳實正提心吊膽地拾起茶杯,取了抹布來擦了擦几上的水漬,聽這一言,卻不敢答話。
師父這娘的性子他幾個皆是知道,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眼下師父在後院安了女人,原來這事連師父的娘都不知道,只一想便知大事要不妙了,可師父又不在,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花立在一旁靜了許久,這時間方開口,「伯母是走哪處聽著的?沒有的事兒,不信您問問巴豆與枳實,師哥最是懂規矩守禮節之人,定然不會行出這樣的事兒來。」
紅花說著便要去扶她坐下,兩個徒弟在旁忙跟著點頭,「沒有沒有,後院連個人影兒都無,哪會有個甚麼女人。」再是如何,巴豆也知要向著師父這一邊,哪知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甄氏便瞪圓了眼睛。
揚手就甩開紅花搭上來的手,沉著臉伸手就掀起帷幕,只看一眼,她便差點栽倒,這後院何時成了這副模樣?如今旁的都不消再去猜測,答案已經顯而易見,甄氏只要一想兒子背著她藏了一個女子,心裡的怒火便蹭蹭蹭地直往上冒。
巴豆枳實兩個已然愣住,不知該如何是好?師父娘這副要吃人的模樣,後院那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可不要叫她給整死去,紅花強作鎮定的回到櫃檯後坐下,枳實奇怪地瞅她一眼,似是想明瞭什麼,轉瞬便跑出了醫館。
紅花並巴豆兩個一齊受驚,巴豆是不明所以,紅花卻是真的心虛害怕起來。
甄氏步上月洞門台階,白日裡門未上鎖,她便這般輕而易舉地進入,裡面也是大變模樣。
下了月洞門兩邊挨著牆角擺滿了盆景,裡頭種著各色各樣的花朵兒,到了這個季節,早有些敗了花,留了枯枝枯葉掛在上頭,也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開的正艷,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顏色的皆有,俱用了盆栽養著。
沿著牆邊擺下去倒還好看,只甄氏卻不是來賞花兒的,她冷冷瞧了幾眼,心道倒是個愛侍弄花草的,只這也太將自個當做一回事兒了,以為住進來了就能拴住他兒子的心,旁的不論,想要進她家的門,頭一個便得過了她這一關。
甄氏想著素來孝順的兒子,背著她竟使了這樣一計,心中便是怒不可遏,提腳就給踹倒一個。
佟姐兒正在屋中歇晌,羅媽媽也去了自個的耳房小憩,獨倆丫頭坐在堂前邊說著話邊做著針線活。乍一聽這聲響動,俱是吃了一驚,連忙拋開手頭活計,提裙就跑近門邊張望。
尚未怎樣伸出腦袋,那甄氏便已近了眼前,平安瞪大了眼睛,叫道:「你是哪個!怎地這樣魯莽,踢碎了人家的盆栽還這一副得意樣,叫你賠你可賠!」
平安沒腦子,見姑娘喜歡的花兒叫她作踐到地上,心裡便有氣,當下就開始質問起她來。
甄氏未想碰著個這樣潑辣的女子,還不待吼出自個是誰,那如意便又急插話進來。「不知您是哪位?此番前來,可是有何事?」
如意
將還待開口的平安扯到身後,她為人仔細,定然知道這是與陸大夫有關係之人,不若那紅花與兩個徒弟亦不會放了她進來。
甄氏冷冷哼一聲,「我是誰?我是陸大夫他娘!你兩個又是誰?看你二人不像主事的人,快給我死開,我倒要瞧瞧是哪個狐媚子勾住了我兒子!看我不將她打出原形,從哪來就該給我回哪去!」
甄氏一把推開面如死灰的二人,她一腳踹上房門,伸手就將門閂子取下來,不做片刻猶豫徑直就要衝進內室。如意兩個駭得連忙抱住她,死也不敢叫她進去傷了姑娘。
羅媽媽急惶惶奔進來,看見的便是這一幕,甄氏嗓門兒這樣大,這該聽的與不該聽的,早叫她一併聽了去。眼下除了將她制服住,再無其餘法子。
「你是陸大夫的娘,我便尊你一聲太太,咱們主僕幾人住進來可都是算了銀錢的,可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眼下陸大夫不在,我說的話你必是無法相信,咱們便等著陸大夫來!」
「啊呸!你個老東西,快叫你們主事的出來,我倒要看看她是生的怎樣一個狐媚樣,竟能迷住了我那穩重內斂的兒子!看我不將她打出了原形!」
甄氏猶在掙扎個不停,羅媽媽怕真叫她給掙開,連忙同倆丫頭合力將她拖到院子裡去,轉身便給鎖上了房門,不叫她有一絲機會衝進去傷了姑娘。「有話何不好好來說,太太這般模樣,實是不該。」
甄氏哪裡聽得進道理,猶在屋外罵罵咧咧,一口一個狐媚子騷蹄子賤女!佟姐兒早已被驚醒,伏在門背上死死咬住了唇,心裡慌得「咚咚咚」一陣亂跳,美目裡早叫駭得蓄起了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