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章 揚子心斷纜 文 / 沈抒棠
幾聲悶雷之後就開始是瓢潑的大雨,饒是安真車速再快,我們倆也被淋得稀里嘩啦,一進公寓樓,一身的水滴答了一層樓。安真住得地方不算大,衣櫥裡撈了件衣服給我去沖澡。
我卻在裡面差點滑到,右手手腕直接砸到玻璃架台的菱角上,當場拉出一個血口子。我舉著手出去,安真已經在廚房裡忙活了,我說,「你家還真是危機四伏啊。」
她側頭一看,丟了手裡的菜刀給我翻醫藥箱子,「怎麼搞的,洗個澡也能這陣仗,這要不是我家,我還以為你藏了個男人在浴室。」
酒精淋上去有些疼,我呲牙咧嘴,腦子裡卻很清醒,側頭看了一眼打在窗戶上作響的雨水,我有些不安,「欸,這麼大雨,老俞還去山郊墓地,是不是太危險了?」
安真手一頓,繼而緊勒了一下紗布,「你當人跟你一樣傻啊!」
我癟嘴,俞艾要不傻能走到今天這地步嗎?
第二天起了一個大早,外面的雨下了一晚上也終於停了,林遠給我打電話讓我按點要回傳說中的重案組接受審訊,他猶豫了一下,「警方也已經傳喚了俞艾,今天她也會一起接受調查。」話裡有說不出的意味,但是輕鬆不言而喻,乾淨清爽的語氣像是外頭被雨沖洗過的樹葉。
安真還要上班,我沒讓她陪。下樓的時候,底下已經站了兩個臉色肅然的警隊人員,我暗歎一口氣,跟著上了車。
車子直接開進大院子裡,剛進門口,我就聽到裡面亂糟糟的,跳車下來一看,孫芸帶著她的律師,還有我只瞥過一眼的鄭衛青的沉默木訥的親生父親鄭章,身側還站著面色沉重的鄭博楠,他看見我來了,抬了抬眼瞼又迅速別開頭。
我也沒在意,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圈,周硯和蔣執也在場,眉心都鎖成了麻花。
我這才看清楚人群圍繞的中心跪著一個老婦人,只一個背影,身形佝僂,頭髮雜亂,白了大片,伏在地上的一雙手溝壑縱橫,孫芸抬腳上去對著人就是一腳,警員全都站在一旁,這種人情糾纏誰也勸不動。
我這才認出跪著受人踢罵的人是俞艾的母親李蓉!怎麼回事?我趕緊撥開人群衝過去,拉著阿姨就起身,卻怎麼都扶不動她。孫芸的罵聲和抬腳的動作還在繼續,鄭博楠見狀,直接架著她的手拉著孫芸後退幾步。
我趕忙跪坐在李蓉的跟前,「阿姨,怎麼了?老俞呢?」
她一聽我聲音,抬頭眼睛都快哭沒了,眼淚就順著她臉上的溝壑淌了一臉,最後砸在地上,迅速和泥塵混在一起,她抓著我的手,張張嘴又因為情緒的激動而說不出話來。
她一雙黝黑又勞碌滄桑的手抓著我,我手腕間還纏著的紗布迅速染灰變髒,我看著眼前這個老婦人,心裡發酸,如果說初見的時候,她窩在水果攤前還是飽嘗世事的滄桑和困頓,那麼現在就是滅頂的絕望和三魂不見七魄的痛徹。
我抬眼看著周圍的手,想尋求答案,孫芸怒目就差鼻孔裡噴火了,鄭博楠和他沉默的父親默契的別開眼,周圍的警員和法院的來人全都看不下去,抹了抹眼淚,蔣執也不看我,唯獨周硯,我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一種叫「疼痛」的東西。
我嗓子一下子就啞了,「怎麼回事?」
回答我的是李蓉一聲又一聲沉悶又厚重的磕頭聲,她鬆開我的手,雙手伏地,匍匐在地上,一身的絕望蜷成一隻被煮熟的蝦,額頭重重的磕在水泥地上,帶起一層灰土,敲在我的心弦上。
她的話語早已混沌,眼淚鼻涕還有口水全掛在嘴角,「對比起,是我作孽,沒教好孩子,對不起,現在人都死了,求求你們放過她,對不起,我作孽,我來償還!」
人都死了…鄭衛青?俞艾又在哪?為什麼只有她的母親出面?!
孫芸早就沒了什麼風度,一聽這話更像是受了好大的刺激,衝上來就把我給推開,揪著李蓉的頭髮,「你女兒有膽子殺人,沒膽子承認,如今還不是報應!報應!活該天打雷劈!」
我被孫芸的突然發力一下子退出人群,本來跪坐著的姿態,現在膝蓋擦著水泥地刮掉好大一層皮,周硯衝過來就把我扶住,我動彈不得,心裡是巨大的不安!我幾乎是抓著周硯的領結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夠了!人都死了你鬧什麼!哥死了,俞艾也死了,你還想找誰賠命!」沉默已久的鄭博楠猛然竄過來把暴怒的孫芸給制住往回拖,孫芸的叫囂和不甘是停止了,但是李蓉的磕頭還在悶聲繼續,一下一下好像不知道疼一樣的敲在我們心上。
我呆愣的想去消化鄭博楠的話,太困難了,只有轉向周硯,他歎了一口氣,語氣也夾著沉重,「俞艾的屍體今天一早在山郊墓地附近被發現。」
屍體……這是什麼意思,俞艾自殺了?!
周硯繼續,「全身淤青傷痕嚴重,還有…性侵的現象。」
性侵?!
我腦袋暈了暈,周硯的聲音彷彿是隔了好幾個世紀才傳到我的耳朵邊,我看著周圍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孔就跟墜進冰窟窿一樣。李蓉蒼涼的哭聲還在繼續,夾著她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和疼痛的磕頭聲,「是我做得孽,是報應,我沒教好我家姑娘,報應……」
我看著她額頭底下的一抹血色,膝蓋一下子使不上力,我幾乎是爬著過去一把摟住俞艾母親,「阿姨……」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句句無力,我只有抱著她,李蓉也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著我,耳朵邊是她混沌的抽搐,「大姑娘,對不起,對不起……」
我太瞭解這種感受了,那種滅頂的絕望和透徹的疼痛,揚子江心斷纜,一腳踩空落
入懸崖的失重感,控制不住的對著每一個見面的人都想要說一句對不起。
接下來的一切都變得恍惚。
有了俞艾自白的錄音,很快就串聯起來一些蛛絲馬跡的證據,周硯那份早已寫好的起訴意見書當即被送到了檢察院。
可惜俞艾人已經不再了,所以再宣判死刑,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李蓉沒有本地穩定的工作和戶口,經濟實力更是不用談,俞悔的撫養權到了孫芸手裡,還在幼兒園裡上學的俞悔根本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孫芸的車直接把她從幼兒園帶走,嚇得她哇哇大哭。
李蓉沒有辦法,哆嗦著給我打電話。
我也自身難保,因為《蒹葭往事》的大火,大多的網友和媒體關注著這件案子的走向,如今真想浮出水面,唏噓不已的人有,不屑生甚至辱罵的人也有,簡安真幫我掐了所有的新聞,除了上班時間,全都一步不落的守著我。
我也因為包庇罪,被判兩年拘禁,但是因為我本身的精神疾病,周硯和蔣執還在用警方和檢察院斡旋,我依然等待判決。
俞艾的屍體依然留在屍檢中心,我不敢去看,光想想就汗涔涔一片。我看了屍檢報道,周硯特意把報道配圖給刪去了,俞艾跟我道別之後的瓢潑大雨下了一晚上,她還是執意去了山郊墓地,那地方找不到任何攝像頭和人證,她身上的傷不排除因為山區滑坡的可能性,但最終的死因還是因為遭到多人性侵而掙扎窒息,肺部積水嚴重,而實施暴力的罪犯很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的體液。
我的直覺,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強姦。
周硯給我的答覆是,「法醫從俞艾指甲縫裡找到殘留物,還需要進一步化檢,而李蓉已經申請了提屍,她想要帶著俞艾盡快回老家。」
我決定去看李蓉,俞艾的花店早已關了門,李蓉在俞艾家收拾行李,抹著眼淚,把一串鑰匙和房產證交給我,「閨女這房子,我不賣,大姑娘這些都交給你,我帶不走的,阿姨知道你對俞艾好,都留給你。」
我哪肯要,她執意。
我幫著她收拾行李,俞艾的東西都被李蓉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我,我猶豫了一下,「阿姨,要不你再晚些天走,俞艾這事警方還在查,已經找到一些證據了,我們再怎麼也要還俞艾一個清白。」
李蓉現在這個狀態哪裡還聽得下去,一雙眼睛哭得只剩一條縫,只顧著抹眼淚,「不瞞你說,大姑娘,我這心裡是真不好受,以前我為了一個男人把我家閨女給丟下了,現在閨女出息了原諒我了,我心裡愧疚的不行,這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成這樣了,都是作孽,清白?我家這作孽的閨女還有什麼清白,我是沒臉在呆下去了,我那閨女在地底下也是這樣想的吧,能逃多遠就多遠,真的是沒有臉面在出現在你們面前,這事都是因果報應,我知道,閨女要是現在不死,以後也是槍斃,我能不疼她媽?都是一報還一報,還談什麼清白。」
我嗓子裡像是有根又細又韌的線扯著我,拉著我嗓子發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蓉把東西收起來塑封,踟躕了一下,才問我,「大姑娘,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那孩子?」我還沒懂什麼意思,她接著解釋,「就是我家閨女喜歡的那孩子,我這當媽的,怎麼著也得替她看看這對象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得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