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小寶 文 / 君子棠
一口氣跑到城北的破廟裡,一行人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破廟原本是一座佛堂,後來荒廢了,慢慢的淪為流浪漢們的家,廟前流過一條清澈的護城河,河邊楊柳依依,景色怡人。
在河邊的柳蔭下停下,錦瑟喘著粗氣,汗水涔涔,目光在幾個小乞丐身上轉了一圈,見這些小傢伙無一不是衣裳破爛,面黃肌瘦,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孩子身上正穿著錦瑟送給小寶的那套灰色的衣服。
見錦瑟目光停留在那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孩子身上,小寶撓著後腦勺訕訕一笑:「小福,小福是新來的,撿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破得不能再穿了,我只好······」
錦瑟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表示自己理解,又抬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破廟,殘巖斷壁,廟門大開,遮不住裡面荒涼破敗的氣息,這群十多歲的孩子就棲身在這種地方,寒風冽冽的冬天該怎麼過?蚊蟲眾多的夏天又該怎麼過?
她心裡升起一絲憐憫。
「咕咕······」
不和諧的聲音來自那個叫小福的孩子,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到他身上,他一下子紅了臉:「我······我·······」
小寶寬慰一笑,摸摸他的頭,頗有領頭大哥的風範:「餓了吧?走,我們去吃點東西。」
進了破廟,小寶跳上佛台,從佛像身後摸出一個厚厚的紙包,打開,裡面是冷得發硬的饅頭,把饅頭一個個分發下去,一圈下來,人手一個,小寶手裡只剩下那個空空的紙包。
錦瑟也分到一個,饅頭捏在手裡又冷又硬,還帶著一股餿味,可放眼看去,孩子們都像看到了佳餚,一個個嚥著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動手先吃。
「吃啊,怎麼不吃?」
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孩子看著手上的饅頭,又看看小寶手裡空空如也的紙包,狠狠的嚥了口口水,割愛般把饅頭遞回小寶跟前:「老大,我不吃,這饅頭都餿了。」
小寶一愣,看著那個孩子視死如歸一樣壯烈的表情,瞬間瞭然,眼底劃過一絲動容,卻沒伸手去接饅頭。
有了這個孩子帶頭,其他幾個孩子紛紛把手上的饅頭遞回小寶跟前,找各種各樣的借口:
「我不喜歡吃饅頭。」
「整天吃都吃膩了。」
「······」
看著孩子們拙劣的演技和不經意間流露的真情,小寶眼睛都濕潤了,推手一一擋回孩子們的手,正色道:「我說過,既然把你們帶回來了,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你們喝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咱們是兄弟,是親人,我沒辦法給你們更好的生活,可是我保證,我給你們的,都是我能給的裡面最好的!把饅頭吃了,不吃飽哪有力氣繼續討飯!不討飯我們怎麼活下去!怎麼繼續做兄弟?吃!」
一番話說得孩子們都濕了眼眶,高瘦男孩見狀,把饅頭一分為二,遞了一半到小寶面前:「老大,你說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小寶怔怔的看著他,唇角氤開一絲笑意,接過饅頭,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其他孩子紛紛效仿,你一塊我一塊掰下來送到小寶面前,小寶連忙制止:「夠了夠了,我吃不下這麼多······小福,你還要長高,來,多吃點,小南,你太瘦了,也多吃點······我吃飽了······」
錦瑟愣愣的看著這一幕,手裡的發黃泛著餿味的饅頭一瞬間變得香甜無比,掰下一塊塞到嘴裡,大口大口的嚼起來,好像一顆種子落到了心底,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生根,發芽,長出細白的根莖,舒展開綠油油的葉子,然後在最高的頂上開出一朵巨大的,燦爛的花,在驕陽下投下一大片綠蔭,涼涼的扎根在心底,清涼無比。
吃過饅頭,幾個人頭挨著頭圍成一圈躺在佛堂中央小憩,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散發出一股潮腐味,正午**辣的太陽從參差不齊的瓦片縫中星星點點的投下來,錦瑟瞇起眼睛,聽那個叫小南的高瘦男孩給大家講他這些年流浪所見的奇聞異事。
小南本名叫曾毅南,本來是天子腳下的一個商賈人家,可在他七歲那年,父親不知怎地迷上了仕途,棄商從官,不顧母親勸阻堅持入朝為官,並娶了當地有名望的富商庶女為妻,母親一氣之下帶他回了江南的祖父家,可不久祖父仙逝,家中眾多兄弟因為家產分配問題干戈相向,母親也一病不起,鬱鬱而終,臨終前囑咐他回京都投奔父親。
處理了母親的後事,才七歲的他獨自上京找父親,歷時兩個月,到了京都後卻聽聞父親仕途風生水起,家中已是妻妾成群,他心生怨恨,扭頭便回了江南。
可江南的叔伯兄弟一聽說他決意要和父親斷絕親子關係,說什麼也不肯收留他,心高氣傲的小南便開始流浪,直到遇見小寶和這群相依為命的孩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南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很顯然,他剛開始以為父親會來江南找他,他一直都在等,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一千四百多個黃昏破曉的輪迴和切換,他也由七歲的懵懂孩子長成如今這個圓滑世故的少年,父親的模樣漸漸在他腦海淡去,他不再每天徘徊在進城的必經之路上,不再滿懷希望的希冀著有一天能在那裡看到父親的身影,四年,時間撫平了心頭的創傷,淡化了母親含恨而死的陰影,卻加深了對父親的怨恨,如果不是因為他一意孤行,母親不會鬱鬱而終,這個家就不會散,他也不會流浪街頭食不果腹,這種念頭,每受一次白眼,挨一次打,就加深一分,到如今,已經根深蒂固的刻在他的骨血裡。
錦瑟嘴裡叼著一根草莖,瞇著眼睛看著房頂上
趴在網上的蜘蛛,幽幽的問:「你為什麼寧願流浪也不回去呢?你父親仕途有成,按理說日子過得很不錯啊,比你在這裡好過千倍萬倍,回去京都,你就是官二代,富二代,到時候別說吃飽穿暖,就是穿金戴銀都沒問題。」
小南閉上眼睛,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一想到娘親下葬的時候就心寒,她到死的那一刻都還在希望可以見那個男人一面,我忘不了她臨終時的眼神,渴望又絕望······我想成為人上人,最好能騎到那個男人頭上,死死的壓住他,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這話的時候,小南眼裡射出的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無形的凌遲著心底那個男人模糊的面目。
「小南,不可以這樣哦!」錦瑟拋開草莖,抬起頭直視他:「想要成為人上人是沒錯,但是不可以用這個作為你努力的動力,世間的恨分為很多種,因愛生恨,因恨生恨,因妒生恨,可是愛只有一種,因愛而愛!你恨你父親,這個我瞭解,可是我想你母親是愛著你父親的,你愛你母親吧,愛她就要包容她愛的一切,包括你父親,如果你母親還在的話,她一定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試著放下對你父親的恨,畢竟你的生命是他給予的,你的身體裡流有一半他的血,這是你無法改變的事實。」
一番話說得小南一愣一愣的,目光複雜的看著錦瑟,沉默半晌,「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回到莊上時已是暮色四合,月上中天。
從後門溜進竹苑,還沒進門,就發覺苑裡的氣氛不對。
竹苑裡丫鬟婆子很少,平時一入夜,老嬤嬤要麼是掌起燈靜悄悄的納鞋底,要麼是早早入睡,那兩個丫鬟更是安靜,只要天色一暗,竹苑裡除了蟲鳴鳥叫,基本上就沒別的聲音了,可今天的竹苑燈火闌珊,隔著院牆都能聽到鼎沸的人聲,這,不正常啊。
進了苑子,才發現不大的院子裡挨挨擠擠的站了二三十人,四周燈籠紛紛燃起來,燈火通明,玉夫人,玉老爺都來了,院子中央放著一抬抬禮品,賣相頗好,玉連城被眾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唇角掛著淡淡的笑,紅紗紙的燈籠給他瑩白的皮膚映上一層紅光,迷離的光線裡,錦瑟看不懂他的表情。
「大哥,恭喜恭喜,婚禮定在兩個月後,楓在這先祝大哥和嫂子琴瑟和諧,白頭偕老!」
說話的是一名長身玉立的男子,氣質翩翩,眉目間有著常年經商的人特有的精明氣,錦瑟想,這大概就是三公子玉瑾楓吧。
玉夫人和玉老爺也是滿臉喜色,簇擁著玉連城噓寒問暖,說了許多體己話,眾人紛紛附和,一院子的人喜上眉梢,錦瑟聽了個大概:公子和羅小姐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婚期定在兩個月後,玉瑾楓聽到這個消息,千里迢迢從外地趕回來,前兩刻剛進門,拜見二老後便帶著悉心備好的禮品風風火火的趕到竹苑來,恭賀玉連城······
黯了黯眸子,錦瑟不動聲色的繞開眾人,回到廂房,衣帶未寬,懶懶的把自己攤在床上,聽著外面喧鬧的聲音發呆。
不多時,外面的人聲漸漸散去,燈也一盞一盞的熄去,整個院子恢復寧靜。
躺在床上,錦瑟思緒萬千,一點睡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