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 / 長安魂
墨蓁將傅貴妃的意願如實告訴了皇帝,最後忍不住又說了句話:「陛下,既然陛下決定了關乎太子的事,不說貴妃娘娘,便是四皇子,還是趁這個機會離開的好,不然處在這宮中,將來難免連起風波。」
雖然她也覺得傅家娘娘心太狠了些,就這麼拋棄陛下,全心思的想著她兒子,但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上,她還是能夠理解的,理解了,難免存了要成全她的心思。
皇帝手指一顫,沉默良久,卻始終面無表情,最後揮揮手,讓她退下。
後面的事她不知道,只知道沒過幾天,皇帝在朝上就下了旨,封四皇子南承昭為臨江王,遷居西北牧州苦寒之地,貴妃傅氏隨行,若無旨意,不得回京。
此旨一出,滿朝嘩然。
雖然皇帝旨意裡並未說明為何如此,也未曾將前段日子謀害太子的罪名按在這兩人頭上,但臣子們就是覺得,陛下這麼做,就是因為太子一事,又覺著若是按照謀害儲君的罪名來論,這懲罰未免太輕了些,有機靈臣子認為,這是陛下替這母子倆避風頭呢。
朝中形勢風雨欲來,等風雨過去了,人還是要接回來的,至於接回來做什麼?那還用說。陛下偏心眼兒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能做什麼?
這話得到了諸多大臣的贊同。
這諸多大臣,也包括徐家的,他們也認為陛下私心如此,表面上是懲戒,實則是袒護,更覺得皇帝這麼做,很快就要收拾他們了,於是近日里長安諸多人聯繫越發密切,皇帝全做不知。
墨蓁也無心操心這些,她注意力全放在皇帝那裡去了。下旨那一天,她也在,站在下面抬頭看著皇帝,他一個人坐在華麗寬大的帝位上,十二旒冕冠遮住他容顏,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夠感覺到隨著旨意一字一字的念出,他週身氣流漸漸冷凝,以至於她某一瞬間,竟似被人箍住了脖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下朝之後,南喬淵本來就在等著她一起回去,她卻轉身去找了皇帝,進殿的時候,特意攔了宮人通報,不知不覺的進去,便看見皇帝陛下坐在御案後,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那表情竟讓她覺得心酸。
她不動聲色的退出來,偶然間聽到當值的兩個宮女嚼舌根子,說是前一晚皇帝去了貴妃那裡,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宮人都不知道裡面兩個人說了什麼,只是陛下出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怒氣沖沖的回了勤政殿,一回來就砸了東西,一邊砸一邊怒叫著:「走!走!都走!走的遠遠的!……」
當時殿外的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出了差錯撞在陛下的槍口上丟了性命。
兩個宮女嚼完舌根子就走了,留下墨蓁良久無言。
回到府裡,正看見傅漣漪正纏著南喬淵不知道在鬧些什麼,三殿下正一臉無奈,小丫頭一看見她,頓時奔過來,拉著她的手哀求道:「墨蓁,墨蓁,你去求求陛下,不要趕我姐姐走好不好?不要趕我姐姐走……爹爹說牧州艱苦,姐姐一定會受不了的……還有小昭兒,他才幾歲呀,怎麼能受得了這種苦呢……」
墨蓁被她吵得頭疼,安撫道:「這事兒已成定論,沒辦法了。再說了,這是你姐姐自己吵著要走的,陛下想攔還攔不住呢。」
南喬淵突地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
墨蓁踹了他一腳。
小妮子卻不信:「不可能,姐姐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沒有理由啊。一定是陛下,是他不喜歡姐姐了,所以才要將她趕得遠遠的,他怎麼能這麼狠心呢,姐姐嫁給他這麼多年,還給他生了個兒子,他說趕就趕……爹爹說的果然沒錯,天下男人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南喬淵:「……」
墨蓁:「……」
你老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己給算進去?
小妮子的眼淚嘩嘩的就流下來了,將墨蓁一推就跑了:「你也不是好東西!」
墨蓁:「……」
我又不是真的男人!
雖然墨蓁有點煩這小妮子纏著她,但真說起來,還是喜歡她性子的,平日也最見不得她流眼淚,便戳了戳南喬淵,唆使他道:「你去哄哄,別哭壞了。」
「別。」三殿下急忙擺手,「她現在看全天下男人都不順眼,我發了瘋才上去找罵。行了,你別管了,等她哭夠了,也就消停了。」
墨蓁:「……」
三殿下有點幸災樂禍的道:「你說說皇兄也真狠心,真捨得將人給送走?」
墨蓁想起皇帝落寞的身影,心下煩悶,瞪他一眼道:「你要幸災樂禍到別處去!別來這裡惹我心煩!」
南喬淵撇撇嘴,嘟囔道:「我何時幸災樂禍了?」他失魂落魄的歎了口氣,「你就會為了別人凶我,罷了……」手輕飄飄的一揮,就要飄走,「我不惹你心煩便是。」
墨蓁:「……」
她平日最見不得三殿下這模樣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她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
傅家娘娘帶著四皇子離開的那一天,皇帝陛下沒有去送,只是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遙遙看著那對馬車出了宮門,馬車的小窗裡探出四皇子的小腦袋,他正眼淚汪汪的看著他的父皇,一邊呼喚一邊招手。
貴妃娘娘始終沒有露面。
傅家的人也沒有去送,傅漣漪倒是想去,被南喬淵被關在房間裡不許出來,可車隊出了長安城門,過了十里望庭,卻突然
停了下來。
馬車車簾被隨侍宮人掀開,傅貴妃睜眼看去,正看見墨蓁騎著高頭大馬,等在前面。
她下了馬車,入了亭子,她今日的裝束樸素,不見身為宮妃時的華彩四射,只是再樸素的裝束,都掩不去她明媚艷光。這是個天生就艷麗的女子,此時此刻,依舊保持著淡定雍容的笑意。
沉寂半晌之後,傅貴妃笑著開了口:「我沒想到將軍會來送我。」
她已經不再自稱本宮。
墨蓁淡淡一笑,給她遞了杯茶,皇帝陛下不來,她總得來看看。
傅貴妃越過她,看著長安城的方向,略有點落寞的道:「這次離開,怕是一輩子都不回來了。」隨即又笑道:「這樣也好。遠離這是非之地,總能保昭兒一輩子富足安康。」
墨蓁試探性的問道:「若是有些人不肯放過娘娘與臨江王呢?」
貴妃娘娘毫不在意:「走都走了,已經不能回來了,沒什麼威脅的人,還談什麼放過不放過?只是有件事,想拜託將軍。」
墨蓁挑眉:「什麼?」
「這次太子中毒一事,若最終無法真相大白,還請將軍將其中原委告知太子,莫對我昭兒有了戒心。別人我信不過,但將軍我卻信得過,我想將軍說的話,太子也會聽的。其實說起來這事,也是我不對,只想著趁此時候讓昭兒與太子示好,卻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墨蓁點點頭:「娘娘放心,這個自然。」
傅貴妃又抿唇一笑,「將軍別嫌棄我話多,只是我那幼妹,年紀小不懂事,卻是我最放心不下的,若是將來有什麼變故,還請將軍照拂一二。至於其他人,聽天由命便可。」
墨蓁又點頭,然後又是長長久久的沉默。
墨蓁忍不住問道:「娘娘,就沒有什麼話再說了嗎?」
她暗示已經夠明顯了,宮裡面還有一個皇帝陛下呢,娘娘您這就要走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就沒有什麼話要我給陛下帶回去的嗎?
貴妃娘娘卻搖頭道:「沒了。」
墨蓁:「……」
她突然覺得皇帝陛下好可憐怎麼辦?
她同情心氾濫,忍不住說的更露骨一點:「還有陛下呢。」
貴妃娘娘低聲道:「陛下有那麼多人照顧,我很放心。」
墨蓁小心道:「可是別人照顧的沒有娘娘照顧來的舒心啊。陛下也是想讓娘娘留下來的。」
貴妃娘娘笑道:「我可放心不下昭兒。」
墨蓁:「……」
意思是您就放心的下陛下?
她摸摸鼻子,又一次覺得貴妃娘娘好生狠心,那是您的丈夫,您兒子的親爹,您就真的放心的下?後來仔細一想,覺得傅貴妃這樣也是情有可原,宮裡的人已經足夠,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
少了個貴妃娘娘,將崛起無數個貴妃娘娘。
皇帝陛下身邊什麼時候缺女人來著?
而四皇子卻只有貴妃娘娘一個親娘,這突然間到牧州,人生地不熟的,娘娘當然要陪著。
貴妃娘娘又道:「再說,別人照顧不好,不是還有將軍嗎?」
墨蓁一愣,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貴妃娘娘道:「將軍總不至於委屈了陛下罷?」
墨蓁想想,點頭,「那倒是。」
誰欺負了皇帝陛下,她肯定第一個衝上去大開殺戒。
「那不就是了。」
貴妃娘娘抬頭看看天色,對她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不然就趕不上下轄驛站了。」說著就站起身來。
墨蓁還有話想說,最後想想還是嚥了回去,歎了口氣,叮囑道:「牧州齊都督,與我一向交好,娘娘到了那兒,若有什麼不順心的,只管找他便是,他也定會保護娘娘和臨江王安危。而這隨行人裡,有我放進去的人,定會保證娘娘和臨江王平安到達牧州。」
傅貴妃笑道:「將軍費心了。」
然後出了亭子,由人攙扶著上了馬車,四皇子探出身體來,一張臉上小眼眶紅紅的,可憐巴巴的看著墨蓁:「姑姑,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墨蓁心裡一酸,還沒說話,傅貴妃就將他抱了回去:「昭兒,坐好。」
眼見馬車就要出發,墨蓁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娘娘。」
……
墨蓁回宮的時候,看見皇帝陛下還在城樓上張望,隨侍宮人離得遠遠的。墨蓁歎了口氣,上了城樓,還沒走到皇帝陛下身邊,就聽見陛下問了句:「如何了?」
墨蓁腳步一頓,然後幾步過去,回道:「走了。」
皇帝沉默。
墨蓁覺得皇帝陛下身邊氣壓驟低,她委實有點承受不住,便悄悄往旁邊挪了一步,還沒挪成功,又聽見陛下問:「就沒說什麼?」
墨蓁知道皇帝陛下問的是是什麼,是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半天,才笑嘻嘻的道:「說了。貴妃娘娘臨走前,叮囑臣要好好照顧陛下,還說陛下身體不好,要好生休息,讓臣盯著,切莫讓陛下太過勞累……」
皇帝
卻口氣很不好的打斷她:「行了,編瞎話也要有個限度,這要是她會說出來的話,朕何至於有那麼多不順心!」
墨蓁摸摸鼻子心虛的道:「這話有什麼奇怪的,陛下不是常說貴妃娘娘善解人意,是您的解語花嘛。」
皇帝冷笑:「全是裝出來的!就為了她兒子!有了兒子之後,全將朕給忘到腦後了!尤其是最近,成天為了她兒子擔驚受怕的,滿心思的就想著離開朕……朕,朕又不是保護不了她兒子!」
墨蓁:「……」
陛下,那也是您兒子。
您跟自己兒子吃醋這種行為真的好嗎?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真要說了,皇帝陛下肯定提著她領子扔到城下去,她可不想活活被摔死。
她忍不住問:「陛下,既然您不捨得,幹嘛要讓人走呢?您是陛下,您不下旨,人也不敢走的。」
皇帝頓時沉默下去,目光悠長而深遠的探出,看著暗沉下來的天際。
半晌後,才歎了口氣道:「朕能護的了一次,難道還能護一輩子?」
墨蓁一怔,想起貴妃臨走前她攔住她,問了一句:「娘娘難道就信不過陛下?」
傅貴妃當時道:「護的了一次,難道還能護一輩子。將軍,我還有句話想告訴您,這世上的男人啊,尤其是有權勢的男人,永遠都是靠不住的。他們或許不薄情,但感情在他們心裡,永遠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墨蓁一陣晃神。
隱約聽皇帝接著道:「……若是將來哪一天朕死了,太子繼位,難保不會生出什麼事來,何況皇后那性子……」
話沒說完,墨蓁就「呸呸呸」的打斷他:「什麼死不死的!這麼不吉利的話陛下怎麼能說?陛下是天子,千秋萬歲,再說了,那小混蛋前兩天還告訴我陛下身體好多了呢。」
皇帝失笑道:「皇帝也是人,總有死的那一天,不過是早或者晚。你還真見到哪個皇帝真的千秋萬歲了?」他又悠長的歎了口氣,問她道:「阿蓁,你會陪著朕的對吧?」
他這話問的墨蓁一陣心酸,卻不知道為什麼心酸,只是點頭道:「當然。臣會一直陪著陛下的。」
「不論什麼時候?」
墨蓁堅定點頭。
皇帝突然笑了,右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很是鄭重的點了兩下頭,欣慰道:「那就好。」
墨蓁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心裡面總有一種沒來由的恐慌,那恐慌隨著皇帝漸漸遠去,越來越大,大到她的心突然茫茫的空洞起來,整個人仿若陷入一種驚慌失措裡,漸漸窒息,她掙扎著想要解脫,卻發現越陷越深。
……
傅貴妃帶著四皇子走了,太子卻還是沒有醒過來,太后依舊病重,臥榻在床,皇后前去侍奉的時候,提起傅貴妃的事情,言語中多有不滿,覺得皇帝偏心了些,太后也恨恨道:「那賤人命好,哀家倒要看看能不能一直好命到牧州!」
皇后正替她捶腿的手一頓,睜大雙眼驚呼道:「母后?您這是要……」
太后冷笑道:「自長安到牧州一路艱辛,那賤人又一向養尊處優,萬一不適應當地水土,出了什麼事也是情有可原。」她彈了彈手指,漫不經心道,「這世上意外多了去,再多一樁也沒什麼大不了。」
皇后也是巴不得那女人死了,可這種事她卻是想也不敢想,她小心道:「那女人若出了事,肯定會傳回長安,萬一陛下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沒憑沒據的,到時候說一聲意外,皇帝還能將哀家怎樣?」太后瞥她一眼,斥責道:「你就是膽子小,哪裡有一點一國之母的威風,這麼多年就讓那個女人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如今她好不容易走了,不趁著這時候下手,你還等著皇帝哪一天再將人接回來,奪了你皇后的位置,還有你兒子的太子之位?」
皇后連忙搖頭:「臣妾不願。」
一提起太子,她又神傷了,落寞道:「可弘兒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太醫那裡也沒什麼消息,臣妾還不知道弘兒他究竟能不能……」
接下來的話卻不忍說了,抽出帕子來抹淚。
太后道:「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太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可是弘兒卻遲遲沒有醒過來,陛下也鮮少去東宮看過一次……」
太后冷笑道:「皇帝滿心思的牽掛著那女人和她兒子,哪裡還有什麼閒情逸致關心太子?只怕皇帝心裡,也是巴不得太子出了事,好給他最寵愛的兒子讓位呢!」
皇后臉色一白,下意識的辯駁道:「不可能,弘兒是陛下的嫡長子,陛下不可能會這麼狠心……」
「你忘了他是誰?他是皇帝!」太后掙扎著坐起身,頻頻冷笑,「皇帝是這天底下最薄情寡性之人!他們眼裡只有權位!什麼親情愛情在權位面前永遠都要讓步!皇帝若真心心疼太子,怎麼會那麼輕易放過那個女人?又怎麼會對我徐家趕盡殺絕?沒了徐家,太子還能是太子嗎?就算到時候繼了位,也不過是人人拿捏的木偶!你自己想想,難道還不明白?」
皇后額上不住的冒著冷汗。
「你我如今在宮中,處處受制。」太后繼續道,「哀家這裡伺候的人,前幾天又被皇帝借由各種名義撤換一批,如今哀家不論做什麼,都有人看著。想必你那裡也是一樣罷?」
皇后沉默,等同承認,半晌後抬起頭,壓低了聲音
又道:「母后,那您的意思是……」
太后瞥一眼左右,眼見無人,嚴肅道:「哀家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
皇后想起上次她父親說的那番話,又一次沉默。
再不做些什麼,只怕所有人都要玩完了。
皇后離開之後一直心神不寧,照例去了東宮探望太子,不想竟然遇見了皇帝,她想起太后不久前說的話,想起她離開前說的那一句:「臣妾回去之後,會給父親帶信,以探望母后為名,來這裡見您的。」
她心中一突,莫名的就恐慌起來,跪下行禮的動作也有幾分慌亂,皇帝擺擺手,讓她起身,對她道:「朕這些日子忙,沒有時間來看望太子,聽說一直是你在照顧他,這太后和太子兩處來回跑,辛苦了。」
皇帝難得對她如此柔情,皇后眼眶一熱,幾欲落下淚來,她搖頭道:「臣妾不辛苦。弘兒是臣妾的兒子,臣妾操心也是應該的。」
她抬起頭看向皇帝,她知皇帝一向不喜歡她,加上帝王威嚴甚重,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低著頭,從不敢正眼看他,今日裡卻看了,發現皇帝臉色差了許多,帶著掩藏不住的蒼白的病色,心中一緊,上前一步關心問道:「陛下身體可大好了?」
皇帝淡淡一笑,「無妨,好多了。倒是皇后,一段日子不見,竟消減成這模樣。朕還記得你初進東宮的時候,年輕又鮮活,就像是那時候窗外開的正好的桃花……」
皇后怔怔的道:「陛下還記得?」
「怎會不記得?」皇帝笑道,「朕還記得那時候你見了朕,連頭都不敢抬,看朕一眼都不敢。朕那時就想,這個太子妃,這麼膽小,怎麼是好?」
皇帝忍不住垂淚道:「臣妾知道,陛下那時候是不想娶臣妾的。」
「最後朕還是娶了。」皇帝歎道,「最後你成了太子妃,進而到如今成了朕的皇后,朕嫡長子的母后。朕的確不喜你,皇后,你是朕的皇后啊,卻每每都幫著母后一起來為難朕,全不管朕的難處……」
皇后急急道:「臣妾沒有……」尾音卻落了下來,因她突然想起,皇帝說的正是事實。她一向以太后為尊,太后不喜皇帝,多年來仗著孝道每每為難,皇帝不從的時候,她還覺得這人無情了些。她卻忘了,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國之君。
君王總有君王的難處。
「事情都過去了。」皇帝笑了笑,繼續道,「不管怎樣,皇后,你總歸是朕的髮妻,將來總有一天,是要與朕同葬昭陵的。生而同寢死同衾……」他慢慢握住了皇后的手,悠悠的歎了口氣。
皇后有些恍惚,淚光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在這模糊中看向皇帝,極輕極緩的問:「臣妾……臣妾還能與陛下葬在一塊兒嗎?」
皇帝好笑的問:「你是朕的皇后,這一輩子都是朕的皇后,不同朕葬在一塊兒,還要葬進誰家宗陵裡去?」
皇帝拍拍她的手,接著道,「時候不早了,朕那裡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就先走了。太子這裡,就勞費皇后辛苦了。」
皇后呆呆的恭送他離開,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這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良人,是她的陛下。
她也曾年少未艾,懵懂不知世事,也曾在她最美好的年紀裡,對他一見傾心,也曾發了瘋一般,在夜裡對他無休止的想念,並因那想念而歡喜雀躍,也曾因為要嫁給他,失眠了幾日幾夜,也曾因為他僅僅看了她一眼,就激動的不能自己。
可她也曾備嘗情苦滋味,她做了他的皇后,卻沒有做成他的愛人,於是在無數個寂寂深夜裡,碾轉反側一夜無眠,於是看著這宮裡,走進來一個又一個女人,有好些個還是她親自挑選,她看著他與那些女人柔情蜜意,你儂我儂,她卻被人告誡說要大度雍容。
她知自己自私狹隘,容不得人,她也無法容下她們,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她自己的夫君,需要和別的女人一起分享?
她無法從自己的位置上離開,便只能讓別人離開,於是漸漸變成如今這樣,被他不喜。
其實原來他本就不喜她。
她轉過身,看著榻上依舊昏迷的太子,垂下的袖袍裡,修長而鋒利的指甲慢慢的掐入掌心。
沒過幾日,徐國公入宮探望太后,太后撐著坐起來,揮退宮人,只留下貼身嬤嬤一個,有兩個宮人卻不願下去,說什麼太后需要人伺候,太后知道這兩人是皇帝安插在她身邊的人,忍不住怒斥道:「哀家好好的能出什麼事!整日躺在床上,哀家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如今哥哥進宮,哀家想同哥哥說些話兒,還要你們來看著嗎?」
兩個宮人對視一眼,唯唯諾諾的下去了,卻守在殿門口不走。
太后又是氣怒在心,剛想開口讓人滾遠一點兒,徐國公躬身道:「太后千萬保重身體。」
太后按捺住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對他道:「哥哥上前來說話。」
所幸這宮殿夠大,近距離壓低了聲音說話,也不至於叫人聽見。
「哥哥可瞧見了,哀家如今受制,什麼事都幹不了。」
兩人所謀之事乃大逆不道,太后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殿門口,生怕那兩個宮人什麼時候進來將二人間的對話聽了去,說著說著,就談到朝上的事。
太后憂心道:「據說趙子成被陛下派遣了差事出去,短時間很難回來,可是還有一個墨蓁呢。你是知道她的手段的。」
在長安城想幹成什麼事,墨蓁永遠都是最大
的變數。何況她手中還掌管四衛,據說那四衛在她手段下那是一個服服帖帖,指東不敢打西的孫子樣。
徐國公抿唇笑道:「這個太后放心,那四衛慕王雖然交出去了,但是裡面還有我們的人呢,到時候……」他湊到太后耳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什麼,太后眉開眼笑,徐國公又道,「到時候,她還不是任我們作為,想殺就殺,想砍就砍。」
太后急忙道:「不可。哥哥,你是知道慕兒那脾氣的,墨蓁無事最好,若是有了一點閃失,只怕哀家這個做母后的,都攔他不得。到時候鬧出什麼事來,可就不得了了。哥哥,我知道您恨不得殺了墨蓁,可為大事計,還萬請哥哥忍耐一下……」
徐國公氣哼哼的,心裡卻知道太后的話是對的,只好道,「那就先留著,若是不服軟,可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聽哥哥的便是。」太后笑道。
徐國公又為難道:「可如今老臣有一樁事,便是慕王那裡……」
太后低垂下目光,淡淡笑道:「這事兒,哀家也有點為難。你說慕兒他死心眼,到現在還躲在府中不問事。哥哥,要我說,慕兒不肯,那就逼他一逼,等到他下不來的時候,也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徐國公目光一閃,追問道:「如何個逼法?」
太后瞄了殿門口的兩個宮人一眼,示意徐國公附耳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徐國公卻雙目驟睜,怒道:「這怎麼……」
他一時忘了控制聲音,太后急忙安撫:「哥哥,小聲些。莫讓人聽見了。」
徐國公滿腔怒氣發洩不得,憋得臉紅脖子粗,半晌忍無可忍低聲怒道:「太后這是什麼意思?」
太后誠懇道:「哥哥,哀家是為了徐家好,只有這樣,慕兒才無法置身事外。」
「那太子呢!」徐國公咬牙問道。
讓她兒子做皇帝,將太子置於何地去了?
太后神色越發誠懇:「哥哥別忘了,太子已經快不是太子了!若是慕兒不肯,必要多生事端。且,康王和蕭府,哀家也探過口風,相爺不曾表態,但裡面還有瑞安,她的作用不比蕭輒小,若能由她暗中聯繫蕭輒門生,事半功倍。瑞安指明了慕兒,她是想讓自己女兒做皇后呢……而且,哥哥別忘了,太子如今尚且昏迷不醒,就是醒過來了,也是個孩子,孩子能做些什麼?這長安城還有一個南喬淵,他心懷不軌,若到時候成功了,他又突然發難?除了慕兒,還有誰能對付得了他?」
見徐國公還在猶豫,太后又接著道:「而且,哥哥,太子終究是皇帝的兒子……我們這次要做的事,可是大逆不道,他若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罷了,可偏偏這個年紀,又對他父皇一向敬重,你說若是……他難保不會恨上我們,就算做了皇帝,哥哥能保證他聽話嗎?」
這話卻說到了徐國公的心坎裡。
他認真想了許多,再開口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那太子和皇后……?」
太后知道,徐國公這麼問就是妥協了,她笑道:「哥哥,哀家怎麼會虧待了他們?慕兒總歸也是您的外甥,有了好處怎麼會忘了您?」
口中這麼說,心裡卻決定,等大事成了,所謂的太子和皇后,想必還是要發生一場意外的,她不可能留下一個對她兒子有威脅的人。
「哥哥,這事兒您如今可千萬別告訴皇后。您清楚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這萬一鬧起來……」
徐國公鄭重的點了點頭。
他離開後,太后坐在上首,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殿外,半晌,冷笑一聲,轉頭對身邊嬤嬤道:「去,就說半個月後,哀家在宮中設宴,還請皇帝不要推辭。」
……
皇帝問起墨蓁四衛近況時,墨蓁只說了一句「還行」,至於這還行兩字中的意思,就得皇帝自己揣摩了。
皇帝道:「你且小心點,別哪天遭了人暗算,這群人表面上看著安分,實則暗地裡不知道在打什麼壞心眼。」
墨蓁嘿嘿一笑:「陛下說的是臣手下的,還是如今朝上的那幫臣子們?」
皇帝挑眉:「不都一樣?」
「是啊。」墨蓁點頭贊同,「表面上看著都是被收拾怕了,暗地裡,憋著壞呢。」
皇帝敲敲桌子笑道:「有些人越來越坐不住了,你是沒瞧見,這長安夜幕裡,多少人坐在燭燈下密謀著那些不可告人的事。阿蓁,母后前幾日跟朕說,不久後要在她宮中設宴,說自她病後,朕與她之間母子越來越生疏,要趁此機會好好的彌補一下。還說二弟也會去。」
墨蓁心道,鴻門宴呢這是。
「那陛下要去嗎?」
「去,為什麼不去?不去的話不是讓人失望了?」
墨蓁卻不放心,「可是臣那時按例該在軍中,不能回來,若萬一……」
哪怕再萬全的準備,都比不過一霎的變化,萬一到時候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是好?
「你擔心什麼?」皇帝卻輕鬆的很,「不過是一場宴而已,吃完了,朕也就回來了。你且放寬心。」
皇帝既然決定了,墨蓁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好點頭稱是。
「阿蓁,朕有件事想要問你。」
皇帝難得猶豫,墨蓁好奇,「什麼?」
皇帝隨手拿起旁邊的一道折子,猶豫兩下道:「密報說,
這些日子,徐家的人和太后的人,跟相府聯繫密切……若到時候……」
墨蓁一愣。
相府的人就算不參與,她也得想方設法讓人參與進去,據說靜女三番兩次探過蕭輒的口風,都探不出什麼來,是以墨蓁現在也不知道這位相爺心裡怎麼想的,不過相府還有一個瑞安,這可不是個安分的,她覺得蕭輒遲早會毀在這個女人手裡。
只要蕭輒身邊有人參與進這事兒裡,她就能夠將相府一鍋端。
對於這個,她想過自己會猶豫,但沒想過皇帝會猶豫。
後來想想,也覺得沒什麼,蕭輒畢竟是她父親,兩人之間關係再不好,到底也是親生父女,皇帝看在她面子上,猶豫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一字一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依律處置便是。」
「阿蓁……」
墨蓁起身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她轉身就走,皇帝在後面連喚了兩聲,都沒將她喚回來。
回到府裡,南喬淵見她臉色不好,問了一句怎麼回事,其實也就是問問而已,墨蓁最近常常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他追根究底了,通常都沒啥大事。
墨蓁幾句話就說清楚了,三殿下並未發表任何評論,反倒笑意吟吟的對她道:「你說皇兄就沒跟你說過我?她就不擔心我趁火打劫?」
墨蓁似笑非笑道:「東線戚步的三萬大軍,前兩天剛被陛下秘密調到長安附近,隱在各處大山之中。」她拍拍她的臉,笑的很是惡意,「你趁火打劫一個試試看?看看到最後是你漁翁得利,還是陛下順勢也將你給一鍋端了?」
三殿下表情一僵,接著神色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道:「幸好我一直很安分。」
墨蓁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三殿下又笑嘻嘻的抱著她,蹭她的臉:「阿蓁,你說你連這個都告訴我了,就不怕皇兄生氣?」
墨大將軍差點一巴掌把他給扇飛:「你少給我得寸進尺!我警告你,陛下收拾完徐家,下一個保準是你!你給我安分點,一輩子都安分,不僅自己不能給人抓到把柄,連給別人製造你把柄的機會都不能給!不然你瞧著我到時候怎麼收拾你!」
她表情惡狠狠的。
「曉得,曉得。」三殿下全不將她惡狠模樣放在眼裡,依舊樂淘淘的道:「阿蓁,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墨蓁一巴掌扇開他,翻身去吐了。
用三殿下的話來說,現在火藥準備好了,就需要有個人來點火了。
可滿朝大臣裡,沒有一個願意做出頭鳥的,三殿下自己也不願,還振振有詞的說要安分,安分,不能給人抓到把柄去。
於是墨蓁自己做了這個出頭鳥。
她彈劾了徐家一本子,彈劾他們通敵叛國。
就這四個字還不夠,徐國公說她血口噴人,她從袖子裡掏出來徐國公和草原人往來書信,這是赤那給她的,她早就揣在懷裡了。
徐國公大人說信箋是偽造的。
皇帝陛下什麼也沒說,只說讓人去查,在查清楚前,暫停了徐國公一切職務,還派人將國公府看管的嚴嚴實實。
於是彈劾了徐國公大人的墨蓁,在不久後太后宴請皇帝陛下,慕王也赴宴時,在軍營裡華麗麗的被自己新近收復的屬下給包圍了。
特麼我寫皇帝寫上癮了,差點把小喬忘了腫麼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