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如若路人 文 / 軟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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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猛禽張開雙翅落在殿前的廣場上,寬厚的羽翼捲起狂風湧入大殿之中,將繚繞於樑柱間青煙都吹散了。
陳漸青的臉色隱隱有些難看,黃裳這出場方式未免太招搖了一些,他如今可是待罪之身。
他與沈雲清尚且是從山腳下一步步走上來的,黃裳竟然搭乘靈獸從天而降!
雙方的身份處境似乎顛倒了一番,頗傷顏面,這讓他心中陰火攢動,眼角頓時有了幾道深刻的皺紋。
他更不能理解,黃裳這只螻蟻到底從哪搞來了這麼一頭飛行靈獸。
玄陰宗雖於數十年前馴化了一群白頭天翁,但數量極其有限,連他也沒資格擁有,這種落差讓他心中怒火更加強烈,神情陰冷不做掩飾,恨不得現在便命人將黃裳摁在地上,打一頓殺威棒,好好滅滅他的威風。
對於黃裳這樣的出場方式,沈雲清自是有些意見的,毫無疑問,這肯定趙樸初未過腦子做的安排。
就算是為了趕時間,也不能讓黃裳這忤逆弟子乘坐靈獸堂而皇之的落在宗堂外,還有沒有禮數和規矩?
正欲指摘其兩句,突然發現這頭白頭天翁似乎不太一樣。
這類靈獸他也領養了一頭,但無論體格還是品相,都不遠及黃裳身下這頭,其翼展竟有兩丈多寬,渾身漆黑,翎羽如同玄鐵澆築而成,看起來異常神俊,尤其是那雙眸子,倒影著雲海天光,竟有深不可測之感!
「這似乎是趙樸初的那頭白羽,他竟然讓它去接黃裳?」
發現細節的陳漸青已無心計較此舉的逾矩和不合情理之處,趙樸初對黃裳似乎過分慇勤了些,不對勁啊!
而後黃裳躍下靈禽後背,舉止從容的走進宗堂,看到這一幕,他心裡那絲疑慮漸漸化成了不安。
他很想提醒一下陳漸青,只可惜後者注意力完全在黃裳身上,根本挪不開視線。
「你很淡定?」
陳漸青背對眾人,看著從大殿外走進來的黃裳,見其步履從容,神情自若,眼中不禁泛起一絲冷意。
他手按劍柄,攔在黃裳進殿的路上,如此問道。
那聲音聽著,就好像將一柄鋒利的鐵劍從劍鞘中緩緩拖出來,雖不震耳,卻凜冽至極!
他至今也只與黃裳正面交鋒過一次,便是兩個月前,在寒霜嶺庫房之中。
上次他面對自己時,頷首低眉,神情謙卑,眼中充滿恐懼與敬畏。
所以他對黃裳的認知,依舊停留在『一個可以隨手碾死的螻蟻』這點上,哪怕他殺了曾曠,依舊如此。
因此他很想知道,黃裳如今這份從容究竟源自於何處。
殺了曾曠,忤逆了自己的意志,還能如此淡定,與上回所見完全判若兩人,誰給你的底氣?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個冷漠到極點的眼神,黃裳面無表情,緘口不言,稍稍側身,便與他錯身而過!
彷彿大街上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陳漸青那張素來冷漠、不近人情的臉龐霎時間漲的通紅,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竟然被黃裳這個廢物當作空氣給無視掉!
這種羞辱,遠比黃裳當堂頂撞他幾句來的深刻,彷彿一根肉眼難辨的纖細鋼針,順著肋骨縫隙扎進了體內,不算慘烈,卻陰柔至極,似乎給他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內傷,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陳漸青依然保持著背對眾人的姿勢,挾裹著碎雪的微風自殿門外湧了進來,吹在他臉上卻只有陣陣滾燙。
他五指緊握著劍柄,死死壓抑著心中的怒火,似乎下一刻便會一個衝動,拔劍斬向黃裳。
「弟子黃裳,見過各位師叔。」
黃裳心如止水,站在與陳漸青一肩之隔的地方,微微頷首,對殿上坐著的三人,逐一行禮。
陳漸青心中那一股強烈殺意,最終卻最終在黃裳和煦的言辭聲中,漸漸平熄。
黃裳如此從容淡定,他若受情緒支配拔劍傷人,不論結果如何,此事都將成為他人生中的一處敗筆。
因此他強行控制住了情緒,僵硬的轉過身來,看著黃裳的謙恭的背影,眼中冷意愈來愈深,待其行禮結束之後,便立刻走上前一步,看著趙樸初,說道:「宗主,黃裳既已經倒了,審訊便開始吧。」
幾乎與此同時,黃裳突然開口,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來了一句,「不知今日傳喚弟子至此,所為何事?」
此言一出,滿堂俱靜。
趙樸初突然『吭』了一聲,似乎強行忍住笑聲,眼角餘光一瞥,沈雲清的臉色果然陰鬱到了極點。
陳漸青剛有所控制的情緒再受撩撥,終於按捺不住了,陰晴不定的面孔上登時湧現一股怒火。
揚手一巴掌朝著黃裳臉上抽去,「宗堂之上還敢裝瘋賣傻,找死!」
「有嗎?」黃裳微微轉頭,看著陳漸青那張快要結冰的冷冽面孔,詫異問道。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將一切朝他襲來的狂風暴雨都化於無形。
陳漸青已將手抬了起來,但看著黃裳古平靜無瀾的眼眸,似受了衝擊,竟是瞬間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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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人一理智,便有了諸多顧忌,在此間他畢竟只是一個小輩,不宜太過放肆。
因此那一巴掌,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去,拂袖一揮,將手甩至身後。
只是臉色一時半會兒變不回來,依舊烏青,似被憋出了內傷,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的問道。
「你戕害同門,謀殺曾曠,證據確鑿,認不認賬?」
黃裳聞言,流露出了一個完全不該流露出的表情,不是吃驚、不是憤怒,甚至沒有去辯解,微微仰頭,似是恍然大悟,喃喃道:「我就說最近怎麼老有人指責我殺了曾曠,原來這流言是從你這傳出去的!」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陳漸青不怒反笑,他如今已是想通了,黃裳再怎麼肆意張狂,最終也難逃一死,我即為刀俎,又何必為一塊鹹魚動怒,甚至是失態,此時你儘管撩撥我,到時候老子不把你活剮了,我便不不是陳漸青,轉身喚過段靖琪和鄭茅,吩咐道:「將你二人當日所見情形講予諸位議事。」
段靖琪瞥了黃裳一眼,眼中充滿冷意,如同仇人相見,入戲頗深。
「那曰我與鄭茅師弟……」
這番話他已背的滾瓜爛熟,不假思索,張口便道。
「既然你二人當時看到了,為何不出面阻止?」沈雲清抬手打斷,似乎秉持著公正,挑尋其中漏洞問道。
這場景之前已排練過無數遍,段靖琪早能夠隨心應付,從善如流,不露絲毫破綻。
黃裳靜聽二人供述,雖其中無一句真話,儘是捏造,但他神情卻無明顯變化,反而很感興趣的樣子。
「你怎麼知道那人就是我呢?」不待沈雲清發問,黃裳便搶了他的台詞。
「因為黃裳服飾有別於我們……」段靖琪下意識作出回答,話一出口才發覺不對勁,這問題好像不是沈雲清問的,而是黃裳,趕忙換了主語人稱,扭頭盯著他,惡狠狠的說道:「因為你道袍的顏色和我們的不同,寒霜嶺的道袍都是灰白二色的,並且偏於緊湊,但常春堂的道袍卻是墨綠色的,很容易辨別!」
「原來如此。」黃裳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
「而且當天上午,我們也在荒原入口處見過你!」這時鄭茅在旁補刀道。
「是嗎?」黃裳笑瞇瞇的反問道。
「難不成有假?」鄭茅瞪著眼睛說道,掩飾著心虛。
場間氣氛逐漸冷至冰點,段靖琪、鄭茅二人所言,字字誅心!
便連楊克,眼睛都微微瞇了起來,黃裳似乎處境不妙啊。
然而趙樸初依然不動聲色,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也不插嘴,靜看黃裳發揮,似秉持公正。
如今宗堂之中,他雖佔據著優勢,卻也不能罔顧事實,直接袒護黃裳,否則道理上站不住腳,遭人詬病。
黃裳若無法為自己辯護,那他也是有力無處去使。
「黃裳,你認不認罪?」陳漸青聲音冷冽。
「我剛有幾處沒聽清,能否讓兩位師兄再重複一遍?」黃裳處變不驚,平靜問道。
看著黃裳臉上似乎永遠都一成不變的平靜,陳漸青就有一股無名業火從心底湧起,他習慣於事事掌握著主動,然而黃裳喜怒不形於色,跟個面癱一樣,根本無法捉摸到內心的想法,哪怕此刻他已佔據絕對優勢,仍有一種處於被動中的荒謬感覺,這種令他極不舒服,卻無法拒絕黃裳的要求,從嘴裡擠出兩個字來:「你問。」
黃裳點了點頭,而後扭頭問道:「段師兄剛才說我用什麼殺了曾曠?」
「冰裂!怎麼?」
「確定嗎?」黃裳笑了笑,眸子裡漸有一絲冷意浮現出來。
「當然……」
段靖琪正欲再次重複之前背好台詞,陳漸青卻不想與黃裳糾纏不清,揚手制止,而後轉身走至殿門外,讓人將曾曠的棺材抬了進來,開棺進行驗屍,曾曠身首異處,死因顯而易見,待到所有人都看清楚之後,他盯著黃裳陰聲問道:「現在你可否滿意?曾曠是不是死於冰裂?段靖琪有沒有說假話?你認不認罪?」
一連四個問題,一個比一個誅心,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然而黃裳依然淡定,莞爾一笑,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曾曠即是死於冰裂,我就放心了。」
正當眾人費解不已之時,黃裳緩緩解釋道:「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