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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誰為知音人 文 / 海的挽留

    農曆的二月中旬,天氣已經逐漸開始有回暖的跡象,迎春花不知何時吐出了鵝黃色的花苞,似乎是一夜之間,便綻放成了一片亮眼的花海,開得絢爛,開得熱烈。

    漪喬望著眼前一簇簇的迎春花,才意識到原來春天的腳步真的近了。她做了個深呼吸,感受著清新的空氣,踏上五彩斑斕的卵石路,在身後幾個宮娥的隨侍下,向著宮後苑的深處走去。

    這宮後苑其實就是後世為人所熟知的御花園,只是在明朝時叫法不同。以至於當漪喬要幾個貼身宮娥帶她到御花園走走的時候,她們都臉露詫異之色,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後來還是在她的描述解釋下才讓她們明白原來她說的是宮後苑。由此漪喬也算是長了知識,知道原來明代管御花園叫做宮後苑。

    其實整個宮後苑的面積並不是特別廣闊,它的主要特色在於精緻的建築和緊湊的佈局。園林中古柏籐蘿隨處可見,奇花異草入目皆是,亭台殿閣錯落有致,怪石異木星羅棋布,更有縱橫交錯的彩色卵石路面布列於整個園林之中,描繪著各色人物花鳥,顯得古樸而典。

    作為皇家園林,宮後苑於古幽靜之中又不失宮廷的大氣與恢弘,隨意的一眼,映入眼簾的都是美輪美奐的絕佳景致。

    花草特有的馨香化在空氣中,令人嗅之神清氣爽,精神一震。漪喬盯著眼前的蒼松翠柏看了一會兒,又將視線轉移到其他的草木上。

    她倒不是覺得這些東西多稀罕,只是想藉此讓眼睛放鬆一下。天知道她悶在慈慶宮裡看了好幾天的賬本有多辛苦。

    說起這個,她就覺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那日祐樘提出的條件,居然是讓她幫他看幾冊賬本。她當時奇怪地問他,他一個皇子弄來這些個商賈才會用到的賬本做什麼,然而他對此只是笑而不語,還說日後她自會知道的。

    她想著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是打發無聊的時間了。而且同時還可以幫到人,也沒什麼不好,於是便答應了下來。但是連續幾天下來都面對著一堆枯燥的數字,實在是讓她有些吃不消。她當初備戰高考苦攻數學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這麼大的運算量。

    她現在算是知道了,為什麼當時祐樘的笑容看起來透著一絲古怪。她都懷疑,是不是她那會兒說錯了什麼話,所以他故意借此來刁難她。不過為什麼是用這種方式?這些賬本應該是他手頭早就有的吧?可他怎麼會有這些東西?還是想不明白……思及此,漪喬不由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到附近的亭子歇息一下?」一旁名叫爾嵐的貼身宮|女見她如此,連忙乖巧地上前詢問道。

    「是啊,娘娘,逛了這麼久,要不要歇息一下?」隨侍左右的芙香也在一旁小聲附和道。

    芙香是漪喬進宮時帶進來的,因為當時祐樘考慮到她剛剛入宮,可能會不習慣,所以就特別准許她將之前在娘家的時候的丫鬟帶了來。只是這丫頭原本就有些膽小怯懦,如今進了宮,由於總是覺得自己對皇宮的熟稔不如其他的宮|女,就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哪裡有照顧不周之處。

    「本宮沒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而已,」漪喬淡笑著擺了擺手,「這宮後苑的景致甚為怡人,本宮還想多逛逛。」

    「是。」幾個宮娥一齊低頭福身道。

    漪喬望著此情此景,不得不感歎有身份有地位就是不一樣。打個哈欠就立刻有人慇勤地上前給你送枕頭,每天都有一票人對你畢恭畢敬的……

    「什麼聲音?」漪喬正自感歎著往前走,突然停下腳步凝神靜聽,「是……琴聲……誰在彈琴?」

    「啟稟娘娘,琴聲應該是從東南的絳雪軒傳來的,娘娘是否要前去一看?」爾嵐看了看聲源處,立即伶俐地上前道。

    「嗯,」漪喬點點頭,「爾嵐帶路吧。」

    絳雪軒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纖巧舒,軒室外部的彩飾油繪匠心獨運,棄掉燦爛炫目的金線朱丹不用,而是一反常規,改成清一色的斑竹紋油漆彩繪,門框窗欞更是保留著金絲楠木原汁原味的本色,而不加任何的油飾,整個軒室便如同掩映在青翠的綠玉林裡一般,古樸之中透著一股悠遠清幽的意。於恢弘大氣的宮廷園林之中,顯得尤為清新。

    軒室前接三間抱廈,琴聲正是從中間的一間裡傳出的。

    漪喬在張家的時候,曾經為了準備壽宴的事情在張巒的教授下學過一段時間的琴,因此對此多少懂一些。雖然不是十分精通,但如今也能夠聽出來,那琴聲是極為精妙的。

    婉轉處如山谷中流淌的淙淙清溪,低回處若耳邊飄過的呢喃細語,珠落玉盤的樂音之中透著一股深幽寂寥的寧靜,帶著一份小心翼翼的輕柔。乾淨純澈的音色裡,縈繞著一絲追憶,一絲緬懷。

    然而,片刻的平靜舒緩之後,曲調卻倏爾轉為哀涼淒楚。在節奏漸趨緊湊的同時,聽者的心似乎也跟著被一點點的揪緊,緊得幾近窒息,緊得生出一絲莫名的疼痛來。接著,下一瞬,至幽咽泉流處時,又猛然間以銀瓶乍破之勢,迸裂開來,激盪的琴聲宛如金戈鐵騎一般湧瀉而出,似乎是得到了被桎梏了已久之後的新生,再也沒有任何的藩籬能夠將其束縛,天地霎時一片豁然,一片闊遠。

    抱廈敞開的門窗正好顯露出撫琴者的身影。那是一個身著湖藍色織錦綾袍的少年。

    少年緊閉雙眸,或急或緩的樂音自指尖下四溢開來,潮水似的將四周包圍起來。他身上的那抹湖藍,使得他整個人都沉澱著最深邃的靜謐氣息。精緻絕倫的面容都似乎籠在一片柔和的光暈裡,從外到內溫潤若美玉。

    雖然離得並不近,雖然只是看到他的側影,但是漪喬仍然在第一時間認出了那撫琴之

    人。

    只是,她覺得此時的他,與平日裡有些不同。雖說溫潤和煦依舊,但似乎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孤寂淒涼從骨子裡透出來。

    他一直專注於琴曲的彈奏,並沒注意到她的到來。

    漪喬歎了口氣,轉身對著隨侍的宮娥輕聲吩咐道:「你們先去南門處候著,本宮要和殿下單獨說說話。」

    待宮娥們領命退下之後,漪喬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絳雪軒內。她放輕腳步正打算上前去,卻突然聽到一個嬌媚的女聲自另一邊響起:「參見太子——殿下真是好興致啊。」

    她定睛一看,那出聲的人,正是曾與她有過數面之緣的萬亦柔。

    那萬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織金緞的流彩暗花雲錦宮裝,滿頭的青絲被精心地綰成了一個朝雲近香髻,髮髻上珠玉流光,映著一張嫵媚嬌艷的芙蓉面,襯上那弱柳扶風的綽約身姿,活脫脫也是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漪喬突然覺得心裡有些梗,下意識地收住了腳步,往巨大的盆景後面挪了挪。

    「萬姑娘請起吧,無需如此多禮。」祐樘看到來人,停了撥弦的動作,面上掛著習慣性的笑容。

    「亦柔可是擾了殿下的興?」萬亦柔輕移蓮步,款款步入抱廈。雖然嘴上說著客氣話,但是一點離去的意思也沒有。

    「不礙事,反正這一曲即將終了,我正打算回慈慶宮。」他衝著她溫和一笑,說著便站起身,抬起步子就要拾階而下。

    「殿下就那麼急著回去麼?殿下難道不覺得,今日能夠在絳雪軒偶遇,是一種緣分麼?」萬亦柔見狀連忙快步走到他身前,「亦柔方才聽到這邊的琴聲,就知道是殿下在此,特意屏退了侍女,想和殿下單獨一敘的。殿下怎麼這就要走了呢?」

    隱在一旁的漪喬忍不住撇撇嘴,心裡不滿道:敘什麼敘?有什麼可敘的?哼,還屏退左右,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還是怎麼著?

    「萬姑娘,如今時辰不早了,我要快些回去了,」祐樘轉首望向她,面容上笑容依舊,「不然喬兒可能要掛心了。」

    萬亦柔愣了愣,繼而帶著些怨憤不平地道:「喬兒喬兒……為何又是她?請殿下別再提她了好不好?自從大婚之後,殿下似乎和以前都有些不同了。」

    「沒什麼不同的,萬姑娘多慮了。至於喬兒——她是我的妻子,我為何不可以提她?萬姑娘……說這話是何用意?」祐樘笑望著她,語氣不溫不火,聽不出什麼波瀾。

    漪喬聽了他的話感到莫名的開心,唇角都不由微微向上揚起。

    「殿下這是在自欺欺人麼?」萬亦柔不以為意地嗤笑一聲,「其實,殿下根本就不愛她,根本就是在利用她,難道不是麼?」

    漪喬的心裡猛地一震,面上的笑容生生僵住。她無意識地攥起拳頭,一點點抿緊唇瓣,目不轉睛地盯著祐樘,不由將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想聽他怎麼回答。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此時她目光中流露出了多少的緊張。

    祐樘微微一笑,閒閒地撣了撣衣袖道:「這是我們夫妻的私事,萬姑娘問出這樣的話,是不是逾矩了?」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萬亦柔眼見著他真的要走,一時間著急委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她咬了咬牙,提起裙擺小跑著追上他,然後便想也不想地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一旁的漪喬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祐樘的眉頭微微蹙氣,連頭也沒有回,只是語氣淡淡地道:「放手,萬姑娘請自重。」

    「我不放!」萬亦柔賭氣地道,手上反而抱得更緊。

    祐樘有些不耐煩地歎口氣,下一瞬,手臂上微一用力,腳下隨即一旋,輕易地掙開了她。

    萬亦柔怔愣地看著空落落的雙手,一時間委屈不已,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直往下掉。然而她這裡還沒傷心完,一抬頭看到他轉身又要走,便忍不住失聲喊了出來:「樘哥哥!難道你真的不要小柔了麼?」

    瞬間,漪喬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響,然後就直直地愣在當場:她叫他什麼?樘哥哥?!原來,他們這麼熟稔的麼……

    祐樘的腳步一頓。

    她趁機奔至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袖,滿臉楚楚的期盼之色:「『選三』那日,樘哥哥的那個謎面是『呀』的題目根本就是為小柔出的對不對?因為小柔曾經說過,『呀』字一口一齒,合起來就是『唇齒相依』,還說希望我們將來能夠如這個成語一樣,彼此相依……」

    祐樘歎笑一聲,眼眸宛若平靜的湖水一般無波無瀾:「不錯,那道題目確實是為你出的。不過,我的用意究竟為何,我相信你也明白。至於往事,已經過去很久遠了,實在是無需再提……」

    「樘哥哥!」萬亦柔神情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如今這樣,是不是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張漪喬到底有什麼好的?!她哪裡比我出色了?而且,她有我瞭解你麼?樘哥哥,只有我才是最瞭解你的人,只有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

    漪喬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指甲一點點陷入柔軟的掌心,帶來絲絲鑽心的疼痛感。老實說,她現在很有一種衝出去和她叫板的衝動。什麼叫她哪裡比她差?什麼叫她才是最適合的那個?她以為她是誰?難道背地裡去糾纏別人的丈夫,她還有理了不成?

    但氣憤歸氣憤,漪喬還沒有失去理智。一來,她知道,自己一旦這時候出現,勢必會藉著心裡這股火氣和她爭執起來。然而這裡是皇宮,是時時刻刻都要小心謹慎的地方,她這麼做無疑就是在給自己

    惹禍,也是在給祐樘添麻煩;二來,她的底氣其實並不足。畢竟,她和祐樘這夫妻是假的,她只是掛著個名分而已,而他和萬亦柔反而看起來之前交情匪淺的樣子。換言之,她沒有多少立場去這麼做。方才對於萬亦柔拋出的問題,祐樘也並未正面回答,這更是讓她心裡隱隱不安。

    「別這麼說喬兒,請把言辭放尊重些,」祐樘斂了斂容,而後又輕輕一笑,「不過,萬姑娘都瞭解我些什麼?」

    萬亦柔掃了抱廈裡的那張琴一眼,然後自信一笑道:「樘哥哥方才撫琴,可是在懷念淑妃娘娘?因為小柔注意到,樘哥哥一直面對著安樂堂的方向。」

    祐樘不置可否,只是輕笑道:「還有呢?」

    「樘哥哥其實早已料到新婚之夜的時候,姑姑會有所動作,但是卻偏偏不提前制止,甚至對於那晚負責守衛的錦衣衛的異常調換完全放任,」萬亦柔頓了頓,觀察了一下祐樘的表情,又接著道,「可雖然看似什麼準備都沒有,其實樘哥哥早就在暗中安排了人手以防萬一吧?只是這中間是怎麼繞的,小柔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小柔還是知道的——樘哥哥之所以這麼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讓姑姑更加氣惱,對不對?畢竟,眼看著每次派出去的人好端端地回來說事情已經辦成,但每次卻都落個空,連要知道問題出在哪裡都要查上半天,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連個發火的由頭都沒有,怎麼可能不讓人氣急敗壞?你就是想借此讓姑姑有苦說不出,讓她本就嚴重的病情加重的更厲害,是不是?」

    「你很聰明,只是,」祐樘唇角微微一勾,「你只猜對了一半。」

    「哎呀,」萬亦柔的語氣中帶著些撒嬌的意味,手上仍舊抓著他的袖子不放,「樘哥哥是何等的智謀?小柔只是猜個大概嘛。」

    「小柔——」

    萬亦柔聽到他對她的稱呼,不由愣了一下,繼而下一瞬,臉上呈現出一片狂喜之色:「樘哥哥,你……」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希望你忘記以前的事情,今後好自為之,」祐樘將衣袖從她手裡抽了出來,面上的笑容卻是不減半分,「日後不要再來攪擾我。」

    「樘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姑姑的人所以就不相信我?我可以……」

    漪喬覺得頭有些疼,後面的話已經不想聽下去了。一陣風吹過,雖然明明帶著春天的溫度,但她卻只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原來,他只是向自己解釋了一半麼?什麼安樂堂,什麼佈局……原來,萬亦柔知道那麼多她不知道的事……原來,她是真的不瞭解他……其實,她就是個局外人吧?

    漪喬面上扯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心裡無力地道:局外人其實也沒什麼不是?反正到時候他登基之後,大家一拍兩散,也就一了百了了。

    至於他和誰認識和誰曖昧,她也管不著,反正他遲早會成為一國之君,會坐擁三宮六院,他有再多的女人都是無可厚非的。其實,這原本就是他的特權不是麼?只是如今他身邊只有她一個人,讓她無形之中忽略掉了這一點。

    可是,她如今想到這裡,就感到心內湧上一股不可遏制的悲傷。

    漪喬覺得這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她頭疼地轉過身,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絳雪軒。

    只是,她才剛走出一段距離,便突然聽見一陣伴著水聲的呼救聲在不遠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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